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兰》逐水风流

34、以命还命

　　昏睡了两三天，慧遥终于有了微弱的意识。
　　然而，眼前是忽而白茫茫，忽而黑漆漆的一片，慧遥似乎被一股强大的的力量按压在五指山，动不了，也睁不开眼睛，只有腹间剧烈的阵痛消除了她这个躯体是否还存在的疑虑。
　　耳畔传来轻微的开门关门声，随后一个熟悉的脚步缓缓靠近。
　　一阵沉默后，来人轻轻呼唤她的名字，“慧遥，你还醒得过来吗？”
　　是雪梅，是那个她一辈子也想不到会拿着刀杀自己的人！
　　慧遥浑身的毛发骤然竖起，表示对雪梅愤怒和仇恨的同时，求生的欲望也在努力冲破障碍，期盼甩掉身上的隐形绳索，赶快睁开双眼。
　　雪梅回头望了一眼她正在剧烈震动的心率，失望而又悔恨的泪水夺目而出，“你还是听得到我说话的对吗？你在怨我恨我，不肯原谅我对吗？我们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曾经是一对那么好闺蜜，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乐，可没想到变成了这样。我人生这么失败，而你却偏偏那么成功。他们都爱你，喜欢你，却讨厌我，唾弃我。我真的很嫉妒你，我对我所爱，所关心的每一个人付出的比你多得多，为什么会得到今天这样的下场？这不公平，这真的不公平！是不是因为有你的存在，他们才会讨厌我的？”
　　无能为力而不得不任雪梅宰割恐慌，让慧遥飘散的意识在急速聚拢，她不甘心死，不甘心死在雪梅的手中。
　　雪梅抽泣着在慧遥身边坐下，握起她僵硬的手，“慧遥，我也不想伤害你的。可我当时真的恨你。曾经为了帮你，我也付出了不少，为了救你妈，我连我母亲留下的遗物都舍得卖掉。可你竟然不肯相信我，要推我去坐牢。当你知道真相，你的第一反应不是要帮我，听我解释，而是怕这件事会牵连到你，你怕江明瀚会当你是谋害慕清雯的帮凶而急着撇清自己！你为什么不肯为我想想，不肯给我机会的解释！你好没良心！谁都可以不相信我，可你不行。”
　　时空停止了，空气也仿佛被凝固了一般。
　　雪梅的温度阵阵传来，慧遥紧绷的神经缓缓舒缓，一汪清水也从睁不开的双眼滑下。
　　雪梅握着她的手贴在脸上，那股酸涩的清水也悄然沾在了她的指间，传送到柔弱的心脏。
　　“沈麟君说过，好像每个人在自己犯错误的时候，都会给找个借口把罪责推给别人！我就是这个样子，我只有这么想，才可以给自己找来充足的理由，拿刀去杀你！可是，当江明瀚问我是不是捅伤你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开心，是释怀。我感谢他嘴里吐出的字眼是‘伤’，而不是‘死’。我庆幸你还活着，庆幸自己还可以拉着你的手像以前那样说着悄悄话。可是，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犯了罪，犯了大罪。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深爱的男人眼里根本就没有我，爱我却忽然死了。长贵他真的不该死的，他的一生不该为两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死的。我曾经问他喜欢我什么。他说，从我身上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同样是为了心爱的人不顾一切，甚至不求回报。所以，他愿意帮我制毒，他认定我心底善良不会对慕清雯下手。这个傻瓜，他哪里知道我想杀的人是慕长河，他哪里知道我妈妈的枉死，他哪里知道我对沈麟君痴迷到我自己都觉得恐怖变态的地步。”
　　“我被沈麟君赶出志宇，在酒吧喝的烂醉如泥，差点被流氓羞辱。是他救了我，收留了我。可我当时却不领情，推翻他给我准备的早餐，大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后来我又来到了你家里，以为一切还可以从头开始。我把你不吃的饭菜给他送去，是我心中有愧，我不想欠他人情，可也不想他误会是给他机会，就给他放到了门口。可我没想到会被人趁机混进有药的鸡腿，害他丢了性命。他虽然不是我杀的，也是我间接害死的。”
