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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5.
      斯坦利很快就忘了猪崽和《新观察者》杂志的插曲,十一月底,一个环保团体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抗议,声讨IntelGenes在东非实施的疫苗项目,宣称这个项目实际上是在进行非法的临床试验;举着简陋标语牌和三角旗的人群日夜聚集在研发中心外面。每次有汽车进出研发中心,抗议者们就使劲敲打警察设在路边的围栏,挥舞拳头,连日冷雨也没能赶走他们。

      杰森在一个灰暗的周六清早打来电话,那时候斯坦利还蜷缩在毛毯里,暗自庆幸今天不需要开车穿过那堵由愤怒和无知组成的人墙。他不常有这样闲散的周末,在旷日持久的抗议活动开始之后就更没有了。敲打玻璃的小雨柔软温和,电话铃声和刀片一样尖锐,斯坦利伸手摸索听筒,碰翻了杯子,陶瓷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并没有摔碎,但昨晚喝剩的茶在米色毛绒上泼出一大块污渍。“这是斯坦利。”他咕哝道。

      “到木屋去找我。”

      “你也早上好,”斯坦利坐起来,把枕头塞到背后,揉着鼻梁,“杰森,你喝酒了吗?”

      “只是一点。我在莱肯斯顿,刚刚到了木屋。”

      “你还开车了。”

      “显然,我还开车了。你会来吗?”

      “三小时的车程,下着雨。”

      “到的时候正好能赶上午餐,我去把烤架组装起来。”

      杰森挂了电话,斯坦利闭着眼睛躺了一会,不情愿地爬了起来。“木屋”是字面意义上的木屋,藏在莱肯斯顿雾霭沉沉的森林里,屋后的码头像手臂一样伸向河水,水流深而平静,泛着一种透彻的浅绿色,夏天钓鱼的时候他们会把啤酒放进藤篮里,再把整个篮子沉入冰凉的河水之中。杰森在厨房的料理台上搅拌鱼饵,一碗红褐色的糊状物,散发着虾油的强烈气味。

      气温比他预料中要低,他只在衬衫外面披了一件深蓝色的毛线开衫,冷得发抖。斯坦利把手提包扔到副驾驶座上,发动引擎,拧开暖气旋钮。雨刷左右摇摆,雨和雾混在一起,像撕碎的棉絮一样勾在树梢和建筑物的尖顶上。公路空荡荡的,湿漉漉的柏油变成了一种更深的黑色。斯坦利不停地换电台频道,寻找史蒂夫·旺德的歌,但是在那个特定的十一月早晨,他想要的旋律始终没有出现。两个晨间节目主持人在谈论昨夜山区的一宗车祸,一对年轻夫妇连人带车翻下悬崖,警察正在调动吊车和直升机,试图把曾经是一辆车的废铁从乱石里拖出来。

      他关掉了电台,能打破沉寂的只剩下风声和雨刷刮擦玻璃的声音。杰森想必是凌晨出发的,这才能一早到达莱肯斯顿,中间还有五十多英里照明不足的山路,他能活着到达木屋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杰森从不在中午之前喝酒,但这个“从不”最近越来越经常地被打破。有什么东西让他焦虑,不是研发中心门口的示威活动,早在这群脸上涂着油漆的人道主义嬉皮举着木牌来扎营之前,杰森就已经是这样了。斯坦利在岔路口左转,标着莱肯斯顿的路牌出现在前方,还有四十英里。

      开上山路的时候,短暂的阳光刺透了雾气,汽车仿佛冲出了一道屏障,一层他事前没有留意到的纱帘从眼前被撕开了。雨停了,远处却传来隐约的雷声,低垂的积雨云飞快地向南移动。轮胎在陡峭而湿滑的斜坡上轻微打滑,斯坦利更用力地踩下油门,握紧方向盘,专心致志地控制着这辆黑色路虎的方向。他已经翻过了最高点,从这里开始,狭窄的山路蜿蜒往下,探进昏暗的树林里。

      一点过一刻,他把车停在碎石车道尽头,包围木屋的松树沙沙作响,抖下水珠。房子本身藏在阴影里,犹如电影布景,这电影想必还是默片,充满悠长而晦暗的风景镜头。门开着,壁炉没有生火,冷冰冰的,斯坦利把手提包放到凹陷的旧沙发上,径直走向厨房。

      “桌子上有咖啡,”杰森甚至没有抬头看斯坦利一眼,厨房里满是马铃薯和烤肉的气味,他今天没穿衬衫,套着一件棉质灰色上衣,像是刚刚跑步回来,“也许有点冷了。”

      咖啡冷透了,斯坦利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两口,这是个错误,他本来就饥肠辘辘,咖啡像粘稠的航空煤油一样沉积在胃里。斯坦利放下杯子,倚在料理台上,看着杰森切开烤好的羊肋排,热腾腾的油脂淌到餐盘纸上。

      “出什么事了吗?”

