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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二五三、真实(下) ...

  •   黑暗之中,我看不清曹叡的脸。无星无月的阴雨之夜,帐中烛火熄灭之后几乎是一片漆黑,能够感受到的只有听觉和触觉,也因此,我们俩的呼吸声都被格外放大,听起来□□。外面的雨虽然小了,但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被雨水浸润的空气中,流动着一丝让人脸红的气息,提醒着我们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就发生了,我也有点蒙。明明我们之前有一个月都在冷战之中,一下子就走到了这一步,步伐未免跳得太快。然而那一个月我们有多么思念彼此,我们心里也不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克制住让自己不去想曹叡的事啊!却是徒劳。毌丘俭只要一句“王爷生病了”,我立刻就沉不住气。而他,在发烧的呓语之中反复念我名字的这个无意之举,已然说明一切。

      所以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冷战这么久?简直是浪费时光!

      曹叡的卧榻并不大,毕竟是在军营之中,没有那么讲究,质量也很一般。我们两个躺在一块其实很挤,也不怎么舒服,只好紧挨着彼此。温暖的感觉,不仅来自肌肤相亲的美好触感,也因为终于能够身心相融的满足。他的头枕在我的胳膊上,柔顺的头发散开在我的胸口、肩膀、脸颊,触感美好之余,还带有几分俏皮。我也把头发散开了。他的手指把玩着我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我的呼吸几乎喷在他脸上,他的气息也在我耳际萦绕不去。心中的悸动,在宁静的雨夜中听得一清二楚。

      “叔权的头发……好硬啊。”他柔声低语。

      “可不是。平常也不觉得,跟你一比,真是天上地下,没得比啊!”

      他一笑。我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仍然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细节,只觉得他的眼睛很亮,亮得那么美,那么动人。

      “做了这样的事,你、你可后悔?”他又问。

      我笑着反问:“为何要后悔?感激上天,尚且来不及。”

      他叹息一声,余韵悠长。

      “这样一、一来,你当真变成……我的人了……”

      “你不也是我的人了?”

      我促狭地捏了他一把。他推我一下作为反击,没想到用力过猛,我差点被他推得滚出卧榻。我“哎哟”了一声,他急忙拽住我,我借力又“滚”回他身边。

      “没、没跌到吧?”他紧张地问,“帐内狭小,可曾撞到哪里?”

      “没事,哪儿都没撞到。只是没想到你力气还挺大的,方才倒没看出来。”

      他叹息道:“别闹了,我不是跟你说、说这个的。我是说,你我如今……这样,算是坐实了。再有什么流言,可、可就不是空、空穴来风。”

      “那又怎样?军中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吧?”虽然没有调查过,但我多少有些耳闻。出于好奇,我也曾经向陈庆打听。他不避讳地告诉我,这种事在军队里确实不少见,只是比较隐蔽,上下默认的规矩都是尽量不要闹出来让人知道。而军中还有另外一个极端,就是非常瞧不起这种行为,这种人也为数不少。

      “人言可畏。”他轻叹,听得我心疼。我想起之前,他在昏睡之中叫着我的名字,而且不止一次。从他当时的模样来看,肯定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梦。他是因为做了噩梦,才会希望我留下陪他,才会发生后面的事吧?

      “你刚才梦见什么了?就是之前你没醒的时候,我照顾你时,你在做梦吧?”我轻声问。他在我怀里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是不好的梦吗?”我声音更低,充满鼓励,同时轻轻亲吻他的脸颊和耳畔。他稍稍用力地抓住了我的肌肤。

      “我……我梦见你……”

      梦见我并不令人意外,我想知道他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我怎么了?”

      “梦见你……你跟我,”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割袍断义。”

      “……啊?”