　　“我真的太笨。对沈麟君会错了意，连恨了十几年的慕长河也从头到尾也是个笑话，我最羡慕你有一个作为烈士的父亲和一个疼你的母亲，还有一个事事为你着想的妹妹，而我那个混账父亲却被一个害了人的女人霸占。现在，我又重伤了你，你还会再原谅我吗？”
　　事情果然是一连串的误会闹成的，谁是谁非还分得清楚吗？
　　纷乱复杂的过去，爱恨交织的曾经，对对错错，恩恩怨怨，谁又负了谁的真心付出？
　　“你不会再原谅我了，对吗？”雪梅放下她的手，缓缓地将她的胳膊放入被中，“我也不敢祈求你的原谅。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洪雪梅！你在干什么！”明瀚洪亮而又凌厉的声音打破沉静，他匆忙推门进来，迅速过来检查一下慧遥的状态，确定她一切安好后才义正言辞道，“我们已经找到你伤人的匕首，你还有什么话说？”
　　片刻后，一阵玻璃杯落地而碎的刺耳声，划破天际。
　　慧遥的眼前恍若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并如剪刀手般迅速蔓延，直到彻底睁开双眼，看到雪梅决绝的背影。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只是最后还有一句话送给你。江大警官，你们警察都会把给犯过错的人机会挂在嘴上，可实际上呢？你们，表面上对上次慕清雯中毒的事做结案处理，暗地里却紧盯着我不放，当我身边再次发生血案，你第一个就认定了我！你根本没做到警察该有的睿智和谨慎，不肯继续做细致的调查，去看看这个案子还有没有别的隐情，就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你用你的偏见酿造出了今天慧遥和我的悲剧。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警察！我们今天这一切，也是你害的！”
　　明瀚被戳中痛点，眸光暗淡，微微低头，不再多言：他早已麻痹的心灵实在难以接受，这段因为自己一时的失职而造就的悲剧。
　　“你是来抓我的吗？恭喜你，这次你终于找到了我确切的犯案证据，我再怎么狡辩也逃不了了，我也不打算逃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终于可以做一件让自己再也不用心痛的事了。”
　　“雪，雪梅。”慧遥费了好大劲终于说出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慧遥，你醒了！”明瀚猛然发现了试图爬起来的慧遥，忙按住她，“你先别动！”
　　慧遥惊恐盯着雪梅，“雪梅，你，你怎么了？”
　　明瀚一回头，却见雪梅已经如被抽空能量的幽灵，带着苍白而刺眼的微笑，骇然倒地，挤压得地面上零散玻璃片发出“啧啧”的响声，不禁大骇，“洪雪梅！”
　　“你别过来！”雪梅决然制止了明瀚的靠近，颤抖着痛苦的身体回头冲着病床上同样惊慌失措的慧遥微笑道，“慧遥，很高兴在我死之前能看到你醒过来。”
　　“雪梅，你，你做了什么？”慧遥挣扎想要拉她，可剧烈的阵痛令她倒在床沿边。
　　“来人啊，救人啊！”明瀚冲出病房在走廊中大喊。
　　雪梅回头望了一眼门外混乱的人群，失笑道，“慧遥，你跟慕清雯都因为我而丢掉了半条命。现在，我把整条命还给你们，就再也不欠你们了。长贵，他生前对我不离不弃，那么，我也该把这条命还给他。”
　　“雪梅，不要，不要这样。我不怪你，是我的错。”慧遥努力向她伸出手，她也向慧遥微笑举起自己的手，却终于在最后一刻永远失去了力量。
　　——
　　延平说，雪梅是报了必死之心，服用了大剂量的□□，虽然不纯，却也没有救回来的希望，走得十分迅速。
　　雪梅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这短暂的一生，带给大家的却是永远都抹不去的伤痛。
　　昔日那些纯情的片段回旋在侧，纠缠着所有与之相关的生者，注定他们将用一生的悔恨为今天的悲剧买单。
