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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滢水燃溪·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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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照野挑着眉,表情十分不爽:“哈?你在说什么啊?”
一脸根本不想承认那就是他本人的样子。
“我说,小狼挺可爱的啊。”叶锦焰只好换了个说法。
游照野哼了一声,说:“我只觉得他废话太多。”
叶锦焰笑了。
游照野顿了顿,又说:“你真会带孩子,这么吵都能忍,对我怎么没这么有耐心?”
叶锦焰瞪大了双眼,觉得游照野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带的这孩子是谁啊?”
游照野说:“不知道,爱谁谁。我对你这么好,你天天骂我,这小屁孩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鼻涕眼泪都蹭你衣服上,你倒是和颜悦色。哼。”
叶锦焰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只悻悻地说:“还是小时候可爱。”
小狼确定了方向,又跑回来去拉叶锦焰的手,游照野在身后闷声说:“又吵又烦,还粘人,跟你家那个傻弟弟似的,你是不是就喜欢这一款的?”
甫一听他提起赵晗,叶锦焰觉得自己似乎应该不高兴一下,但是他居然没有,反而还较着劲地说:“对,我就喜欢这一款,你有什么不满意?”
一定是因为被一大一小两个幼稚鬼带着!搞得自己也变幼稚了!
小狼奇怪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用不善的目光瞟了瞟游照野,问:“你在跟他在聊什么?”
叶锦焰低头看着他,小狼被雨水洗过的脸愈发清秀,这会儿看着还透出几分超出年龄的成熟感,让人觉得十分……帅气。
再加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叶锦焰只想起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粗头乱服不掩国色。
他轻咳了一声,赶紧移开目光,挑开了话题:“我在跟他说,你们山里的孩子是不是都这么容易相信陌生人?你看,我们才认识半天,你就这么信任我,万一我是坏人呢?”
游照野说:“我们山里人不大相信陌生人的,他是因为看你顺眼才这样。”
小狼不高兴地剜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抢了自己的话,对叶锦焰道:“大哥哥放心吧,好人坏人我能分得出来,我看人很准的。后面这个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一定要小心他。”
叶锦焰认认真真地点头,表示记下了,趁小狼不注意回头冲游照野眨眨眼。
游照野手臂还没长出来,呲牙咧嘴地把头扭到一边,没功夫搭理他。
夜路显得无比漫长,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抵达目的地,路上游照野和小狼有两次还异口同声地嘀咕说“伏牛山怎么好像变大了”。
话出了口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不服气地哼一声,游照野望天不说话,小狼抓着叶锦焰的手转而给他讲起自己在山上的伙伴们。
到了小狼平时栖息的山洞,正见到两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抬着一具用破席子包裹的尸体出来,小狼连忙跑过去问。情况还是跟之前一样糟糕,出来了这一整天,山里又死了几个人,大部分脆弱的婴儿早在这场雨落下来之前就断了气,已经被抱出来一一掩埋了。
少年们见小狼回来,都十分惊喜,见到他身后跟着的叶锦焰和游照野又都好奇得很,围过来问了几句,便又被小狼催赶着各自散去了。
叶锦焰发现这里的人脸上的表情总是麻木的,不管是面对同伴接连死亡的哀伤,还是久旱逢甘霖的喜悦,大多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无动于衷,隔着这一层,再多的情绪都透不出来了。
游照野说,这座山是出不去的。
他们习惯了。在人世间最苦难的地方长大,所以,后来面对再多残酷的生死考验,他都始终坚定而漠然,也许,在他的心里,他从未走出过这座山,这座暴雨与炙热共存的大山。
不知怎的,叶锦焰心里一痛。
好像也跟着他走过了这许多年的血雨腥风,家国兴亡。
深夜,少年们都睡了,小狼从山洞深处翻出了几件干燥的旧衣服,带着叶锦焰到旁边换了,又找了棉布出来给他擦头发,然后抱着他们两个的衣服说要去找地方烘干。
这个山洞比他们之前歇脚的那一个大得多,地势巧妙而隐蔽,仿佛从山体中横插出来,洞口与山路并不直接相连,要爬过一小段凹凸的岩壁才能抵达,外面的雨根本渗不进来,洞中干燥而温暖,其中还有许多小型的涵溶洞相连,像是天然的一间间房。
叶锦焰别别扭扭地拽着并不合身的衣服往外走。
虽说是旧衣服,其实只是几块布随随便便地缝在一起,好像怎么穿都能行似的,穿上以后却不是露这里就是露那里。拆了发冠以后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背后,他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像是一个逃荒的难民,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游照野果然在山洞口,叶锦焰走到他身边坐下,觉得十分奇妙,好像坐在悬崖上,双脚悬空,可以在外面晃晃悠悠。
眼前是伏牛山的夜景,但由于暴雨倾盆,现在也看不清什么,只有山峦模糊的起伏,还有雨水落下的地方激起的奇妙雾气,那大概是由于地表的高温形成的。
叶锦焰把头发拢到身前,开始慢慢擦拭。
游照野转头看了他一眼,本来就要收回目光,却忍不住又在他那过于“随便”的衣服上扫视了一圈,欲言又止。
叶锦焰说:“给我讲讲吧。”
游照野又看了看他肩上一个劲往下滑的衣服,这才抬眼迎接他的目光,问:“什么?”
“你的童年,你的朋友,这座山,还有你娘。”叶锦焰说,“为什么这座山忽然没有水了,你娘又去了哪?”
游照野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她被这座山吞掉了,然后我从山上掉下来……再后来就被死老头带去了天策府。”
“从山上掉下来,不就是现在吗?”叶锦焰回头看了看,山洞里漆黑一片,“我看你现在——我是说你小时候,还挺清醒的啊,不至于什么都不记得吧。”
这也难说。他又在心里暗自道,刚刚眼见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消失的孩子,可能心里早就方寸大乱,彻底崩溃,只不过表面还维持着平日的举止罢了。
游照野没有回答,他望着在大雨里绵延的远山,忽然说:“你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