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不如你》叒桑

7、一种意识的复苏

　　雅瞳虽然一直在心里腹诽苏洋，但当她冷静下来细思时，还是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虽然她还是未能完全理解。

　　她翻开苏洋给她的书，整页密密麻麻的文字，又都是理论的东西，那么枯燥，看了几页，渐渐有了睡意。可是一想到苏洋过几天就要走了，便强迫自己看下去。可惜，这本书的思想性太高，她只能囫囵吞枣地理解。

　　在苏洋离开的前一天，他们又在刘大为家碰面了。这次，当地摄影协会很多元老级的人物也在。但他们只是来刘大为家作客打发时间，不是来给苏洋送别的。

　　本来，他们对于苏洋的到来是很欢迎的，但后来发现，苏洋与他们的摄影理念完全不同，再加上他冷酷沉默的性格，便以为苏洋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于是便不想再理他。此时，他们就坐在方形木桌前，自己人与自己人聊得起劲，根本不管他。

　　苏洋也无意加入他们。他来这里，完全是因为周雅瞳。

　　雅瞳与他一样，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一开始，雅瞳很乐于融入他们，但相处久了才知，他们喜欢搞自己的小团队，互相吹捧互相取暖。由于她的风格和想法与他们有异，经常被泼冷水，时间长了，也不想与他们说太多，自己拍自己的就是了。

　　刘大为见他们这样冷落苏洋和雅瞳，有点不好意思，便过来陪他们。

　　雅瞳把书还给苏洋，道：“我看完了。谢谢。”

　　苏洋没有接过去：“你看懂了吗？”

　　“没完全懂。”

　　“那就先放在你那儿，也许某一天对你有帮助。”

　　“这……不好意思吧。”

　　“没事。如果我需要的话，会找你要的。”

　　雅瞳默默地把书收回去。

　　刘大为好奇地将书拿过来，笑道：“什么书这么厉害？”接着调侃苏洋，“你看看，我们多年的好友你都不借书给我看，太偏心了吧。”

　　雅瞳被说得有些尴尬。

　　苏洋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一事，对雅瞳道：“我能加你微信吗？如果你技术上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

　　苏洋都这么开口了，雅瞳不好意思拒绝，便互加了联系方式。

　　刘大为有些吃惊地看着苏洋。他了解苏洋的脾气，苏洋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加人微信的人。雅瞳虽然拍得不错，但也还没到令苏洋佩服的程度，可他却主动留她的联系方式，这完全不像苏洋所为。难道，苏洋真的喜欢雅瞳？虽然从苏洋外表看不出，但刘大为已经断定，苏洋对雅瞳很有好感。

　　只是，苏洋这个人习惯到处漂泊，而雅瞳，恐怕一辈子都会留在Z城，他们有可能在一起吗？刘大为觉得，苏洋不是那种能够为一个人而安定下来的人，看这情况，也许以后他们就只能靠微信联系了。

　　雅瞳见时候不早，向刘大为提出告辞。

　　离开刘大为家，她匆匆来到咖啡馆，与“失恋联盟”的姐妹们一起聚会。

　　今天不知为何，她兴致挺高，讲了许多笑话，可慢慢地，她发现，除了自己一直在那里疯狂大笑外，所有人的情绪都不高，似乎有什么心事压在胸前，欲说还休。

　　“怎么了，你们？个个失落的样子，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利呀？”

　　出乎她的意料，苏妙颜、张晓婉和夏蓓竟同时低下头，眼眶微红。

　　雅瞳急了：“你们怎么了？快说呀！”

　　张晓婉道：“雅瞳，告诉你件事儿，下周我就要去上海了。”

　　雅瞳一愣，问她：“你去上海发展吗？”

　　张晓婉点点头：“我给苏洋当模特，被上海一家著名的模特公司相中，他们跟我谈了好久，我决定去那里发展。Z城太小，给不了我想要的。”

　　听到这个消息，雅瞳很为晓婉开心，但同时，心里又有点失落。以张晓婉的能力，早就应该去大城市打拼了，若不是因为感情的事一时昏头，她现在恐怕已发展得很好。

　　苏妙颜道：“我也要去上海。”

　　雅瞳讶道：“你也去上海发展？”

　　苏妙颜点头道：“我要去上海深造，如果可以，我也想呆在那里。”

　　“那你呢？”雅瞳问夏蓓，“你也要走？”

　　“不，我留在Z城。”夏蓓道，“只是因为‘失恋联盟’从此瓦解，感到不舍而已。祝福你们。”