　　五月的大地是一块绿色的毯子，各色不同的花样上缀其中，虽然清明节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万物依旧被这个欲断魂的气氛压得透不过气来。
　　雪梅的葬礼就在这样一个沉闷的天气匆匆别过。
　　冰冷的石碑上，那张清晰的笑脸和那些尖刀般锋利的字句，宛若天然的音频播放器，一遍又一遍地为慧遥重复播放着她临终前所说的每一个字眼。
　　慧遥拿出书稿和打火机，慢慢地点燃，一页一页地将那本始作俑者的小说丢入火苗，“雪梅，我把它烧给你了。我无聊，天真，写下这些荒谬的故事。而你，幼稚又冲动地把它真实上演了一番。这个东西根本不该存在的。”
　　愤慨激昂的火苗燃烧殆尽，升起蓝白色的烟尘弥漫于前，冰冷地翻弄她们已经远去的记忆。痛，随着慧遥的血液在全身循环。
　　不知什么时候，沈麟君也站在了慧遥身后，面对即将陨灭的火光默然无声。
　　他其实难以理解洪雪梅的思维模式，明明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的事情，怎么在她眼里都成了这场悲剧的伏笔和始因？
　　或许在这件事中所有人都犯了一些感情用事的错误，可代价一定要是今天的样子吗？
　　沈麟君放下手中的黄菊花，透过墨镜昏暗的光线，注视了一眼蹲在墓前神情呆滞的慧遥，“你身体好点了吗？”
　　半晌，就在沈麟君几乎忘掉自己那句多余的问候时，慧遥才从入定中恍然，回身看见他，目光颤动，满是难以置信的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跟你一样，是这个案子中最尴尬的人。”
　　“哦，”雪梅生前没有得到他的半点怜惜，死后却能让他着装隆重地专程来送最后一程，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慧遥不禁苦笑一声，“刘长贵死了，可以抓一个凶手，可她这么死了，谁又该为她的死负责？她只是想对自己所爱的任何一个人好，她不该死的！”
　　“没有人想让她死。”墨镜遮住了沈麟君半张脸，看不出他的喜怒，只觉字字冰冷绝情，让人不禁怀疑他的心到底是不是千年玄铁做的，果真是势如破竹，削铁如泥，“当初清雯知道是她下得毒，选择帮她掩盖罪名。我也没有过分为难她。是她自己想不开，她看不到别人对她的宽容，更不珍惜自己的机会，选择了这条路结束自己。”
　　“沈麟君，你现在是在说风凉话吗！如果你不是来送她的，请你现在立即消失！”愤怒在慧遥脑门涌动，“你根本就不懂她吗？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她！”
　　“那我要怎么说？”葬礼之上，死者为大，麟君本不愿跟她争吵。
　　可梳理过最近的一切，麟君也自感冤枉，“我是不懂她，因为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懂她！可你呢？你自称是她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在最后会让她认为你抛弃了她？你就懂她吗？”
　　黯然的天空压抑着乌蒙蒙的云朵，稀稀疏疏的雨滴仿佛不堪重负的泪水，撩拨着慧遥酸涩的双目和苍白的脸颊，簌簌的狂风猛烈地摇撼着周边的凄草枯枝，受惊的鸟雀乍然齐飞头顶。
　　事已至此，讨论这些还有用吗？逝者已去，生者做什么都是枉然。
　　雪梅的家庭在她童年时期发生巨变，感受不到温暖的她就像一只游荡在夜间的飞蛾，任何一个发光发亮的东西对她都充满诱惑，让她不惜以身犯险，也不管自己做的事是对是错。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不愿意醒过来，更不希望被别人叫醒。
　　她做了那么多，只希望沈麟君有一天可以感受到她的真情，可以得到他的爱情。
　　她说自己对慕清雯下毒是恨慕长河，事实上她自己都承认是个笑话，她是妒忌慕清雯。
　　她真的很傻，或许结局她老早就已经想过了，但她就是喜欢沈麟君，喜欢到无法自拔，喜欢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和刘长贵都一样，就算是伤痕累累，也决不会让自己为没有曾经付出和争取过而后悔。
