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5、短夜长·五

　　叶锦焰实在想不起来山庄中有哪位高人会做这种事，范围太小了：会写点鬼簿行点鬼术，与尹放熟识或是武艺高强，在剑冢暴乱事件后来此试炼过。
　　前两个倒好说，最后一个，他还真不知道山庄内有这号人物。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从开元年间以来，藏剑山庄确实一直在走下坡路，战火持续使得国力衰微是一方面，山庄内的势力分化问题也在逐渐凸显，内忧外患，麻烦事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这些小辈虽然每天还是吃喝玩乐，但打小就风里来雨里去的叶锦焰的心又怎能不比人多长一窍。
　　正因如此，山庄里的长辈们每日都是自顾不暇，哪会有时间与心思到剑冢来。

　　鬼见他只在原地愣着也不说话，催促道：“这可是你们藏剑山庄之物，还不快进去解了，好叫金银魔手出来说话。”
　　“你说得容易！”叶锦焰蹙眉道，“且不说我去解了还未必能点他出来，要是真出来了，要打败他才能通过这试炼，那我怎么办？神识受损不是好受的！”
　　“瞻前顾后，不像个藏剑传人！”鬼不客气地批评道，“无缘无故，他打你作甚？就算要打还有我在，少啰嗦，快去！”
　　叶锦焰还想争辩，后心立刻便被他拍了一掌，这一掌力气使得再精妙不过，将他推出了几步，正正好没入了卷轴纸面。
　　只见那卷轴如水面一般，顺畅地将叶锦焰吸纳进去，纸面轻轻晃动了两下，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叶锦焰掉进这卷轴里那一刻，不合时宜地想到：他是不是被自家鬼使坑了的第一人？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真是一失足成那个啥。
　　那契约阵法也不知是谁画的，偏要挑那枯草丛生的地方！要是他早看见一步，也不会一不小心就踏上去。
　　于是叶锦焰开始迁怒那个不知名的画阵人。
　　罢了，还是要解这卷轴的，不解开，他横竖也出不去。反正那鬼说了就算打起来还有他在……
　　他最好是说的实话！
　　叶锦焰眼前的天地成了白茫茫一片，他独立于虚空之中，上下无所凭依，手中一柄勉强算得上锋利的旧铁剑，边缘泛起些水墨的色彩。
　　叶锦焰闭了闭眼，提了口气，缓缓摆出了君子剑法的起手式。

　　这套剑法，他练得最熟，不是因为几个师父教得好，而是因为他给赵晗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演示了无数遍。
　　手把手地教，旁人一个月就入门了的剑法，他生生地教了赵晗半年多。
　　左拖右拖地拖到赵晗满了十二岁，他才跟着一起参加试炼，临行前叶琦菲难得给他们整衣束带，在自己耳边叮嘱道：“你们可要相互照应，凡事小心些。”
　　叶锦焰心领神会地点头应了：这是让他尽量把赵晗捡出去。
　　又拉过赵晗，看了半晌，道：“小蒙啊，你……尽力而为。”
　　言下之意，重在参与。
　　赵晗红着眼眶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说：“试炼好可怕啊……我可不可以不去啊我从小就最怕鬼了……”边说边转过头来可怜巴巴地看叶锦焰，“焰哥哥，我不想去啊！”
　　叶琦菲面色暗了一下，叶锦焰一瞟她就知道这是心软了，连忙上手搭着赵晗的肩膀半推半拉地将人带走：“赵小蒙你别闹了！试炼一点都不可怕，最多半日我们就出来了，现在开始不准哭，要是表现好明天我到扬州给你买酥糖去……”

　　叶锦焰蓦然出手，目光如电，平平无奇的铁剑在身前划出一道炫目清光，剑气傲然，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君子如玉，其剑意可震落九天牛斗，竟不碎星光。可斩断崇山峻岭，竟不阻流水。
　　空白的卷轴上墨色晕染，渐可从中看出个人形来，这人的身法快如闪电，在纸上闪转腾挪，转瞬之间，一整套君子剑谱便行云流水地书就而成。
　　君子剑法，剑如其名，明明有见血封喉之力，却能引而不发。
　　最难的武功，往往不是在“伤人”之法，却是在“护人”之法上。培养力量不难，控制力量却很难。这套剑法，不仅仅是为了教化初学弟子心存道义，也是为了让他们早早练习这收放自如的能力。
　　而十六岁的叶锦焰，在最该轻狂自大的年纪里，却已经早早悟到了这剑法的最后一层。
　　卷轴前的鬼，仔仔细细地盯着那水墨剑谱，指节轻轻地摩挲着下巴，低低笑了一声，道：“何必如此。”
　　回剑收招，铁剑入鞘声响的同时，眉目俊朗的少年破卷而出，卷轴同时在他身后化为一道光，轻飘飘落到了鬼手中的残页上，朱砂诗文重新出现。
　　而一道人影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之间。

　　叶锦焰收剑回鞘的手也没从剑柄上撤下来，微弓着脊背看向面前那人——不，那鬼的背影。
　　这可不是那些简单的剑魂可比的人物，他显然是能以实体在此出现的。
　　尹放没被绷带缠住的那只眼常年泛着青黑的颜色，这使他看起来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他抬眼一瞟，似乎想看看那点鬼簿主人的模样，便正好撞上了鬼的目光。
　　尹放立刻皱起了眉，浑身都绷了起来，手指微弯，金银双掌流转着异样的神采。
　　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不适，一种让他非常厌恶的感觉……对了，就是那年与郭岩比试前的感觉！
　　“何人唤我？”他沉声开口。
　　鬼一手拎着那点鬼簿的残页，一手负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有心要观察一番他的反应，双眼转了一圈，才微微抬起下巴示意。
　　尹放蓦然回身。

　　叶锦焰被那只独眼冷冷地打量了一番，奇怪的是，和这独步武林的金银魔手四目相交，倒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可怕。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只是偶然拾得这本点鬼簿的残页，多有冒犯，前辈。”
　　而尹放的目光竟很快便从冷漠转为了疑惑，最后定格在惊诧上。
　　只听他道：“……叶锦焰？”
　　叶锦焰手一抖，剑鞘嗡地一声响。
　　他迟疑半晌，才道：“前辈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怎会不知道。”尹放双手垂了下来，语气随即变了，竟像是与他颇为熟稔的样子，唇角一勾，露出个有些痞气的笑容，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顿时冰消雪融，“你这小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叶锦焰摇了摇头，道：“说来话长……前辈，你既然知道我，那莫非这点鬼簿的主人与我有关？”
　　尹放睁大了双眼，抬起手来，不轻不重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傻啦？这不就是你自己写的点鬼簿……除了你，还有谁会点我这孤魂野鬼！”
　　叶锦焰被他弹得七荤八素，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想，这回可以确定了，他绝对是记忆出了什么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