      “真的,叔权。我梦见你、你和我,站在一处华丽的高、高台上,不知……是何处的宫殿,你我激烈争吵,最后你……你拔出剑来,割下一截袖子扔、扔在地上,转身而去。我、梦里的我,就、就想叫你别走……”

      这样的梦境,倒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本以为他又梦见我遇到危险什么的,哪怕他说梦到我战死沙场,我也觉得挺正常,甚至会因为他担心我而感到高兴。但是梦到我们割袍断义,就让我感觉微妙了。这种梦听起来比我突然死了要现实得多,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我久久没有回应,他仰头问我:“叔权?你在……在听吗?”

      “嗯、嗯,我听到了!但是……”我摸摸他的头发掩饰内心的动摇,“但是咱们不会的,不是么?”

      “我也希、希望如此……”

      但显然他没什么信心。甚至可以说,他的信心比我还不足,以至于他一直不肯相信我对他的感情。如果不是今天他主动,我甚至觉得我跟他大概就要那么过去了,永远地退回到界线之后。

      “不会那样的。”我把他紧拥入怀,“既然你有这样的担心,那咱们以后多多注意。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而我也不会瞒着你。两人相处,最忌猜疑。若是什么都不说,你琢磨我的心意,我也琢磨你的心思,一旦有什么误会,岂不是越陷越深,解不开了?”

      “……就像我母亲……跟、跟我父皇那样?”

      “他们……应该也是误会吧。”

      “嗯……你说的很、很有道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说的“这样”,是指这次跟我吵架的事吗?那件事其实也是个误会吧?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是挺想弄清楚的。

      “大将军上次跟你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恼恨那个潘璋胡说八道,发了通脾气?还是说真的知道了你我……彼此钟情这件事?”

      他沉默片刻。这个话题的确不愉快,又是导致我俩吵架冷战的直接原因,他有点避讳。但我们才刚说要彼此信赖、彼此坦诚,因而迟疑片刻之后,他终于说:“我觉得,潘、潘璋之事,固然是部分原因,但、但我身边,始终有眼线存在。”

      “眼线?”我有些吃惊,“即便是大将军,应该也不至于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吧?”

      “不是。”他贴着我的耳朵说,“不、不是大将军。”

      “不是大将军?那还能是谁?还有谁能有这个胆量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呢?”

      “叔权,”他说,“你知道的。你应该能猜、猜得到——还会是谁呢?”

      我一脸蒙。还能是谁?不是曹仁的话,谁还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在皇帝的长子、平原王身边安插眼线?那就只有……皇帝本人吗?

      “不……会吧?”我难以置信,“你是说……”

      他悠悠地叹了一声,没有回应。我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手指轻轻拈着我的一缕头发,轻声道:“你也……一样,须得小心。你、你身边,同样……”

      同样什么?同样也有曹丕安插的耳目?不会吧?这听起来太恐怖了!这不是监视吗?我瞬间有点炸毛的感觉,脑子里把身边的仆人丫头全都过了一遍,想象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将我日常的一举一动报告给曹丕,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我。我顿时觉得自己一点隐私都没有了。最要命的是,我根本找不出来那个眼线到底是谁!

      “怎么?你从、从未想过么?”

      大约是我全身汗毛倒立让曹叡有所察觉。对于他的问题,我很痛快地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你父皇是真心看重我呢……”

      “虽是真心看重,却、却也不能不……掌握你的一举一动。夏侯一门,当、当年跟着武皇帝打天下,位高权重。父皇认为你、你是夏侯家的后辈当中,最、最值得期待的一个。他看重你,自然想要将你置于……股掌之间。”

      “你觉得这很正常?”

      我惊讶于曹叡的细致解释,但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沉默了。先前激情带来的热量已经消散殆尽,子夜时分清冷寂静的空气凝结了我的身心。我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冷得要命。是啊,这种事应该是挺正常的吧?曹丕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信不过,怎会对我这种私下里跑出去游历三国又跑回来的人感到放心?何况我还因为“失忆”完全转变了性情,变成一个曹丕并不熟悉的陌生人,他凭什么对我放心信赖?为什么他不会监视我呢?话说回来,在蜀汉成都,我不是同样在赵云府上,遇到了死心塌地听命于诸葛亮的青儿?

