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路遥迅

5、与佛交恶

　　博，还好吗？
　　自从琳离开后，我很想她，也很想你，很想。
　　上星期,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骑着自行车从爷爷家的庄稼地里往回走，突然从后面窜出来一只野狗追着咬我，它不断叫喊着，嘴巴离我的脚就一手指头长的距离。我叫喊着，飞快地蹬着自行车，突然头顶上有一只大雁把我抓了起来，飞向了空中。就这样一直飞，一直飞，飞过了高山河流，最后在海的中央停了下来。我竟然可以站在海面上，美极了。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你和琳都出现了，你们还像以前一样打闹，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她竟然在这么美丽的地方唱一首老掉牙的歌，咱们两还一直在嘲笑她……
　　后来奶奶把我的被子掀起来了，我就醒了，却发现枕头湿了一片。我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琳离开了我们。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我希望你一直恨我，这至少会让我好受些。
　　虽然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见了，但是我很想你。
　　并非冷血的罪人

　　落下笔，斯宾塞终于舒了口气，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提笔写信了，可是从来都不敢寄出去，他害怕自己的忏悔和想念被博认为是咎由自取，博恨他，他知道，可是他依然想他和琳。
　　自从离开学校后，斯宾塞一直住在乡下的爷爷家，这是个山里的小村子，封闭而幽静。
　　村子叫愚人沟，听奶奶说以前这里只有一家人世世代代住在这里，后来这家人就剩下一个男人了，却是个傻子。傻子靠着周围人的接济活了一辈子，后来傻子死了，周围人把傻子埋在了这里，让他和家里人葬在一起，后来这个地方就被叫“愚人”村了。
　　虽说偏远的山区离大城市遥远，但是这里已经早已不是世外桃源了，前几年就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为了营造神秘圣洁的旅游特色，还在山顶上建了座寺庙，供游人祈愿。
　　不知道为什么，斯宾塞喜欢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什么也都看开了，生活简单，思想也简单，他们对于斯宾塞的退学也不多过问，只是全心全意爱着他。只是斯宾塞对爷爷奶奶的感情很奇怪，他对他们不是纯粹的爱，更多是敬佩，敬佩他们活得像神仙一样，什么也不追求，但是每天都很悠哉，历史老师讲的社会形态的终极目标共产主义主义也不过如此，唯一感到不好的是年龄差距太大，他和爷爷奶奶总是没有话说。
　　斯宾塞一直都想去山上的庙里看看，沾沾佛性，去去晦气，顺便看看现实中的和尚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吃斋念佛，普度众生。
　　“奶奶，上面的寺庙里有意思吗？”有天下午快入夜的时候，斯宾塞问奶奶。
　　“龙儿……你不知道，现在可修好了！你去吧……晚上一路上都是长明灯，人很多！”奶奶自豪地告诉斯宾塞。
　　“好！那我去溜达溜达，就当锻炼身体了！”斯宾塞说着就拿了件羽绒服跑步出去了。
　　“慢点跑！早些回来！”奶奶六十多岁了，身体健朗，声音也清脆，即使斯宾塞已经跑远了也听得清清楚楚。
　　在斯宾塞的印象里山路就应该是坎坷弯曲的，可现实是一路上脚下踩的路面完全是一条条规整的木板契合成的，充满典雅又坚硬的混血儿工业气息。斯宾塞真是想不通人类为什么要把郁郁葱葱的树木砍下来锯成条条，再建设一条坚硬刻板的山路，想不明白。
　　天色渐暗，一路人稀稀拉拉还有一些人，也有像斯宾塞一样步行上山的闲情雅致人士，多是年轻男女，他们走得比较慢，抱在一起走路又怎么可能走得快呢？历史老师曾经说过“自古入净地，需正衣冠，守言语，端品行，明惑心，现在的有些年轻人哪里还有规矩可谈”。也许对于他们，这里只是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地点罢了，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生活的情调和品味，至于是不是寺庙倒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想到这里斯宾塞不禁加快了步子，他急切地想去山上探探僧人，看看佛。
　　不一会儿便到了山顶。寺庙大门的牌匾题词“愚佛寺”，门口有两座石狮子坐镇，狮子吐出来潺潺流水，狮子旁边有块石碑，刻了楷体碑文“俗家子弟，郁郁寡欢，侵狮口水，佛缘拂匀”。
　　斯宾塞伸出手摸了摸狮子口中流下的水，闭上眼睛，真的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他对大门里面的一切更加好奇了，迫不及待推开门走了进去。
