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明之梅雨》莫染清风

8、捌

　　年终换防很快就到了，即使再不情愿，即使陆喵儿还没醒，回谷的队伍也要出发了。
　　谷里派来了的换防队伍已在清晨到达，李修尘完成交接的时候正看见孙影站在一辆马车边上指挥着弟子们收拾行李，他打量了一下那辆马车，结实的檀木，朱红色的帷幔，他记忆里-红莲岗不曾有过这种东西，即使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颜色也未免太耀眼了些。
　　“这是从镇子上买来的。”注意到他的视线，孙影转身道，他一手拍了拍身后马车的横栏一手转着白玉的烟斗。“不过挺可惜的，只剩下这辆婚嫁用的。”英俊的医官恶劣的笑了，这时李修尘才看清那上面细细的金线刺绣，去他的百年好合图。
　　“我没法想象路上行人看见恶人谷赶着一辆婚嫁马车时的表情。”孙影一定是故意的，李修尘对皇竹草起誓。
　　“到时候我会注意观察的。”孙影吸了一口烟斗，李修尘闻到了清浅微苦的草药味。
　　“里面有做好保暖吗？”想到昆仑山的冰天雪地，李修尘有些不放心，他走过去掀开帘子，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车内的空间很大，孙影在里面堆满了层层的软垫和被子，陆喵儿正被埋在里面只露出一颗脑袋，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至少表情不像刚回来时那么痛苦了。
　　“这么担心你也坐进来陪她好了。”孙影调笑的探过头，他伸出手埋进被子里摸索了一会，最后在李修尘怀疑的眼神里将手收了回来。“脉象很稳，运气好的话我们回昆仑之前就会醒。”
　　红莲岗算是恶人谷最前沿的阵地了，回谷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谷里配的都是上好的马，星夜兼程，不过七天便到了飞沙关，夜入昆仑多少有些难行，李修尘与飞沙关守将招呼了一声，便带着队伍落脚此处。守将也算是老相识，当年李修尘入谷时第一个认识的是孙影，第二个认识的便是这背着长剑看起来随时要羽化成仙的许清。
　　本着尽尽地主之谊，许清遣来手下帮忙，本人在看见那顶朱红色的马车时犹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镇定自若的孙影，又看了看扶额的李修尘，做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抬起左手掐指一算，郑重的拍了拍李修尘的肩膀。
　　“四天之后黄道吉日，宜婚嫁，大吉。”李修尘颠了颠手里的碎魂，想象着将这神棍一枪挂在龙门客栈示众的可能性。
　　“阿清何不算算这车里的人与阿尘姻缘如何？”孙影看戏的靠着马车，回头撩开帘子看了一眼，陆喵儿还是没有醒。
　　“生辰八字拿来。”道长一挽袖子，做出一副万分认真的样子。
　　“没有。”孙影耸耸肩，伸手将陆喵儿的手拉出车外。“摸骨吧。”
　　“倒又是个美人。”许清挑眉，看了看黑着脸的李修尘。
　　“她醒过来会杀了你的。”看着许清已经摸上去的手，李修尘无力道。
　　“正所谓牡丹花下死……”许清话音未落，背在身后的雪名豁然出鞘，当的一声，橙蓝的火光一闪即逝。“做鬼也风流。”他优哉游哉的说完了后半句，隔着刀剑对着那双异色双瞳露出一个笑。“不过有主的花贫道可不碰。”他松开了手，见陆喵儿还没有收刀的意思不由得叹气。“阿尘，管管。”
　　“陆姑娘，我们已经安全了，这是恶人谷的驿站。”想到陆喵儿昏倒前的景象，李修尘多少能理解她现在的反应。李修尘看见陆喵儿皱着眉疑惑的打量了一圈，在看见远处夜色里飘荡的飞沙关大旗后收回了刀。
　　“哪来的小猫？”许清收回剑退到早就跑到廊下的孙影身边，看着李修尘凑到车边低声和陆喵儿说话。
　　“米丽古丽的人。”孙影在栏杆上磕了磕烟灰。“你离谷这么近应该知道的比我们多吧？”
　　“沈酱侠的徒弟。”许清掐了个诀，将刚刚被陆喵儿一刀劈散的气劲聚拢。“不愧是下任圣女，能一刀劈散我护体气劲的人还真不多。”刚说完一道白光夹着点点火星凑过来，刚聚起来的气劲又一次被打散。“你打的是罩门，她不是。”两人相识这么多年，彼此的武功路数早就一清二楚，孙影刚才出手是取巧，而陆喵儿是硬碰硬。
　　“刚才算的怎样？”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孙影看着那朱红的马车，忽的笑了。
　　“早看出来你逗阿尘玩，我怎么可能费力气去算这些。”许清嗤笑一声。“柳鸢在龙门镇，我猜你知道。”
　　“阿尘还不知道。”提到那个名字两人的表情都阴晴不定起来，对那个在李修尘失去了名利后转投藏剑山庄小少爷怀抱的女人，他们没什么好感。
