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兰》逐水风流

186、大结局

　　次日，慧遥带着一束菊花和一瓶好茶来到了清雯的坟前，见到墓碑上那张熟悉的面孔还带着一抹欢迎的微笑，内心便是五味杂陈：她们之间的这场友谊，确实很少见。
　　慧遥举起茶杯，敬给清雯一盅，自己也一饮而尽，“清雯，对不起，这么久了才来看你。以前在槿园，都是你煮茶给我。而我煮给你的，总是欠着火候。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我进步了没有，你再帮我尝尝。”
　　她举起茶杯又灌下一杯，靠在清雯的墓碑前感叹，“从没想过，我们再见的时候是以这种方式。我以前一直认为，你是天之骄女，明瀚是正人君子，你跟他是嫁给了爱情，一定会很幸福。可现在，我真情愿你跟沈麟君之间从没出现过我，更别出现江明瀚。其实，门当户对，势均力敌的结合，才是最稳定，最合适的。”
　　她举起一朵菊花，贴靠在自己的脸上和清雯的照片上，“清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后悔过今生的选择，但我后悔了，沈麟君也后悔着，他甚至到现在还妄想留住五年前的一切。至于江明瀚，至今下落不明，说他没用后悔，怕也是不可能的。”
　　一滴清泪悄然飘落，“如果早知道是今天的结果，我们又何必各自折磨。说什么憎相会，爱别离，如果本身就是扬路尘，浊水泥，又岂会相会？更不会别离了。”
　　她轻抚眼前的墓碑，早已泪落连珠，悄然而下，“清雯，记得当初看《霸王别姬》的时候，你就对我感念西楚霸王和虞姬之间的深情。我当时其实很不理解，因为你一直是现实世界的掌门人，什么虚情假意没见过，就算你不爱沈麟君，也曾认真地把他当做你未来的丈夫。后来你放下一切要跟江明瀚私奔，我才突然明白，是江明瀚点燃了你心中压抑的那团爱情的火花。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在感情世界只会虚与委蛇的女人。或许，你到死都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但我还是想问，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如此奋不顾身吗？”
　　她趴在墓碑前淡淡苦笑，“或许你还会吧，但我不会，所以，我注定成不了你。”
　　她站起来将茶瓶中的茶尽数倾倒在墓前，“清雯，我们曾经以茶代酒，一笑泯恩仇。如今，我也用茶祭奠你，希望你在天国，再也没有人世间的痛苦和委屈。”
　　她放下茶瓶，对墓碑深深三鞠躬，而后转身离开。
　　走出墓园，慧遥突然发现自己落下了茶瓶，便又返回去拿，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那个久违的背影，即便他头发散乱，早已没了往日的雄姿英发，慧遥仍然能一眼确认就是他。
　　慧遥在他身后呆站了许久，望着他讲手中艳红的玫瑰一支一支排放在墓前，而后跪坐在墓前凝视墓碑前的照片，默默酗酒流泪。
　　慧遥从没见过他灌酒灌的如此肆无忌惮，似乎只是在做一件司空见惯的事，真难以想象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你一直都在她身边吗？”慧遥忍不住问他。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身子不自觉僵了僵，下一秒如受惊的雀鸟，头也不回地仓皇出逃。
　　“江明瀚！”慧遥惊声呵斥，“你还要躲多久！”
　　江明瀚终于驻步，微微转身。
　　慧遥也疾步向前，原想拉住他，却在他转过脸的那一刻不自觉停滞了脚步：她从没想过，再次见到的江明瀚不但精神气质与五年前大相径庭，连原本光洁的脸也爬满了胡须与皱纹，甚至暗藏一道淡淡的疤痕，原本温柔有神的眼睛也充满不可靠近的渴求与拒人千里的冷漠。
　　慧遥完全呆住了，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江明瀚如今的一切，似乎完美诠释了白头鸳鸯失伴飞的人间沧桑。
　　望着他紧张暗淡的目光与紧握酒瓶的手，慧遥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抽动着嘴角，竭力挤出两个字，“保重！”
　　江明瀚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同时转身，各自头也不回地走自己的路。
　　慧遥没有开口留他，也没有追问他在做什么，只是短短的对视便足够了：清雯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尽早与他的妻子团聚。
　　慧遥抹掉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的泪珠，扬天微笑，“有的路，可能还有回头的机会，有的路，一旦踏上，绝对归途。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放过自己了。”
　　慧遥来到槿园拜访慕长河，容月客客气气地将她领进门。
　　虽然容月已经陪了慕长河二十多年了，却依然没有得到梦寐以求的慕太太的头衔。
　　不过，听茹意说，慕长河已经把手中的一部分资产过户到她的名下，也算对她的后半生有个交代了。
　　走进槿园的书屋，这里还跟清雯当年的摆设一般无二：书桌，茶桌，古画，古琴，还有那镶嵌在古画深处的微笑，依稀一场大梦。
