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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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谷地势险峻，其一是因为远居塞外，其二则是因为昆仑山这一天然屏障，此处山脉连绵，地势极高，不管何时总是飘着细雪，再加上那顽固不化的玄冰更加使得归谷之路变得崎岖难行。
红莲岗的马队一路从细雨江南走到这里总要多做些准备，兜兜转转待马队出发时已时至晌午。玉门关的城楼历经岁月已有些破败，高大的城墙连着山壁伫立在茫茫黄沙上，远远地望过去像是天地的尽头，李修尘骑着马在前头带队，许清靠坐在马车上懒洋洋的赶车，孙影坐在另一边，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袋，飞沙关地处恶人谷大后方，许清回谷是家常便饭，正赶上李修尘的队伍，也就跟着乘一次顺风车。
“阿清你瞧，那是什么。”孙影眯起眼，远远地望见玉门关城楼下的车队，他眼见的瞥见了马车上恶人谷的标志，语气里已经带了笑。许清显然早就发现了，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帷幔，陆喵儿一早被孙影塞进了马车，昆仑风大雪寒，虽说她内力深厚不畏严寒，但看她身上那裹得严严实实的伤口谁都不放心就让她穿着那装饰作用大于实用作用的朔雪长袍在昆仑雪原骑马。三对一，她从坐到马车里就一声不吭生闷气去了。马车上坐着一个布着吞日月的许清，倒也不担心她隐了身形跑出去。
“贫道昨夜夜观天象，今日……”话未说完，前方的马队已经停下了，许清一收缰绳，红顶马车稳稳地停在那顶妃色马车旁边。
“怎么了阿尘？”孙影明知故问，李修尘骑着马和那车队前的藏剑弟子遥遥相望，刚刚隔了老远他就看见太阿那闪瞎眼的光华，又怎么能不知此人是谁。两匹马中间站了个天策弟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亮亮的看着李修尘满满的仰慕。这玉门关地处边塞，北边雁门关是苍云军驻守，这西边玉门关便是天策府的地盘，纵然李修尘早已叛出天策府，他在同门小师弟里的名望却没有半点衰减，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光辉事迹又无形中为这位师兄增添了传奇色彩，也无怪柳鸢和叶玘的车队被刁难了。
“无事。”李修尘回头丢了一记眼刀，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孙影的马车。
“师兄便先过吧。”那天策小将恭敬的对李修尘一躬身。“这马队有些问题，还需检查一二。”
“你这分明是有意刁难！”叶玘手按在千叶长生上，俊秀的脸有些发黑，这不是第一次了，这群天策弟子总是以一些莫须有的原因扣下他们的车队，不到天黑不放他们出关，关外昆仑天寒地冻，入夜行走难上加难，这次更是在李修尘面前削他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待我细细查过后便知是不是有意刁难，若是我的错，自会向公子道歉。”天策小将不卑不亢，一手已经牵了李修尘的马缰想要向城门走。
“你……”叶玘手中长剑出鞘一分，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玘哥，既然大人说我们有问题那便等等吧，无妨的。”妃色的马车车帘一挑，露出一张如玉的脸，玉门关的风沙似乎都染上了江南烟雨的柔情，那女子杏眼扫过叶玘，落在李修尘的身上。鸦青的羽睫微微垂下，低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便让尘哥先走，昆仑路险，莫要让他们误了行程。”孙影闻言挑眉看向李修尘，果然那人盯着柳鸢，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宋师弟……”他抿了嘴，低头看向牵马的小师弟。
“这车怎么停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许清悄悄地收了吞日月，抱剑靠着马车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李修尘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声音，但他心里已知晓是谁，这感觉很奇妙，打乱了他的思绪，他想过很多次陆喵儿的声音是什么样子，清脆的，灵动的，或是细细柔柔的，但这微带沙哑的声音却让他有一种就该是这样的感觉。旁边的叶玘与柳鸢也俱是一愣，这李修尘的马队里出现女人在恶人谷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红色的帘子一掀，一袭白影便窜了出来稳稳地落在马车边的白马上，这马本是许清的，许清被拉去赶车，这马便被他拉着缰绳跟在车边，此刻见陆喵儿上去了，他笑了笑，递过缰绳，丝毫不恼。
