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03、神武祭·三

　　游照野一手拎着火墨，一手扶着扛在肩上的凤哥儿，步履如飞地行走在伏牛山的山崖边，忽然脚步一顿。
　　身后搀着珍珠的小狼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两人似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游照野犹豫地开口道：“雨……”
　　“雨为什么没有来？”小狼补完了他的问句。
　　伏牛山已经入夜，那场陪伴了他们数十个夜晚的细雨前所未有地失约了。
　　游照野仰起头来望着天空，在心里叫了一遍岘水的名字。
　　她说，我名为水……
　　“我名为水，这里便有水。”小狼喃喃地念叨了一遍她在最后一天说过的话。
　　游照野向山下望去，不远处，那条蜿蜒的小溪还在夜色下闪烁着幽微的光泽，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那溪水比前一天要少多了，使得那水流都瘦弱了不少。

　　小狼最终选定了一处塌陷了半边洞口的山洞。
　　这里和山顶还有一段距离，因为吩咐了其他人都尽量往上走，所以他选的地方应该是在所有人之下的，万一山下的人冲上来，他立刻就能点信号烟警示。
　　游照野把两个尚在昏迷的少年放倒在地上，手指一捻便捏出了一簇火苗，借着那火光查看两人的状况。
　　小狼和珍珠都是第一次见此等神技，纷纷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好奇，凑过来细看。
　　游照野捏着凤哥儿的下巴左右看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又摸了摸他的脉门，脉象很乱，他是个对行医治病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自然也不可能得出什么结论来。
　　于是最终只得叹道：“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人会同时发病？”
　　“这……”小狼用他有限的学识想了想，道，“该不会是瘟疫吧……糟了，应该让焰哥哥离远点的，如果他也染上了怎么办？——我要回去看看焰哥哥！”
　　小狼跳起来就要往出跑，游照野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衣领：“如果真是瘟疫，你回去了才是真会传染上他。”

　　“那，”小狼结结巴巴地说，“那我远远地，远远地看。”
　　“你去了能管什么用？”游照野不客气地说，“只不过会给别人添麻烦罢了。”
　　小狼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却没反驳，因为游照野说的这些话他也全都知道。
　　可他还是不服气，最后说道：“你根本不懂这种心情，在乎一个人就是要一直都能看到他，我现在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游照野想说我懂，我太懂了，我比你还煎熬，我煎熬了很多年，可是那有什么用？但他最终却只说道，“你现在还保护不了他，先去保护你能保护的人吧。”
　　说着，他指了指躺在里面的少年们。
　　小狼问：“现在？那什么时候我才能保护得了他？”
　　游照野与他四目相对，发现这孩子的眼神亮得出奇，似乎还真的把自己刚才的话听进去了，正期待着他的回答。
　　他伸出一只手来，手上的护甲在半空中无声地消散了，小狼愈发睁大了眼睛。
　　游照野拍了拍他的肩，说：“应该还有很久才可以。所以，你要耐心等着。”
　　小狼看起来有点失望，身体里的火烧得他难受极了，止不住地咳了一会，咳得头脑昏沉，却又努力打起精神来问道：“真的……真的要很久吗？”
　　“是啊。”游照野沉默片刻，又说，“不仅要很久，还要吃很多苦，可能有很多次你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却没有。出生入死过几回，也就习惯了，不会再觉得痛苦。”
　　小狼扶着墙坐下了，半晌，闭着眼睛说：“只要焰哥哥等着我就行了。”

　　游照野出去打了两次水为病中的几个少年擦身，但这对于他们身体滚烫的温度似乎毫无效益，而且那条小溪在短短半个时辰里，似乎变得更加细弱了。
　　在一片黑暗中望去，溪水几乎是干涸的，反不出什么光来。
　　它正在被这座被人称为火焰山的恶魔一口口吞噬殆尽。
　　游照野在山洞口站了一会，看着山下的方向，眉峰越蹙越紧。
　　“狼哥！”珍珠惊慌失措的喊声响起，游照野立刻转身回去，正看见小狼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狼哥，你先坐下歇一会。”珍珠的嗓子也烧哑了，焦急地说着。
　　小狼勉强说：“没事。摔了一下，不要紧。”
　　“什么没事，你刚刚都昏倒了！坐下，来，坐下吧。”珍珠拽了他一把，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了。
　　游照野过去看了看几人的情况，火墨和凤哥儿还昏着，清醒的两个孩子状况也都不怎么好，但那魂火居然烧得旺盛，简直是匪夷所思，几乎只有生命力最强的人才会拥有这种等级的魂火了。
　　那他们为什么看起来像是病得要死了？
　　游照野想起叶锦焰说的献祭，人人都知道这个词，可是大概没什么人见过真正的献祭，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缘得见真神现世还能好好活下来。
　　如果献祭是一种生命的摄取——
　　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
　　“有个不好的消息。”游照野半蹲着，面对着小狼和珍珠说道，“今晚一直没有下雨，而且伏牛山好像变得更热了，山上的水快要干了。”
　　“别去找水了。”小狼有气无力地说，“没什么用。”
　　珍珠也点了点头，靠在石壁上耷拉着眼皮说：“大侠，你不要再忙了，我觉得这病……”
　　他好像是想说“好不了了”，但又没说出来，垂头丧气地闭了嘴。
　　游照野想了想，手一翻，半边手掌隐没在了空气里，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上下翻动起来。

　　“不然，你去找焰哥哥吧。”小狼忽然说。
　　“嗯？”游照野抬眼看他。
　　“你去找他，带他走。”小狼睁开眼，像是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使劲揉了揉，又说道，“离开这座山，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
　　游照野没接茬，手在看不见的虚空中摸索了片刻，才说道：“干什么，交代遗言呢？”
　　小狼说：“他本来就不是这座山里的人，不应该陪我们去死……”
　　游照野缓缓抽出手来，手上拎着一坛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酒，还没开封，他自己都忘了这是谁送给他，又或者是他从哪里得来的了。
　　他拎着那酒坛子晃了晃，说：“这会不会有点用？好像有个偏方治发热的就是用酒来着。”说罢一掌拍开封泥，浓郁的酒香顿时充塞在整个狭小的山洞里。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小狼一着急，又咳了两声，咳嗽止不住了，边咳边说，“赶快……咳咳……带他走啊……”
　　游照野用方才给他们擦身子的软布蘸了酒，一巴掌糊到他脸上，粗鲁地擦了两把，说：“怎么，你这就想放弃了？”
　　小狼被他一糊，咳嗽居然止住了，但是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眼泪都要下来了，又惊又怒地瞪着他。
　　游照野又顺手拉开他的衣领，接着擦了下去，道：“你不是说要保护他的么？为什么又要让我带他走了？”
　　“因为……”
　　“因为你觉得你要死了？”游照野面无表情地按着他的肩膀把人翻了过去，开始擦后背，“既然说要保护他，就说到做到。即使你真死了，也得从地狱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