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7、一壶涉世·二

　　叶锦焰右手掌心一热，金光闪过，鬼的身形随即出现在身旁。
　　叶锦焰面对眼前盛况，实在不知说什么是好，身为一名十六岁的纯洁少年，他只好摸了摸鼻子转开了目光。
　　倒是鬼肆无忌惮地盯着那边看了一会，道：“沼泽地这么脏，你们倒也不讲究。”
　　尹放越是着急，越是摆弄不好往生秘境的“钥匙”，圆润的酒坛在他手里滴溜溜打转，就是打不开，他羞愤道：“闭嘴。”
　　鬼当然不可能听他的，四下环视一番，煞有介事地分析道：“红土天，黑水地，这是五毒潭的地界么？”
　　“闭……嘴……”尹放一脸生无可恋。

　　“这里是五毒教驻地？”叶锦焰好奇地跟着鬼的目光观察四周。
　　“我猜的。”鬼说，“五毒潭和幽魂草泽里都有不少毒虫，人迹罕至。你们就这样……嗯，在地上，万一被咬上一口，那可就乐极生悲了。”
　　叶锦焰闻言立刻紧张地抬起脚看了看。
　　鬼虽然正看着别处，却立即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气定神闲地伸出一只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不用。爬不到这里来。”
　　废话，身上戾气那么重，恐怕毒虫都不敢近你的身。尹放腹诽。
　　还好，在枯木后面剧烈运动中的那个尹放露出更多的身体部位之前，他终于拨开了酒坛口，总算是救了自己一回。
　　场景一换，叶锦焰又跟着他来到了一处绿草茵茵的山崖上。
　　这便是千山万壑里，涧边幽草暗生的黑龙沼了。

　　叶锦焰手心又热了一下，鬼也跟着现了身，凉凉道：“走得倒快。”
　　尹放装作没听见，对叶锦焰道：“就在这沿水的山崖边了，待我仔细找找。”
　　“什么样的东西？”鬼问。
　　“两尺宽的沉香木盒子。”尹放回答。
　　鬼便道：“我去对岸找。”说罢纵身一跃，身体像是没重量似的，竟然轻轻巧巧横跨了丈来宽的河道，落到了对面的山崖上。他也不停脚，险之又险地踩着那山崖的边缘疾走而去。
　　叶锦焰正愣愣地看着，就听尹放在前面叫他，定了定神，连忙追了过去。
　　尹放在他们落地处用石头摆了个形状当做记号，沿着山崖一边开始寻找，每走一段便停下来，对着崖边蒿草研究一番，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再继续前行。
　　这么走出了一阵子后，他才开口道：“那鬼，你要小心为上。”
　　叶锦焰微微一怔。

　　关于鬼的来历，他自然也在心里有点嘀咕。
　　虽然这一路他也没顾上问一句这位鬼使大人姓甚名谁，而鬼也像是被他这冷不丁一个契约扔过来扰了清净一般，一直是一副懒于开口介绍自己的模样。
　　仿佛是在告诉他，反正送你出了剑冢这事就算完了，相逢何必曾相识。
　　叶锦焰不是很确定在剑冢这样的特殊秘境里缔结的鬼使契约，是否就只能在秘境里生效。
　　但无论是与否，鬼的态度都有点奇怪，他不像是着意要对他隐藏身份，也不像是不屑与他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剑客互通姓名的模样。
　　这种自觉不必报身份的样子，若非要说的话……倒像是觉得自己根本不会问他。
　　难道是位故人？
　　叶锦焰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了一番，当然，还是白费力气。

　　尹放蹲在地上，一面拨弄着地上那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几根衰草，一面说：“那家伙身上的戾气，隔了几里地都能闻见，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你跟他结契约？真是想不开。”
　　叶锦焰奇道：“我怎么没觉出戾气来？——我觉得那前辈还挺好相处的。”
　　这话出了口，他顿时想咬自己舌头。
　　完全不好相处啊！
　　他几时说瞎话说得如此流利了？
　　流利得连自己都没刹住车。
　　这真是奇了怪了，三秒钟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叶锦焰百思不得其解。
　　尹放抬起头，默默地给了他一个无言以对的眼神，感觉自己算是一片明月光照进了沟渠里，利落地转了话题：“行了，还是赶紧找东西吧，看你现在这什么都不懂的眼神我就着急。”

　　叶锦焰想了想，道：“尹放前辈……”
　　“说了别叫前辈，本来就老得都死了一茬的人了……还叫！”
　　“尹大哥。”叶锦焰从善如流，“你当初把东西藏在这草丛里了么？我看你一直在搜寻那些草叶。”
　　“不是。”尹放说，“我在找当初经过的那片山崖，你看这崖边的新草，有的草根会带一段红色。”
　　叶锦焰凑过去看，尹放拨开了泥土，那一小段瘦弱的草根在他金丝流转的掌中，还真的显露着粉红的色彩。
　　“这根还不算是颜色深的。”尹放松了手，又把泥土拨了回去，道，“这种草罕见就罕见在，它是唯有人血浇灌才能生长的，人称碧血泪。”
　　叶锦焰惊道：“谁会专门养这种草？”
　　“不是有人养。”尹放道，“这黑龙沼有几处山崖是天一教当初用来抛尸的地方，炼制失败的毒人，毒杀的武林中人……全都埋在这里。碧血泪吸饱了血就能长，石头缝里也能钻出来，而且人血越毒就长得越坚韧，什么时候见这草根彻底成了鲜红色，就是他们惯用的抛尸地到了。”
　　叶锦焰震惊地望向地上那几株恹恹的小草。
　　尹放蹲在地上，又神情复杂地看了脚边的碧血泪一眼，缓缓站起身来：“这一段往生秘境，大约就是在当初的抛尸地旁边，我……”
　　“尹大哥。”叶锦焰忽然叫了他一声。
　　尹放意识到了什么，转身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身形矫健的男人踏空而来，落到了几步之外的山崖上。
　　这人头颈都乱七八糟地缠裹着道道绷带，露在外面的左眼眼眶深陷，不是尹放又是谁？

　　叶锦焰左看看，右看看，发觉被他点来这尹放与眼前忽然出现的尹放打扮颇似，容貌也无甚变化，但真正的尹放殒身之时业已近知天命，想来是化鬼之时着意将自己留在了这一年代。
　　这一年代，又有什么好的？江湖动乱，风雨欲来……
　　这边的尹放落了地，叶锦焰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那人紧追不舍，跟他几乎是前后脚站定，大声呼道：“尹放！”
　　这人却是丐帮的帮主，郭岩。
　　他比起叶锦焰记忆中年轻了许多，去年来山庄拜访的时候已是华发初生，虽然看起来也精神焕发，但眼下见了这位武林传奇盛年时的模样，才知何为时不待人。

　　细微的风声传来，鬼从对岸一跃而过，几步踏到了叶锦焰身边，恰好看到了郭岩出现的场景，不无惊讶地瞥了这边的秘境主人一眼。
　　两个尹放相对而站，都是一副怎么看怎么不高兴的表情，简直是照镜子一般。
　　只听那郭岩又道：“尹放！帮中危乱，身为我丐帮弟子，不可任性乱来！”
　　那边的尹放抱着手臂，也不回头看他，硬邦邦地说：“有本事你把我绑回去。”
　　鬼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出情景剧，点评道：“郭岩这副模样可不多见，没想到你也是个会气人的主。”
　　“……闭嘴。”尹放无精打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