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34、织愿·四

　　游照野站了起来。
　　在这庞大的，以点鬼簿为引构建的往生秘境里，种种现实叠加在一起，就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而从药钵之中汹涌而出的力量，终于将这个梦境的中心抽丝剥茧地掏了出来。
　　银色的丝线连接着那一个个荀重的身影，串联成一张巨大的网，而网中央，一点黑色的影子冒了一下头，又缩了回去。
　　“别想躲！”叶锦焰怒道，他话音还未落，游照野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光，闪电般窜入了网中，直冲那黑影而去。
　　那是什么东西？人？鬼？魔？
　　游照野追着那影子疾速掠去，各种猜测在脑子里乱撞。
　　药钵笼罩着天地，而天地之间的巨网，正在慢慢收拢。
　　叶锦焰俯身，一掌拍上脚下的地面，在他掌风过处，点鬼簿凭空飘了起来，纸页呼啦啦地翻着，周围的山水正被一股吸力抓着往那点鬼簿中拉去。
　　“荀重……”他轻声地，如同耳语般呼唤着。

　　荀重侧了侧头，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像是在仔细听着什么。
　　人偶的话音停顿了片刻，又继续念了下去，“我与你，走过千山万水，知晓人间疾苦，我尽管能看得见无数人的命运，却偏偏参不透自己的极致天运，正如我自信读得懂无数人的心思，却终究在你面前屡觉卑微如蝼蚁。”
　　游照野又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断龙骨的形状又是闪现了一下就不见了，他对自己这个习惯动作无可奈何，跟那把枪并肩作战太久，这习惯已经融到骨子里了。
　　别想没用的！专心一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叶锦焰慢慢起身，点鬼簿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在他身后，空中飘浮着许多形色各异的魂灵，虚虚实实地围绕着他，有一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另一半在沉默地观察眼前的情景。
　　“人之危难，犹可化解，国之危难，无法可解。”人偶念道，“我只能救人，不能逆天，天命压在身上，如压在你心头的太素九针一般，推不开，放不下。但是，那是很多人唯一的希望。”
　　那些魂灵是被叶锦焰唤出的往生秘境里，尚在世间游荡的孤魂。
　　点鬼之术修到这般境界，以点鬼簿为引化出的往生秘境，就可以为他召唤当时记忆中的人，如今已经离世的鬼。
　　药钵中的巨网光芒更甚，游照野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伸手一抓，指尖擦着那若隐若现的黑影滑了过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忍不住咕哝了一声。
　　叶锦焰闭上眼，裂纹又从眼皮上蔓延开去，与此同时，飘在他身后的诸多鬼魂脸上——不管有五官还是没五官的——都绽出了这种诡异的纹路。
　　叶锦焰看到了一张张无声而又震撼的画面。

　　人偶手指一动，将手中的第一张纸换到了第二张的下面：“太素，参悟九针，真的能帮你救更多人的命吗？这个问题，正如我的极运是不是真的能挡下更多人的劫难一样，答案根本不重要。人活一世，重在无愧于心，当我站在你身边的时候，就日渐地明白了这一点。”
　　叶锦焰被激得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捂着已经肿起来的右眼，一手抓着点鬼簿收回袖子里，厉声道：“借诸君慧眼，参巫者之禅，开！”
　　鬼魂消散，下一个瞬间，又出现在了巨网的各个角落里。
　　那药钵的灵体忽然像是有了重力一般，游照野感觉到头顶上方出现了明显的压力，那种改变很细微，但他何等敏锐，一丝空气的波动，就让他立即警惕起来。
　　“运气对我来说，一点都没有用。别人需要多少，都拿去好了。可是，我生来无欲无求，正因如此，内心的渴望对我十分重要，这是我赖以生存的生命线，我不过就那么一点的心愿，都送给你了，太素。”
　　荀重睁开眼，仰起头，看着人偶在烛光下明暗不定的面容。
　　人偶却没有看他，继续念道：“心怀天下的人是你，不是我。想要拯救众生的人是你，不是我。或许你不知道九针的前身，但我却能在茫茫历史中，看到它的身影。九针传人，一定是你这样普救含灵的人，若你心中只有我一个，你悟不出九针的根源。”
　　荀重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八方神眼翕张，鬼影无处可遁。
　　游照野已经完全看清了那黑影的形状，但要说这是个人，却又不像个人。或者说，这影子像是任何人。
　　它是在不断变化着的。
　　他虽然不知叶锦焰究竟意欲何为，却福至心灵般地通了窍，好像觉得就应该这么做似的，有意地将黑影逼到了巨网中心。
　　山水褪色，而那里还残留着西湖中央一抹惨淡弯月倒影。
　　叶锦焰闭了闭眼，将手伸到前额，在眉心中间做了个捏的动作。
　　游照野抬起头，正看见叶锦焰手中掐着什么东西，慢慢举起手来，而四面八方的鬼魂，也都纷纷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游照野蓦然站住了。
　　而黑影已经冲到了网中央。
　　“荀重。”叶锦焰说，“活下来。”
　　他与无数只鬼手同时伸向巨网边缘，那织成网的银色丝线，忽然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急遽萎缩，整张网在飞速地向中间合拢。

　　“乐幽！”符恬又喊了一声。
　　乐黄泉手中的琴弦断了，他面无人色地紧咬着嘴唇，身形摇晃了一下，靠在符恬的肩上急促喘息着。
　　符恬说：“休息。”
　　乐黄泉想摆手，但他被琴弦割得鲜血淋漓的手垂在身侧，已经没力气抬起来了。
　　符恬一手环过他的腰，将人半扶半抱地拖了出去。
　　屋子里人来人往，嘈杂的交谈声不绝于耳，盾墙之内的人偶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自顾自地给荀重读信。
　　“所以太素，你不要责怪我。”人偶说，“就算你怪我总是不听你的话，看在我这一生的真心都送给你的份上，不要跟我计较。若你怪我竟然狠心抛下你离去，那我要为自己辩解——我从未离开你身边，在我所能看到的未来与过去，我始终与你同行。”
　　荀重说：“我不怪你。”
　　人偶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了信纸上：“说再多的话，都无法表白我对你的心意，这要如何是好呢？我只希望你有更多的时间，能做你想做的事，走你想走的路，看遍这天下风光，看它如何回到昔日鼎盛之时。不，不是替我，是同我一起。”
　　他摸了摸荀重的脸，荀重闭上了眼睛。
　　“我愿意用我此生最后的运势，来替你挡下所有的劫难。”人偶轻声说着，慢慢将信纸放到一边，念出了最后几个字，“见字如面，星，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