“你怎么出来了？”李修尘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等下入了昆仑你伤还没好莫要染了风寒。”
“车里太闷了，一股药味呛死了。”陆喵儿骑着马晃悠到李修尘身边，她低头看向那天策小将露出个笑。“宋大人，我们可是能出关了？”那小将被她看红了脸，低下头低声说了声是就见陆喵儿一夹马腹，白马一声嘶鸣冲出玉门关。“我想师傅想得紧，你们在这里慢慢磨吧。”
“她师傅不是沈酱侠么？”孙影戳戳看戏的许清，这方面的事还是这位靠近大本营的守将了解的多些。
“米丽古丽也是她师傅。”许清毫不意外，他抬头瞥见天上有只苍鹰追着陆喵儿去了，那只鹰从他们来的时候就站在城墙上，仿佛是在刻意等她一样。“阿尘还是快些追上去为好，我看明教那边八成是出事了。”许清垂着眼，做足了神棍的姿态。
只顾着看着叶玘车队的李修尘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姓宋的守将在他的周旋下放行，叶玘的车队便和红莲岗的车队并行，入山的时机不对，昆仑境内灰蒙蒙的，李修尘一路看着地面上陆喵儿留下的马蹄痕迹一路前进，他打马走在最前，隐隐有和队伍脱节的迹象，陆喵儿，陆喵儿，陆喵儿，他从来都不懂她在想什么，那明教姑娘太过热烈，仿佛只要靠近他这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就要被灼伤，在叛出天策这些年他早已筋疲力尽到不想在做什么改变了。他亦惊讶于自己再见到柳鸢时的平淡，仿佛尘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昆仑山下起了雪，在茫茫雪幕尽头他看见了一抹红影，站在恶人谷的石碑上，仿佛破晓的晨光。
“明教来人找我了。”见他催马过来，陆喵儿从石碑上落下，她换了一身火红的长裙，淡金色的长发被红纱压着金饰盖着，不过半日时间，李修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直觉没有好事。“我要回明教了。”她歪头看着他，异色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在期待什么。
“啊……什么时候……回来？”李修尘觉得喉咙有些紧，他下了马，收紧了握着缰绳的手。
“我本就不是恶人谷的人，何谈回来一说。”陆喵儿低下头，余光看见孙影和叶玘带着车队入了谷。
“这样啊……”李修尘看着她肩上一截柔软的长发发愣，他觉得有一句话梗在喉咙里，像是火在烧，激荡的他整个胸膛都在发痛，他伸出手，拂过那长发最后落在陆喵儿单薄的肩上。“保重。”手下的身体轻微颤了颤，李修尘觉得有什么要烧穿胸口了，他压抑的用力拍了拍陆喵儿的肩膀，缓缓又坚定地收回了手。
“我要回明教了。”陆喵儿抬起头，异色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烧穿。
“保重。”李修尘轻声回复，马队已经走到两人身旁，孙影和许清看见陆喵儿身上的衣服俱是一愣，他们入谷早，这衣服也曾见过一次，那是米丽古丽逃进恶人谷时身上的衣服。
陆喵儿豁然抽刀，金色的光芒在两人间炸开，火红的裙角追着着刀锋，细密的刀影层层铺张开，然后忽的收缩，灿烂的金光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李修尘却睁着眼直挺挺的看着，看着那刀锋舞过白皙的脖颈，看着那刀花炸开变幻出层层幻影，他看着陆喵儿最终收刀入鞘，火红的面纱镶嵌着金边，被一只雪白的手拉过遮住那张清丽的脸。
一行人马从平安客栈走出来，身着秦风明教制式服装的弟子们骑着骆驼走过他身边，一行人最后跟着一辆白木雕的车，车上的帘子卷起来，像是在等着谁一样。
“保重。”在陆喵儿上车前他再次低声说。
陆喵儿没说话，她在车上坐下，动作缓慢的放下四周的帘子，白纱帘子四角缀着镂空的银制香球，不知名的西域熏香散出来，李修尘轻轻吸了一口，像是要努力记住什么。
“回山。”陆喵儿低声说。
“阿尘……”孙影有些不明白，他看了看车里端坐的陆喵儿，又看了看垂着头双眼空洞的李修尘。“如果你不想她走……”孙影暗示性的抬了抬手里的落凤。
“随我去小少林与少谷主复命。”
明教的车队向谷口去了渐行渐远，清脆的驼铃一点一点远去，孙影看着李修尘，恨不得将手里的落凤砸到他头上。