　　慧遥见过了慕长河，望着这位晚年丧女的老人，忍不住向他诉说了遇见江明瀚的情形。
　　他听罢沉默良久，抱着猛扑入怀的孙子，双目噙满泪水，“我知道了，他是真不打算回来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慕长河抱着孙子走进里屋，请慧遥随意。
　　慧遥望着琳琅满目的熟悉，从前只觉得温馨，如今竟在温馨中透出无以言说的压抑。
　　乱雨萦寒，别后千般。可相忆，当时樽前。深歌浅醉，语笑还繁。竟梦中虚，影中泪，画中缘。无凭旧路，过眼荒烟，到如今，思望都难。忍看圆月，怕见来年。恰三生债，两生契，一生还。
　　她不知不觉就古琴旁坐下，拨弄手边的琴弦，哀转悲戚的琴音透过人生的悲欢离合与爱恨死别，逐渐淡然，泰然，安然，如水——
　　茹意戚戚然走进，好奇地望着她静默的身影不觉双目酸涩，“刚刚在门外听到，我还以为是清雯姐回来了。”
　　“抱歉，班门弄斧了。”
　　“不，”茹意咽下眼角的泪花，“一直觉得你跟她很像，可哪里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现在，好像都明白了。”
　　茹意望着房中的一切，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都四五年了。槿园如今，也只剩下她留的这些东西了。”茹意摸着一副清雯写下的诗词，嘴角轻言，“玉骨久成泉下土，墨迹犹锁壁间尘。越想留下，越觉得去的太快。”
　　慧遥走过来看了看，“‘卧见流星梦昙花，坠空惊坐思无涯。长夜沙寒更滴漏，晓天日薄乌碎霞。’这似乎是一首没有完成的律诗，还差四句。”
　　茹意点点头，“清雯姐跟我说过，她原本是写完的，但觉得后面四句太过悲凉，所以删掉了。原想着，以后有了新的灵感，再补上。可现在——”
　　慧遥反复念着，忽然走到书桌前大笔一挥，后面的四句就水到渠成。
　　“明镜脉脉亲梳妆，晴窗细细水泼茶。知君日月情常在，白头相守寻常家。”
　　茹意念完她补的四句，又反过来把前后八句连贯起来，不禁拍手叫绝，“真好，五年前那句‘逐水亦风流’，让沈麟君不顾一切满世界找你。五年后，这诗中才华依然不减当年。只是，看你如今的心境，似乎已经有所决定了。”
　　慧遥点点头，“五年了，我已经很累了。”
　　“你真的，不再考虑沈麟君了吗？”
　　慧遥淡然笑笑，“如你所说，越想留下，越觉得去的太快。其实他明知道已经去远了，还是不肯接受现实，只是一头扎进了了悔恨与失去中拼命挽留。可是，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最爱的，到底是哪一个。”
　　“那，你还爱他吗？”
　　慧遥双眸微微迷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们不合适。飘了这么多年，我如今所求，不过一个简单的家。但他给不了我。”
　　茹意心有感触，“我明白了。”
　　慧遥走后，茹意一遍又一遍地念她与清雯的那首诗，心中颇有感悟，安然走进见她发呆，便上前拍了拍，“刚刚跟慧遥聊了什么，这般愁眉紧锁。”
　　茹意笑着摇摇头，指了指慧遥的笔墨，“你自己看看。”
　　安然读罢，轻轻叹息，“看来，麟君已经红牌出场了。怕说出去都不信，堂堂沈麟君，具备小说中所有霸道总裁的气质，却最终败给了千年备胎。果然钟慧遥，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女人。”
　　茹意道，“以前，我也一直以为清雯姐是这样人，可后来她不顾一切地选择嫁给江明瀚，我才猛然警觉，她其实是感性大于理性的女人。我以前奇怪，像她这般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会喜欢红玫瑰这种艳俗的花。后来我才明白，这红玫瑰是她藏在华贵面孔下对爱情的追逐，只要江明瀚有了回应，她就会奋不顾身。她最终把自己活成了这朵红玫瑰，即便只是一瞬的火热，即便会遍体鳞伤，玫瑰滴血，也不使零落成泥，空留遗憾。”
　　茹意在古琴前坐下，触手身边的琴弦，琴音袅袅而发，感触侃侃而谈，“至于钟慧遥，她喜欢兰花，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她之前的凌厉的作风与兰花的气质相去甚远，站在一起根本就是风格混搭。可现在，她拿得起放得下，说走就走的，潇洒面对，举手投足都流露悠然与淡雅，淳朴与高洁。她如今的选择，不过一个此心安处是吾乡的随遇而安。她终于也将自己活成一朵孤芳自赏的空谷幽兰。”
　　安然听罢，总结道，“心之兰，终成兰。心之所向，潜移默化的改变吧。”
　　慧遥与延平婚礼那天，沈麟君托茹意送来那盘傲然的兰花，盆地还刻着一首诗，“从别慧心几许年，长情入怀意如兰。似此风雪非昨日，为谁白头非谁寒。”
　　记忆回旋——
　　“你能作一首诗送给我吗？”
　　“嗯？”麟君毫无自信，“我没那水平的，怕连打油诗都算不上。”
　　“试试嘛。”
　　“嗯，试试就试试，”麟君不服输地坐起来，捡起一根木棍就在地上划起来，却划了半天都被他自己擦掉推翻了，垂头丧气地蹲在一旁，“看来我真没那水平。”
　　慧遥上前帮他拍拍头发和衣领的雪花，“没事的，我不也作不出来嘛。”
　　他也触手拂过她头发上的白雪，“我一定会作出来送给你的。”
　　——
　　延平走进，慧遥擦去眼角的泪花，微笑站起来，“到我们出去了？”
　　延平看在眼里，“你真的不后悔吗？”
　　慧遥笑着挽住他的胳膊，“远处的是风景，近处的，才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