      杰森终于抬起头来,他看上去比斯坦利想象中好一些,也许只是有点缺乏睡眠,两天没刮的胡子加深了下巴的阴影,“为什么这么问?”

      “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大冬天的站在没有供暖的木屋里。”

      “你看,你完全误解了木屋的存在意义,”杰森用手肘推开咖啡壶,把餐盘放到桌子上,“我只是需要一点新鲜空气,你也是。”

      “我能想出许多种获取新鲜空气的方式,它们都不需要开三个小时车。”

      “但你还是来了。”

      斯坦利举起双手,示意对方赢了,杰森实际上在对话开始之前就赢了。他们各自在桌子旁边落座,分享烤肋排和一瓶啤酒。厨房是整栋木屋里最温暖的地方,一锅马铃薯汤在炉子上咕嘟冒泡,气窗关着,把温暖的水汽困在里面,模糊了吊灯的光线。一台笨重的电视摆在料理台一角,从杰森买下木屋开始它就在这里了,是那种底部附带录像机的老式型号,前房主还留下了数量惊人的烹饪节目录像带,许多扁平的黑色砖块,塞满了其中一个壁橱。杰森换了几次频道,一个新闻节目正在报道东非事件,镜头正对着IntelGenes研发中心外面聚集的人群和无数晃动的标语牌,屏幕左下角的横幅写着“IG惯常的鸵鸟战术还会奏效吗?”,黄底黑字。杰森关掉了电视,着手收拾餐盘和刀叉,把这些油腻的餐具放进水槽里。

      没有人对这个节目发表评论,他们花了整个下午清理壁炉,砖砌烟囱里卡着一个废弃的鸟窝,里面还有些细小的碎骨,很可能是老鼠,杰森把它拆下来,和清理出来的煤灰一起拖到屋外。地下室里整齐码放着木柴和炭块,都用油毡布盖着,但点火枪已经不能用了,液化丁烷气罐空空如也。他们不得不采取最原始的方式,从垃圾堆里把鸟窝捡了回来,点燃,逐一添加劈碎的薄木片,铺一层木炭,最后才把大块的木柴投进去。炭块烧得通红,仿佛形状奇异的龙蛋,木头噼啪作响,火焰稳定地窜起,灰烬和火星随着热气流飘进烟囱,上升,直至消失不见。杰森从楼上的卧室里找来毛毯,它们闻起来有灰尘和樟脑的气味,前者比后者要明显,但斯坦利还是把其中一条毯子裹到身上。他们并肩坐在壁炉前,脸被跳动的火光照亮。房子外面,松树在风中摇摆,声音犹如海浪。

      “加斯帕,我需要和你谈谈。”

      斯坦利原本正用铁钎把叠在一起的炭块捅开,这句话让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听着。”他回答,用铁钎烧得发红的尖端帮一根木柴翻了个身,露出还没有完全燃烧的那一面,火焰迅速蚕食残缺的棕色树皮。

      “白厅打算接管‘剃刀’实验组,把它变成一个军方实验室,当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在任何公开文件上我们都仍然是一个独立的私人实验室,以便处理一些敏感的实验材料。”

      “你的意思是‘以便逃脱监督’。”

      “我不会这么形容。”

      斯坦利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滚烫的铁钎,把它丢到地板上,当啷一声,“白厅想‘处理’的材料有多敏感?”

      杰森看着他,没有回答。

      “上帝啊,”斯坦利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步,“《新观察者》是对的,白厅借着IG的手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捣鼓神经毒气。”

      “加斯帕,研究和使用不是一回事。”

      “你的白厅朋友就是这么告诉你的?”

      杰森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停止踱步,“你需要冷静。”

      “从来没这么冷静过,”斯坦利觉得自己需要尼古丁,或者酒精,最好两样一起,“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

      “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白厅不能直接资助‘剃刀’项目,他们需要一条,这么说吧,需要一条弯路。”

      “基金会,”斯坦利摇了摇头,不能相信自己刚刚听见的,“你们需要我的签名,还需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着,”杰森坐到沙发扶手上,肩膀疲惫地垮塌下来,“如果基金会这条路走不通,梅琳达·塔克就会起用吉姆的信托公司,不管我们喜不喜欢,白厅都会达到目的。我希望把控制权——不管多么有限——留在IntelGenes内部。考虑一下,加斯帕,资金会作为分散的匿名捐款流入,你所需要做的是什么也不做罢了。”

      “这是犯罪。”

      “这是游戏规则,”杰森摊开手,“要不退出,要不跟着下注,况且你已经不能退出了。”

      “这是威胁吗?”

      “建议,”杰森温和地回答,“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加斯帕。”

      “好像我还有别的选择似的。”

      “我们不必把这件事变得更难办。”杰森交握起双手,仿佛能把这场对话揉成一团藏起来似的,“假如有任何人问起,我和你从来没谈论过‘剃刀’项目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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