“你当真不去追？”许清下了马车，那匹被陆喵儿骑走的马孤零零的站在石碑下，此刻见了主人乐颠颠的走过来用头蹭他。
“缘尽于此罢了。”李修尘牵着马，一步一步向小少林走去。
如果将陆喵儿留下会怎样？李修尘看着脚下漆黑的火山岩，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他已经为了柳鸢不顾一切的疯狂过一次了，彼时年少轻狂，他用岁月买了个教训，此时呢？陆喵儿留下来，对抗整个明教，他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若明教与她为敌时她要怎样？若她当真叛入恶人谷会怎样？如今天下大乱，恶人谷迟早要赶赴前线保家卫国，明教偏安西域不理世事，陆喵儿在那里好歹能平静度过一生。况且明教与天策府的血仇……李修尘叹了口气，这远比当年带着柳鸢远走高飞麻烦的多，他李修尘可以不管不顾，但他不想让陆喵儿背负这些，各人有各人的路，他这一生注定是要死在战场上的。
人生并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有些事情的代价太重，她还年轻，时间会将一切都带走。
“你若这样决定了，我便不再说什么。”孙影跟在他身边，并未牵马，落凤在他指尖打转，幽绿色的光华一起一落。“我只说，喵儿姑娘可没你想的那么听话。况且……阿清跟着她走了。”李修尘闻言步子一顿。“我不确定他在想什么。”
“我倒是没看出来。”他轻笑一声，牵着马走上石桥，小少林的屋顶在夕阳下落满金光，像是朝圣言炸开的光华一般。
家国无定何以为家？李修尘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笑了笑，怀里莲花圣火的桃木牌露出一角，孙影看了一眼未说话，随他走进了小少林。
“你当真要回去？”昆仑雪路难行，明教的队伍走得很慢，许清骑着马晃晃悠悠的跟在陆喵儿车边，明教弟子见两人相识便也未加阻拦，天色擦黑，茫茫雪原上蒙着一层暗淡的黑纱，许清抬头看着天，灰蒙蒙的天空中半颗星子也没有。
“我为什么不回去？”陆喵儿在车内端坐着，和之前懒懒的歪在孙影马车里截然不同，许清忽然觉得她很累，仿佛只有在李修尘身边时他见到的才是真正的陆喵儿。
“因为我看得出你不想回去。”许清话接的很自然，似是早料到她有此一问。
“你又为什么跟来？”陆喵儿终于转头看向他，许清看着那双异色的双瞳俊秀的脸上勾出一抹笑。
“一来，我想跟你打一场。二来，我想看看最后的结果。或者我能有幸见见明教圣女的册封仪式，或者我能带你走，都不亏。”许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随意，仿佛从明教将她带走是一件在容易不过的事。
“随你。”陆喵儿说罢便伸手将马车内侧的羊毛帘子放下来，显然是不打算继续交谈下去了。
“这话你需记得。”厚重的羊毛帘子被挑开一角，陆喵儿转头看见许清用剑挑着帘子，帘子随着白马的步伐一抖一抖的，露出那张脸看上去有点滑稽，却丝毫不影响神棍脸上那灼人的坚定。“你若想走，只需对我说，不论怎样我都会带你走的。”陆喵儿盯着那张脸端详了一会，许清也没有放下帘子的意思，最终她在神棍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下败下阵来，敛了表情正襟危坐。
“若说这话的不是你，我也许现在就会走。”
“阿尘不会来。”许清放下了帘子。
“我知道。”陆喵儿的声音从羊毛帘子后传出来，显得有些闷。“我师父原也不想我回去的。不然就冲你刚才那些话，早就死上十遍八遍了。”随行的明教弟子都是沈酱侠门下，许清说话并未压低声音，一路上都被听得一清二楚，若是教主派来的人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如此一来你便更应该跟贫道走。”
“我却不知为何要跟你走。你我萍水相逢，看上去你却也不是为了他。”陆喵儿说完，良久未得到回答，她放下帘子后边仿佛卸了一身力气一般躺下了，昆仑风寒，太阳一落山肩上的伤口便撕心裂肺的疼起来，内伤尚未痊愈连带着筋脉也隐隐作痛，她想到了那日桉树林的初遇，想到雨中对峙，想到林间遇袭，最终却定格在大漠苍凉月下屋顶上萧瑟的身影，错的因结不出对的果。
“这些重要吗？”许清的声音又响起了，陆喵儿放空眼神看着车顶的花纹轻笑一声，她发现从第一眼开始就被看穿了。
“不重要。”她轻声回答。
驼铃声声在空荡的雪原上盘旋，陆喵儿闭上眼，车子一晃一晃的将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她觉得梦要醒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