　　“不打算告诉他？”荒漠的昼夜温差很大，这里临近昆仑山，夜里的风冷的刺骨，许清将双手笼在厚重的道袍里，依靠在柱子另一边看着马车边的两个人，陆喵儿正拉着李修尘的手比量着什么，李修尘看上去像是习惯了一样由她拉着。“阿尘看样子挺喜欢这小猫的？许久不见他和姑娘家这么亲近了。”
　　“你去说？”孙影挑眉，露出一个看上去怎么看怎么欠打的表情。
　　“贫道乃是方外之人。”许清正色道。“这种红尘俗事还是由你来说比较妥当。”孙影转了转手里的白玉烟斗，许清危险的看了落凤一眼。“没严重到要把这玩意掏出来吧？”
　　“你应该听说洛道阿里曼祭坛的事情了吧？”孙影忽的岔开了话题。
　　“在谷内还没传开，不过消息送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少谷主那。”孙影耸了耸肩，看着缩在马车上只露出上身的陆喵儿，李修尘像是怕她冻到，执意要把被子给她披上。陆喵儿看上去挣扎的厉害，许清看见了她身上裹得厚厚的绷带。“看样子伤还没好。”
　　“消息是米丽古丽压下来的？”孙影一挑眉，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也不算是，毕竟处理那里红衣教的事情不完全算是我们谷里的事。”许清耸了耸肩，恶人谷对红衣教的敌意完全是来自米丽古丽一个人的，这次阿里曼祭坛的事情也是她搞出来的，严格来说和其他人关系不大，也因此才把明教牵扯进来。“阿尘就不能找一个不那么危险的姑娘么？”那边陆喵儿被李修尘弄烦了，从车子里钻了出来，大漠的夜风让她打了个哆嗦，李修尘无奈的摇了摇头把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随后朝这边看了一眼拉着陆喵儿向不远处的厢房走去，那只刚醒过来的小猫显然不太满意，许清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个人觉得有点好玩，自那以后他太久没看到这么有生气的李修尘了。
　　“我们的云麾将军怎么会和寻常人一样。”孙影在柱子上磕了磕烟灰，灰白的碎屑被大漠的夜风卷起消失在夜色里，远处厢房的灯亮了，两个黑色的人影投在纸窗上，模糊不清。“别太紧张，柳鸢伤不到喵儿姑娘的。”她不主动去找麻烦就已经是万幸了，孙影想着浩气盟弟子们身上那要命的刀口心里稍稍有点期待柳鸢来找麻烦，看热闹这种事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欢迎。
　　“我担心的是阿尘。”遣来手下弟子拉走马车，许清带着孙影进了安排好的房间，房间正中央一盆炭火烧的正旺，刚点着的炭盆还没将热度扩散出去，两人围着铜盆站着，暖黄的火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痛。“刚才交手就看出来了，明教对这小姑娘很上心，年纪轻轻就内力这么强不是天赋异禀就是被长老们拉着传功。阿尘认真的？”
　　“他啊……”孙影将烟斗里的烟灰倒干净，白玉烟斗别回了腰间，他走到窗口看了一眼对面的厢房，李修尘坐在屋顶不知道想什么，陆喵儿从屋子里跑出来仰头看着他。“这俩人自己估计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李修尘早就发现陆喵儿站在下面看着他，看着那双异色的双瞳，之前演练过多次的解释到了嘴边就不知怎么的咽了回去，似是看到了他纠结的表情，她笑了笑，食指轻轻竖在嘴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那双异色的双瞳带着笑意，在大漠冷冽的夜色里温柔的只想让人溺死进去。
　　他看见陆喵儿抽了刀，左手挽了个刀花，明王镇狱的幽绿色光芒在夜色中留下一道残痕，这不是第一次见陆喵儿舞刀了，她换回了明教的朔雪长袍，雪白与艳红的袍角掩藏在层层叠叠闪着寒光的刀锋后，在夜色里像是陷阱，让人心甘情愿的伸出手然后被搅碎，他看见她高高地跃起，翻起的身影像是绷紧的弓随时要追逐着月色而去，她落在地上，轻巧的一丝尘沙都未溅起，夜风吹起她淡色的长发，那双异色的双瞳含着笑看了他一眼，随后是耀眼的金光，朝圣言的气劲过于耀眼，陆喵儿起舞的身影在强光下变成一抹不可捉摸的影子，李修尘觉得暗夜里升起了太阳，照亮了这龙门夜色下的万里黄沙，金色的光芒越来越强，硕大的明尊光影在空中成型，光芒猛地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难言的失落在心中蔓延，陆喵儿做了一个收刀的姿势，修长的身体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她仰头看着他，李修尘抿起嘴，转身的姿势近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