      “真想知道那个眼线到底是谁!”我小声嘀咕。

      曹叡轻轻靠在我的肩头,轻声道:“知道了又、又能如何?不如不知。只是我没、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不曾想过这一节。”

      我苦笑:“是我天真了。”

      是啊,我太天真了。曹植不也劝过我吗?劝我不要相信曹丕,更不要在曹丕面前耍小聪明。以他对自己兄长的了解,估计也不会对此感到惊讶。

      “等等!”想起曹植,我忽然想起来了,“这么说来,我私下与鄄城侯见面的事,你父皇未必不知道?”

      曹叡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追问:“你什么时候见、见过鄄城侯?在你回、回洛阳之后?何处相见?”

      “在驿馆,只是无意中遇见……”

      我随即简单地把我跟曹植在驿馆深夜相见、抚琴学琴的事向曹叡说了。曹植赠我琴谱的事,我倒是略去没说。他听完之后许久没有吭声,紧绷的肌肤却丝毫没有放松,让我感觉事情似乎有点糟糕,颇为忐忑地问:“怎么?不行么?”

      “为什么……要是鄄城侯?你知道父、父皇对鄄城侯……”

      “我也并未与鄄城侯深交,只是偶然遇见,总不能不打个招呼,看到对方就跑吧?那样不觉得太伤人么?再说又是深夜……”

      “父皇必定知道。”他很笃定地说,“鄄城侯身边,如、如何能没有父皇的眼线?”

      “这……是不是也太过分了?自家兄弟哎,何必如此?”

      他苦笑:“当年邺城之事,你、你根本不得而知。”

      我无话可说。也许确实是我毫不知情,才能作为一个外人说得这样轻松。曹丕和曹植之间,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除了当事人自己,谁又能知道呢?

      “鄄城侯也是居心可疑!他明知自、自己的处境,为何不、不与你保持距离?”

      我听曹叡话中竟然隐隐有愤恨之意,急忙劝阻:“莫要这样说!鄄城侯自己说了要我与他保持距离,但我没有听从。我觉得……觉得是偶然遇上,说个话、弹个琴,应该没什么关系,便不曾刻意避讳。”

      曹叡沉默片刻,忽然轻声笑了:“罢了,叔权你就是这样,才、才叫人……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什么难以置信?”

      他笑着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按在我的胸口,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地。被他的手指这样按着,我心里痒痒的,一下子也心猿意马起来,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

      “怎么不说了?莫非你意犹未尽?”

      他反握住我的手,轻叹道:“以后,你该小心些。鄄城侯那边,切、切记不可再有交往。父皇现在……或许还能当你是、偶然与他相见,又刚、刚从南方回来,情况不明。但若你再、再与他见面,便不是如此说了。”

      “嗯,我知道了,别人也这样劝过我。再说鄄城侯去了封国,今后不会有什么见面机会,你尽管放心。倒是你,你身边的眼线,又是怎么回事?你父皇怎么会安排人来……”

      “如何不能?父皇,从未对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幽幽地,流露出一股哀怨之意,听得让人心疼。他的父亲从来对他不上心,他知道,别人也知道。但是派人监视他这种事,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想想被父亲认了却又主动宣布死亡的刘权,这难道就是帝王家的相处模式吗?

      我紧紧地抱住曹叡。他纤细的身体缩在我的怀抱中,那么单薄瘦弱,那样地惹人怜爱。

      “我能为你做什么,尽管告诉我。”我在他耳边轻声说,“为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他颤声说,“那你要什么?”

      “我要的,不是已经在我怀里了?”我轻笑。

      我感觉他的身体似乎绷得更紧了。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我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头顶。两个人披散的头发纠结在一起,难分难解。这一刻,我觉得什么天下、江陵、三分归了谁、我是赵乐还是夏侯称……一点都不重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4章 二五三、真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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