　　说着说着，四个人同时哭了，过一会儿，又同时笑了：“哭什么？过年时还会回来，到时还能再见呢。”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四个女孩子不顾形象地又哭又笑，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雅瞳真心为她的朋友事业有所发展而感到高兴，但同时，她心里的自卑感也油然而生。四个人中，她是最弱的，无论能力还是性格。三个姐妹很快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而且活得有声有色；而她，依旧过得浑浑噩噩，没钱、没事业、没男朋友，标准的“三无”之人。

　　周妈成天在她耳边唠叨，谁谁谁要嫁了；谁谁谁以前多没出息，现在混得多好；谁谁谁很有本事，赚了很多钱……因此，现在只要一靠近家门，她都觉得像是回到单位，那令人窒息的环境令她感到压抑。至今，她都无法从那段失败的恋情走出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每每想到自己糟糕的境况，她都会偷偷一个人流泪，有时候，她甚至悲观地想，自己是个被老天嫌弃的人，所以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幸而在这段空白期，摄影像一束光，照亮了她差点被黑暗吞噬的心。否则，她真会疯掉。当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去研究光圈、快门、后期、色调的时候，整个世界瞬间变得温柔而宁静，那种感觉，如同在慵懒的午后喝上一杯温暖的咖啡，或是冬日的暖阳洒在身上，布鲁斯的音乐环绕耳边，静谧怡人。

　　她像迷恋罂粟一般迷恋这样的宁静。每次她从镜框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总能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时而神秘，时而荒谬。它被赋予另一种色彩，而这种色彩是属于她的。

　　对于她来说，拿起相机的那一刻，时光是凝固的，呆在这样的世界里令她感到满足、安全、欢愉。从她拍的第一张纪实照帮助别人手术成功，到现在已经可以拍出比较像样的照片，这些进步都令她感到欣喜，因为，她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她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人照顾的周雅瞳。

　　可是，不管自己想象的世界如何美好，总有一天，她还是得打开门，面对那充斥着风雨的现实。摄影只能暂时麻痹她的痛楚，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

　　在她心里，她很佩服夏蓓、晓婉和妙颜。她们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全力以赴为自己的梦想打拼。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不知道、也不愿浪费时间去想。但是现在，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一直逼问自己。

　　她突然想起苏洋的话：“……改变，是从自我了解开始的。一般来说，人很少主动面对自己，尤其是自己的弱点。雅瞳，我从你的眼神中，经常看到你充满困惑。或许你该沉下心来，慢慢拷问自己。当你真的能够接受自己，或许你的作品又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当时听这句话的时候，她似懂非懂，但现在，它却像回声，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她脑海。

　　我要的是什么？我想要什么？

　　雅瞳不断重复地拷问自己，脑子越转越疼，但同时，心中有个声音渐渐响起。一开始，她听不清那是什么，后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终于知道，原来自己想成为一个优秀的摄影师。
　　是的，没错，想成为摄影师。

　　可是……当心中的声音散去，她又开始纠结：成为优秀的摄影师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需要一个累积的过程，慢慢磨练自己。但，自己已经老大不小了，现在才打算从事摄影行业，是否起步太晚……

　　她对自己没有信心，越想越心烦，整个人倒在床上，把头闷在被窝里，连手机信号响起都懒得去看，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她下班回家路过刘大为的家，远远看见刘大为在楼上向她招手，似乎是叫她过去。

　　雅瞳慢慢走近他家，刘大为则从家里跑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递给她一封信，上面端端正正写着英文。

　　雅瞳好奇地打开一看，居然是美国纽约摄影学院的入学通知书。

　　“这……我没有报名，为什么会有通知书给我？”雅瞳不解。

　　刘大为道：“这是苏洋帮他朋友报的名，结果他朋友因为有事没办法去，他觉得浪费这个名额挺可惜，便把通知书给我，叫我告诉你一声。若你要去，就把这个名额给你。昨天他给你发微信就说这件事，结果你没回复。他今天一早便坐飞机离开了，临走时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如果你要去，我把苏洋的支付宝给你，你把学费转给他就好了。”

　　从昨天到现在，雅瞳都没空看微信，现在连忙翻出来看。果然，昨天苏洋就这事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由于她心事重重，没心思看手机，错过了。

　　她仔细再看一遍通知书，开学的时间是年底，如果要去，现在办签证之类的手续还来得及。
　　“回家好好考虑一下吧，雅瞳。”刘大为道，“我希望你能去，毕竟，外面的世界更大。”他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会儿，便回家了。

　　雅瞳手里握着通知书，心里对苏洋有了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