　　寺庙的前院摆了一个巨大的鼎，鼎中央积了厚厚的香灰，还有几炷香正在冒着熏人的浓烟，大概是刚点上的，只是这么粗的香斯宾塞还是第一次见到。鼎看起来很新，和边上停着的那辆宝马车一样新，鼎身子刻了密密麻麻的篆体文字，成功营造出了一种陌生的陈旧感，斯宾塞也没耐心看，径直走进了正殿“愚佛殿”，这件建筑身子是传统的佛教式风格，顶却是尖的，颇有中西方宗教建筑风格结合的既视感。
　　殿内回荡着喃喃佛音，不断重复着某经书的经文段落，是从一台录音机发出来的。录音机摆在各种菩萨面前的桌子上很显眼的位置，除了录音机还有一些蔫吧的水果硬邦邦的糕点，看起来好多天了，幸亏菩萨们以香火气为食，否则准拉肚子不可。这些弥散着油漆味的菩萨观音还是佛像斯宾塞着实不懂，也没有多大兴趣，他一心想见的只有僧人，可是殿内一个人影也没有。
　　斯宾塞对着主殿正中间的菩萨鞠了个躬，默默许了三个愿，一个是亲人健康，一个是遇到一个心爱的人，还有一个是世界和平，心里嘀咕完便向后院走去了。
　　没想到这后院真是别处有风景，各种树木花草郁郁葱葱，在灯光的笼罩下愈发美艳，规模也够宏大。花园边上是一排青砖绿瓦的平房，大概是僧侣住宿的地方。
　　突然，从其中一间房子里走出来一位中年摸样的僧人，和斯宾塞想象中和尚的服装没什么不同。斯宾塞又惊喜又胆怯，眼睛一直盯着他，从头打量到脚，他竟然看到了一双皮鞋还有雪白的袜子。正当斯宾塞惊奇的时候，僧人突然也把目光投向了他，笑盈盈走了过来，斯宾塞紧张极了。
　　“你要点香还是还愿啊施主？”中年僧人问道。
　　斯宾塞捏了捏裤边，手心有点出汗，这可是第一次和和尚的接触，吞吞吐吐回了句：“什么……是‘点香'？什么是……‘还愿’啊？”
　　还没等对方回答，斯宾塞慌忙补充道：“我点香！”，其实话刚说出去自己就后悔了，好歹半个高中生，字面意思不懂实在寒碜，点香就是点香，还愿只明白了半成。
　　“喔，再往后走就可以看到商店，里面有香 ！”说完便走开了。
　　斯宾塞仿佛还没回过神来，一切像做梦一样，他万万没想到和和尚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草率结束了，和尚不是应该一眼看透自己内心的痛苦，并且意味深长地给迷茫的施主指点一二，帮助他化解烦恼吗？难道是因为他穿了皮鞋就失去了道行的缘故吗？算了，也许他也只是刚入行的俗家弟子，没什么思想法度。
　　斯宾塞顺着平房一直往前走，偷偷摸摸，他想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他们在干什么，几个人一个房间，甚至僧人穿不穿内衣，怎么解决生理问题……他都想知道。斯宾塞一点一点往前走，听听里面的声音，终于在有声音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靠近些听了听，是电视机的声音，但是似乎还有人在说话，是的，没错！一男一女在说着什么。
　　“叔，您有啥衣服需要洗的？您看我也不知道咋感谢您！”是个女人的声音，中年女人。
　　“呵呵，真不需要！真不需要！你太客气了！佛家讲究粗茶淡饭，平淡生活，大妹子别操心了！”男人和气地说。斯宾塞终于听清楚了两个人的身份，不过更加好奇了，耳朵再凑近了些。
　　“叔！多亏了您！我这病真是好多年了，上一次您给的那方子吃了几副，真的轻松了不少，我心想早些来还愿，可不敢对佛不敬啊，佛生气了可不得了！”女人明显有点焦急了。
　　“佛要经常拜，多烧香，多磕头，有些人不讲究这些，这可是大忌！没事，今后多来，我给你好好开导开导！”里面的这位和尚听起来比女人还客气。
　　“叔，那我拿的这些东西可不能拿回去了！”
　　“唉！这……真没啥必要了！”
　　“看您说的！都拿来了怎么能拿回去？不行不行不行……天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等腿好利索了我再来看您！您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千万不敢不好意思！”
　　“不再坐会吗？好不容易来一趟！”
　　看来女人要走了，斯宾塞吓得出了身冷汗，嗖一声绕进花园里去了。
　　都已经跑开了，斯宾塞的心脏还是扑腾扑腾跳个不停，真像是一场惊险的探险，被发现了会不会被揍啊？和尚打人？想着想着斯宾塞竟然笑了出来。
　　斯宾塞越来越觉得寺庙里有意思了，再往花园后面的树林里走了十几米，没想到花园深处还有座六层高的古塔，一座刻着‘愚人塔’的古塔。塔已经很旧了，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最上层的塔边沿也掉了，可是塔身子却像个将军一样结结实实矗立着，庄重而威严。斯宾塞围着塔转了一圈，在塔背面看到了嵌在塔身子里的一座佛像，石头雕刻的，眉目还看得清楚，只是佛像冰冰凉凉，没什么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斯宾塞想伸出手摸一摸它，可是还是默默把伸出去的手伸了回来，生怕打扰了它，说不定还会被它责备，心里不禁严肃了起来。斯宾塞仔细打量着这座隐藏在寺庙深处的古塔，感受着它神圣的力量，内心似乎找到了久违的平静，久久不愿离去。
　　回来的路上，一路上的确像奶奶说的，一片光亮，照亮了整座山，照耀着天上的点点星光，很美。斯宾塞对寺庙里的一切失望极了，他的内心并没有感受到抚慰，反而附加了隐隐的忧伤，也许一个人要获得解脱终究还是得依靠自己，这是老塔里面的没有表情的佛像告诉自己的。
　　回去后不久斯宾塞便一个人去了北方的一座古城，西安。早就听说那里的人豪爽耿直，他想去那里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