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不如你》叒桑

6、一次前所未有的理论课

　　苏洋在Z城的拍摄任务渐入尾声，只要再拍最后两组，这项“大工程”就结束了。谁知，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有一位模特居然生病了。

　　一开始，苏洋以为只是小感冒，谁知她的病情越来越重，最后，倒在床上一病不起，身体无法支撑工作。

　　如此，拍摄不得不中断。

　　若等模特好起来，恐怕会耽误拍摄进程，为今之计，就是再找一个模特代替她。

　　苏洋立刻打开存在电脑里的模特资料，看谁适合这个主题。

　　雅瞳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张晓婉。于是，她来找苏洋。

　　这次苏洋没有将她拒之门外，而是请她进来。

　　苏洋住的地方是一个改良后的车库，大厅和摄影棚相连，摄影棚后面有一个吧台，苏洋喜欢坐在那里泡咖啡。

　　“你喜欢喝什么咖啡？”苏洋问。

　　雅瞳道：“我喝水就好。”

　　苏洋倒了一杯水给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雅瞳道：“听说你最近忙着找模特，我这里倒有一个好人选。”

　　苏洋知道她指的是谁：“你说的是张晓婉？”

　　“是的。”

　　“我看过你给她拍的那些照片，说实话，还不错。可是，我要拍的毕竟和你不一样。这次拍摄工作对我而言很重要，我心里侧重于请我熟悉的模特拍。而且，你要知道，我对模特的要求很高。一个优秀的模特，不仅外貌上要有特点，还必须要有领悟力——对摄影师想要表达的主题的领悟力，并且成功地表现出来，不是长得漂亮就可以的。”

　　“晓婉绝不是那种花瓶模特，她非常非常优秀。”雅瞳对苏洋有些小看张晓婉而感到不满，“她大学时期第一次参加全国模特大赛，就拿了第一名，还签约了一家模特公司，有着四年的模特经验。这是她的作品，你看看。”

　　苏洋大概翻了翻，都是小作品。

　　“而且，上次你不也是夸晓婉很有潜质吗？为什么不给她一次机会呢，你可以让她试镜呀？”雅瞳期待地看着苏洋，这令她的双眼又罩上一层不同的神采。

　　苏洋再次被她的眼睛吸引了，以致心中的坚持瞬间动摇：“……那也可以，你请她晚上过来试镜。”

　　“太好了！”雅瞳兴奋得一拍手掌，脸上洋溢着喜色，眼神里的清澈与灵气又一次击中他。
　　他顿了顿，问雅瞳：“你有没有想过去大城市发展？”

　　雅瞳一愣，因为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想做个自由的拍摄文艺私房的摄影师。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能把人拍得美美的，就很开心了。

　　苏洋道：“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苏洋突然怎么说，便道：“大城市厉害的人太多，我不知道靠摄影自己能否生存得下去。再说，大城市离这里太远了。”

　　苏洋的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看来，你平时习惯当一个听话的乖乖女，舍不得离开父母。”

　　雅瞳的心头猛地一刺，他这是在嘲笑她不够独立吗？她记得，许少强也这么说过她。那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无奈的意思，现在想起来，他是不是就在那时候嫌弃她的？

　　苏洋见她脸色有异，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我要走了，晚上再来打扰。再见。”说着，她站起来，神色匆匆地离开。

　　已经过去那么长的时间，她还是放不下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感情，以为自己变得坚强了，其实，还是在原地踏步……她又开始不争气地流眼泪。想起苏洋的话，不禁反问自己，自己真的有这么柔弱吗？柔弱到，与她有多年感情的男友都嫌弃自己？

　　她越想越伤心，正好这时晓婉打电话找她。她一定是来询问情况的。

　　雅瞳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唤道：“晓婉。”

　　“怎么样，苏洋答应了吗？”

　　“嗯，他叫你今晚去试镜。”

　　“真的吗？太感谢你了，雅瞳！”

　　“不客气，今晚我陪你过去。”

