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9、登高意·四

　　叶锦焰语塞了片刻，乐黄泉饶有兴致道：“将军莫非已经知道这小子拿点鬼簿都做了什么‘好事’吗？”
　　“好猜。”游照野说，“翻翻这本名录就知道了。”
　　乐黄泉托腮笑眯眯地看向叶锦焰。
　　对于他这本点鬼簿的用途，乐黄泉并不是无从揣测，只不过他向来嘴上有分寸，在官场虚与委蛇久了，更加谨言慎行，话里话外都藏愚守拙成了习惯，是以在人前从来不说。
　　更重要的是，叶锦焰现在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庄主，执掌山庄命脉，身份不比从前，若是他的私事传出去，再被有心人捕风捉影地拿去利用，那麻烦就大了。
　　叶锦焰有心想往乐黄泉笑意盈盈的脸上罩个麻袋，最终还是忍住了，道：“一个两个都盯着我做什么？我还不能有点个人爱好？”
　　“个人爱好指的就是……”游照野盯着他说，“妄图以一人之力挑衅九天权威？”
　　叶锦焰不无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游照野能看出他用点鬼簿联络四方鬼魂，他一点也不意外，但他却没想到自己多年来的隐秘行动居然被他一语中的。

　　“哦？”乐黄泉挑了挑眉，同样对游照野的话感到出乎意料，“九天现在还称得上什么‘权威’？我先前只是以为你……为了那传说中的天论医书呢。”
　　九天兵鉴统共四卷，分别为《武典》《天论》《国策》《兵鉴》。这一任九天更新换代时的异变导致其中大半散落人间，而其中《天论》一卷里，三教九流内容无所不包，叶锦焰曾为了其中《医》这一章寻访过许多地方。
　　这件事，乐黄泉是知道的。他曾以为叶锦焰是为了叶琦菲才要找寻这章残卷的下落，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难道是为了医治赵晗的痴症？
　　不像，要是这样，他不至于这么三缄其口。叶琦菲当年的病况鲜有人知，但赵晗这痴症可是人尽皆知的。
　　他大可以发动山庄人力为之找寻治愈之法。

　　游照野道：“走过的路都是有传闻九天兵鉴出现过的地方，这目的不言而喻了吧。”
　　“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叶锦焰解释道，“一开始，用点鬼之术召来个姑姑生前资助过的姑娘，我帮她完成了个生前未尽的愿望，她对我感激不尽，说来也奇怪，那时候开始，我就对这点鬼术产生了一种依赖感。”
　　乐黄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倒可以解释当初他教给叶锦焰这点鬼术之后他的转变，想来是这样的行为让他找到了新的寄托。
　　“我在那段时间里帮过很多鬼魂。”叶锦焰继续道，“后来有一次在路上，我偶然发现了兵鉴残篇的真迹，那正好是一章关于剑术的记录，我比照练习，颇觉受用，之后便着意寻找收集这些残篇。在此间，我越来越能感到九天兵鉴的威力。”
　　乐黄泉心中一动，道：“你说你照着残篇练习，那时候是……”
　　“对。”叶锦焰点点头，“那时候，我这右手手骨被钉子穿透，再也拿不起重剑了。再加上那年名剑大会上腿伤未愈就在雨里跪了好几天，膝盖也落下了终生残疾。但是在这些残篇的帮助下，我的左手剑功力大涨，愈加练习，愈是运转自如。”
　　乐黄泉道：“这么说来也不奇怪，九天兵鉴向来是神一般的传奇，你能找到，真不知该说是托这乱世的福，还是运气太好。”
　　“是这点鬼簿助我良多。”叶锦焰道，“九天内部异动的时候是战火正酣，乱局之中亡魂无数，我于其中探问寻找，总能找到蛛丝马迹，我帮他们的忙，他们也将所知内情如数奉上，各取所需。”
　　游照野道：“这么说来，你收集兵鉴残篇是为了提升自我修行？不与外人说也是因为你这残疾须对人保密了？”
　　叶锦焰垂下眼，沉思了片刻，道：“实不相瞒，我所求远不止如此。”

　　游照野挂着一脸“我早知道”的冷笑道：“说来听听。”
　　乐黄泉也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叶锦焰道：“九天兵鉴的威力……一言难尽。我只说两句，第一，若藏剑山庄有此书傍身，地位必将更加稳固；第二，这书中承载的东西，可以助我惩戒奸邪。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我恐有心之人阻挠，所以之前不愿多言。”
　　乐黄泉忍不住往前凑了凑：“你说得这么玄乎，那东西其实本身就是个法宝，不止是一本书吧？”
　　叶锦焰给了他一个十分含蓄的眼神，乐黄泉揣度了一下，大概是“你说呢”的意思。
　　然后他又问：“那你说的奸邪指什么？——总不是落霞庄吧！淮南总督？他好像最近也挺安分……唔，到底是谁啊？”
　　叶锦焰摇了摇头：“状元郎，你身在朝堂久了，不知江湖之远……且不说天策与苍云军，丐帮总舵被毁，七秀灵龟岛炸沉，明教沙暴，万花大火……桩桩件件，难道都是巧合？”

　　乐黄泉不以为然：“乱世之中被毁的地方多了，当初的十二大门派，当初的九天，不都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难道你想说这是场阴谋？——是，不过主谋已经伏诛啦。”
　　他话中暗指的自然是安史之乱的始作俑者。
　　叶锦焰的眼神迷茫了一瞬，很快又回了神，喃喃道：“还没有。恐怕从风雷刀谷，从剑冢暴乱之时，他们就在猖獗，只是我当时势单力孤，无力阻之。”
　　他放在点鬼簿上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拂过上面陈旧的墨色，像是拂过一个经年日久，雨打风吹的故事。
　　确实有人在兴风作浪。
　　这个人，或者是这些人，不是黄俶，也不是赵霞，不是什么淮南总督，更不是早已作古的叛军头子。
　　他或是他们，都藏在更深、更深的地方。
　　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他就什么也做不到，既不能揪出这个魔鬼，也不能保护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
　　这四个字每次从心头飘过，都让他浑身钝痛。

　　散乱的点鬼簿被茜草拿去细心装订，到了晚上就又如同新书一般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叶锦焰案头，让他能刚一推开门就看见。
　　桌上的油灯随着他一进门就倏地亮了起来，照着墙边鬼影曈曈。
　　叶锦焰着实被吓了一跳，但还没来得及表现到表情上就反应过来了，哭笑不得道：“你干嘛？”
　　无数鬼影合而为一，游照野面无表情地站在墙边，抱着手臂看他。
　　叶锦焰觉得这个人肯定是当鬼当久了，有点不吓唬人不舒坦的毛病，便也没理他，自顾自走过去要拿那点鬼簿，就听那人开口道：“‘实不相瞒’？嗯？叶大庄主？”
　　叶锦焰动作一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装神弄鬼这么久，忽然对我们坦白，不会是一时兴起的吧？”游照野缓步走了过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还是说，你终于逞英雄逞不下去了，开始交代遗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