　　可他们都犯了同样的错误，用了不该用的方法去争取心中的那个人，所以他们抓不住爱情，只能抓的住自己的感觉。
　　他们只有等到那火焰即将耗尽自己的生命，才会选择在抱一起相互告慰，带着那个沉浸了太久的梦，走向死亡。
　　“沈麟君，或许我也没有资格责怪你，可麻烦你，不要再出现了。人已经死了，就让她安息吧。她已经够傻了。”
　　沈麟君喉结攒动，终于没有继续说下去。
　　或许，他从没对雪梅动过一丝的心意，可此时的他，又岂会没有一丁点悔意？
　　雪梅的痴恋是一颗飞逝的流星，划过他的生命。即便来得猝不及防，去得无声无息，却留下了最灿烂的光芒和让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而这又岂是他与清雯两年来平淡如水的感情可以比拟的？
　　或许，人生的真谛不需要漫天无边的繁星，而只盼望一次瞬间而逝的美丽！
　　“你们来做什么？！”
　　愤怒的责备打断了周边的沉寂，雪梅的父亲洪斌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毫不客气地扔掉墓前的菊花对他们下逐客令，“雪梅不稀罕你们的东西，你们都已经害死她了，还想怎么样？！你们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自责懊悔的慧遥声泪俱下，哽咽不能语，想上前致歉，却被恼火的洪斌重重推到一侧，一种撕裂的剧痛乍然令她浑身抽搐。
　　“雪梅原本不用死的，可是你，作为她好的朋友，你怎么能对她说出那么重的话！被人冤枉谋杀，她已经够伤心了。你不但不帮助她，还在最后狠狠地捅了她一刀！你还是人吗？你给我滚，不需要看着你假惺惺！”
　　慧遥痛苦不堪，只能在耗尽体力前勉强吐出，“对不起。”
　　沈麟君放下身段，过来扶起跌她，却被她毫不领情地甩开手。
　　她战栗的双手勉强支撑着身体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挪着细碎的步子离开了伤心的墓地。
　　沈麟君忽而有些说不出的酸涩，如莽在喉，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面对那个瘦弱的背影，他再也无法冷酷到底，终于摘下墨镜疾步跟上去。
　　没走几步，发现地上的血渍，他的神经急速蹦起回旋，刚刚走完鬼门关的她，现在忽然摔了重重一跤，身体怎么受得了。
　　果然，他发现慧遥倒在了五十米左右的草丛中。
　　他上前忧心似裂的呼唤，慧遥微微恢复意识，却仍旧不肯他多管闲事，嘴中喃喃自语，“你放开我，我死了也不要你管，这是我该得到的惩罚！这是我的罪！”
　　慧遥不听话地乱动，沈麟君忧心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幸亏明瀚跟小瑜及时赶到，在苦劝无果之下，明瀚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你给我听着！你的命是抽我的血才救回来，现在已经不再完全属于你了！你要对得起我所出的血，就好好善待自己！任何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洪雪梅选择结束自己，可我现在不容许你这样作践自己！因为，你的身体里现在还流有我的血！你摧残自己，就是在摧残我！”
　　这个突如其来又情理之中的耳光，终于及时镇住了身陷牛角尖而无法自拔的慧遥，她不再抗拒大家的救助，只以安静而又虔诚的目光注视着情绪复杂明瀚。
　　明瀚眸光黯然而又凌厉，迅速将她打横抱，上了沈麟君的车，一路上向医院开去。
　　慧遥乖乖地躺在他的怀中，目不转睛。
　　虽然目光已经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在逐渐迷糊，可她似乎已经麻木了，此刻，他坚实的臂膀才是她最大的生命力！甩掉了那个“伴娘头衔”，一身轻松。

作者有话说

　　坚持啊，我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