　　再见雅瞳的时候，苏洋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现在也没功夫理其他，因为他必须先做好工作。下午的时候，他已与化妆师交流过晓婉的情况，因此晓婉一到，化妆师便开始给她打妆容。苏洋和助理已搭好摄影棚，检查完全部器械。

　　苏洋简洁地把拍摄思路与需要表达的情绪告诉晓婉，还把以前拍的样片给她做参考。出乎他的意料，晓婉的领悟能力非常棒，甚至超过他带来的专业模特。她的突出表现，反过来激发出苏洋的热情。原本他只想简单拍几张，结果最后拍了几十张。

　　“谢谢你的合作。”苏洋与晓婉握了握手，“我会和助理、化妆师他们再讨论一下，若有消息，一定通知你。”

　　“好的。”晓婉笑靥如花，“你知道吗，苏洋先生。我在大学时候就听过你的大名，一直梦想着能与你合作，希望这次能够美梦成真。”

　　被人这么一捧，即便是冷酷的苏洋，也不禁笑了。

　　化妆师帮晓婉卸妆，雅瞳便帮苏洋整理器械。

　　苏洋边收拾，边对雅瞳道：“谢谢你的推荐。这个模特真心不错。”

　　雅瞳笑道：“我的眼光很好的。”虽然在笑，但很勉强。

　　苏洋知道她心情不佳，便把话题转到她喜欢的摄影：“你平时去哪里练灯？”

　　“大为家里。”

　　“你经常去他家？”

　　“差不多，一个月有四、五次吧。”

　　“哦。”说到这里，苏洋再也不说话。

　　接着，刘大为便发现，苏洋经常隔三差五来拜访他。

　　“哟！大摄影师，最近你很闲呀，害得我都不敢出门，怕你来后找不到我。”

　　苏洋笑道：“少来，你根本就没地方可去。”

　　“哈哈！你老爱揭人家‘短处’，”刘大为给他泡了一杯咖啡，“听说你最后请张晓婉当模特了？”

　　“是的。她的表演已经是专业模特的级别了，待在小城市里怪可惜的。”

　　“听雅瞳说，她一心找机会去大城市发展。”

　　“是吗？”苏洋若有所思地泯了一口咖啡。

　　“你的拍摄任务完成了吗？”

　　“嗯，都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和后期师讨论修图的问题。”

　　“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可能再呆上一星期左右。”

　　“爱上这个地方啦？”

　　“小地方不错，生活节奏不会那么快，我挺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

　　“那就不要走了。”

　　“哈哈！你知道的，我自由惯了，喜欢到处走。”

　　“你倒是能够随遇而安。”

　　“对了，你的摄影棚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于是，刘大为带着苏洋来到雅瞳练灯的地方。此时，雅瞳她们四个正研究布灯。

　　“奇怪了，我看苏洋布灯的方式很简单，我照做，为什么达不到他的效果呢？”雅瞳边思考边调整。苏洋知道她的问题在哪儿，就是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看雅瞳怎么解决。

　　雅瞳一开始一直皱着眉头，后来，她找到问题所在，开始有了效果。

　　苏洋觉得，她摄影时的状态与平时判若两人。平常时候，她看上去浑浑噩噩，像是在梦游，但一接触摄影，便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眼睛充满神采。他越来越喜欢这种状态下的雅瞳。

　　看着她在那里不断总结，不断反思，苏洋不禁想起以前的自己，便想着在离开前，多教雅瞳一些东西。但他又不愿太刻意，于是某一天晚上，当他得知雅瞳又去刘大为那里后，便紧随其后地来了。

　　这次，只有雅瞳一个人来这里，不为了练灯，只是过来坐坐聊聊天。

　　见到苏洋，她有些吃惊。因为她每次来这里，都会遇见他。

　　刘大为临时有事要出去一下，大厅里只剩他们两个。空气瞬间变得沉闷。苏洋想了想，正要开口，不料雅瞳抢先一步问他：“听说你就要走了？”

　　“对，后天。”

　　“那你还会再来这里吗？”

　　“如果有机会，我会来的。”

　　“下一站你会去哪？”

　　“法国巴黎。”

　　“真羡慕你，可以到处跑。”

　　“你也喜欢到处跑？”

　　“是啊，总是待在同一个地方，会觉闷得慌。”

　　“看不出来啊。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试着去做呢？”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得成的。”

　　“先做了再说，还没做就光想困难，你永远什么都做不了。”

　　苏洋说话时，神情总不自觉带着一副优越感十足的模样，雅瞳不喜欢。

　　苏洋道：“你有没有喜欢的摄影师？”

　　突然转移话题，雅瞳险些没接住：“没有。”

　　“你平时看其他摄影师的作品吗？”

　　“没有……你算吗？”

　　苏洋忍不住笑了：“我建议你可以多去看看大师们的作品，还有一些优秀的美术画作，研究它们的构图、布光和色彩。不止这些，平时你多涉猎音乐、文学、书法等艺术领域，会给你的拍摄增加不少灵感。”

　　“好的，谢谢！”雅瞳淡淡道。

　　苏洋掏出一本书，递给雅瞳：“这是我初学摄影时，一个老师送给我的一本书，它对我的影响很大。我现在借给你，希望能够对你有帮助。”

　　“谢谢！”雅瞳没想到苏洋会借书给她，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竟接了过去。书名叫《美的艺术》，大致翻了翻，里面都是关于美学的理论知识，后面附上不少张大师级别的摄影师的作品。可是，目前雅瞳最想要的，是技术，而不是枯燥的理论知识。她还有很多技术没学会呢。
　　苏洋道：“技术可以学，但审美不过关，技术再好也是白搭。”

　　雅瞳听了有些不舒服，反驳道：“可是审美这个东西很主观，你凭什么说别人审美不好呢？”
　　“这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因为审美是需要不断积累，不断看一些好东西，从而慢慢培养起来的。当你有了一定积累，再回过头去看你以前拍的东西，你自然就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不同人的审美可以体现在选片上，也体现在前期对于造型和创意的策划，具体到模特的发型和妆容，甚至是背景纸颜色的选择，当然也包括在拍摄的过程中，引导模特的姿势和情绪，以及如何构图等。即便是我，也要经常翻看大师的作品，定期去听一场美妙的音乐会，或者去博物馆参观，来呵护和锻炼自己的审美。著名的摄影师闫璐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你的审美就是你有可能达到的极限。’我是非常赞同这句话的。

　　“听刘大为说，你不知道该怎么提高自己的摄影技术。当然，我无法给你答案，但我可以给你建议。人无法脱离自身的局限，你的学识修养审美标准，甚至你的性格，都会融入到你的作品里。如果希望提高自己的话，改变自己是必经之路。改变，是从自我了解开始的。一般来说，人很少主动面对自己，尤其是自己的弱点。

　　“雅瞳，我从你的眼神中，经常看出你充满困惑。或许你该沉下心来，慢慢拷问自己，当你真的能够接受自己，或许你的作品给人的感觉又会不一样。

　　“你的审美比一般人要好，但只能算是‘美瞳’，若要达到‘雅’这个境界，还是需要多花时间思考。虽然我现在拍的是时尚摄影，但我平时一有空，也会拍些纪实作品。刚刚问你有没有欣赏的摄影师，你说没有，但我有一位非常喜欢的摄影师，叫何藩，他的作品不仅具有浓浓的纪实性，而且充满诗意，极富人情味。他的镜头虽然冷静，却温情脉脉。‘春风十里不如你’是他对家乡最好的诠释。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难得苏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雅瞳却听得云里雾里，以她现在的水平，根本无法体会到更多。她甚至连何藩、闫璐是谁都不知道。而刘大为、甚至是摄影协会的人，从来不曾和她说过这些，他们大部分人只执着于技术、器材以及他人的赞美。这样的说法，她第一次听，心里不禁有股小小的震撼。

　　可是，当她回头又看见苏洋脸上那熟悉的自我感觉良好的神情时，那股震撼立刻消失了。他不教她技术，却扯这些有的没的、听起来很抽象的东西，是在炫耀自己很有思想很有内涵吗？恰好这时，刘大为回来了，雅瞳以时间不早为由提出告辞，结束了这场前所未有的理论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