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澜沧旧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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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炬回禀完后旋即退出，从他由户部尚书调职礼部尚书，穆祥又处置了一匹赈灾不利的官员后，朝堂上就开始有流言，说皇帝架空袁炬，是向袁党开刀的第一步。
袁炬处在风尖浪口，愈发沉默寡言，除了办差不多说一句话，放衙后呆在府中闭门谢客。袁炬离开后，晏雪崖知道今日不会再有朝臣来拜见，也迅速收拾文卷轻声退出御书房，却在离开时被喊住。
“晏白，你身为起居舍人，退去都不用禀告的么？”说话声从王座上传来。
闻言，晏雪崖只好抱着文书跪下，“皇上，您在沉思国政，微臣不敢打扰。”
片刻后，不见回音，晏雪崖只好伏低身子，“微臣知罪”。
“晏白，你在躲避朕”，声音从头顶响起，皂底龙靴踩在厚厚的绒毯上，竟没有发出半点响声，晏雪崖心头一惊。
“微臣不敢”，晏雪崖闭上眼睛，重复着单调的回复，龙靴上的绣金盘龙消失在在视线中。
“欺君可是大罪，近几日你早早退去，晚上诸多借口又不侍值，若不是可以躲避，那便是怠政！”，穆祥居高临下看着匍匐在脚边的人。
“微臣惶恐，新的翰林侍值由翰林院试讲袁启明递补，日前微臣已和他做了交接。起居舍人并无侍值一职，下朝后会由内侍记录日注。”晏雪崖回禀，恭恭敬敬，一丝不苟，让人听不出更多的情绪。
“那你为何每每下朝便匆匆离去？”穆祥不舍追问。
“回皇上，恩师俞景阳乔迁事宜琐碎，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自然应该帮衬效力。”晏雪崖回复道，额头几乎贴到了地面上。
“朕记得俞景阳在唐肃调任户部尚书当夜就搬离了唐府，你这几日才去帮忙，不觉得可笑么”，穆祥轻笑一声。
“微臣......”面对皇帝的步步紧逼，晏雪崖冷汗涔涔。的确，他是在躲着皇帝，就在数日前为皇帝进言献策之后。
如今，国书签订，危机暂缓，这一大功劳也应记上晏雪崖一笔，可晏雪崖却避之不及。
晏雪崖日日随侍，心细如尘，自然发现了自己进言前后的变化，泰昌帝对吏部尚书沐翰墨态度的变化。
入朝以来，晏雪崖对翰墨与皇帝间的传言也有所耳闻，对那些不堪入目的闲言碎语晏雪崖自然是不信的。在他眼里，翰墨是个能力非凡，政见卓著的官员，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克勤克俭，无怠无荒。这样的好官不能因为自己和皇帝起了嫌隙。
自从做了起居舍人，晏雪崖一下子进入了大晟的权力中心，很多事都看在眼里。唐方周调任户部尚书主持赈灾事宜，但真正筹谋银粮、查账列支的却是翰墨。对于户部的政务，唐方周是外行，能迅速调拨银钱赈灾，都是曾经户部侍郎出身的翰墨协助。
翰墨兢兢业业，却因为自己一席话，与皇帝起了嫌隙，遭受了厄运。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这对翰墨来说不公平。
臣子觐见是有时辰规定，超过放衙的时间除非皇帝有紧急政务需要召见，文臣有再要紧的事情也只能递奏本明日再谈，毕竟皇帝也需要休息。
但作为皇帝的心腹，翰墨一直是特殊的，只要皇宫不下钥，他就能随时觐见皇帝。侍值以来，晏雪崖就见到翰墨为了赈灾的事，朝堂的事往返皇宫与吏部衙门，有时甚至和他们一样宿值宫中，深夜挑灯，拟条陈，理事物。翰墨的废寝忘食，晏雪崖都看在眼里，也正因为翰墨过度操劳又加之杖伤未愈，才会一脸病容。
火灾以来，泰昌帝脾气就一直阴晴不定，翰墨的辛劳在晏雪崖献策后，被穆祥全然否定。翰墨若是御书房觐见，晏雪崖作为起居舍人必须忠于职守完整记录。
可在御书房看到的都是泰昌帝对翰墨的责骂，晏雪崖不止一次看到翰墨被皇帝踹倒，翰墨捂着胸口艰难跪直继续奏对。只要晏雪崖在场，这些就都要记录在实录中。
有一次入夜，晏雪崖见到翰墨蹒跚地回到值房，额上散落的碎发下掩盖着血迹，神情委顿，半夜竟握着笔累昏在书案上。晏雪崖扶着翰墨到榻上休息，无意间竟发现翰墨手臂上有伤，似是被硬器击打所致，晏雪崖想起泰昌帝暴躁的态度，不难想象出这些伤从何而来。
晏雪崖不知道为什么翰墨查不出西羌使团内部的情况皇帝会如此生气，并且即使要查也不应该由翰墨一个文臣去查。晏雪崖逐渐发现，皇帝每次对翰墨的责难都因此而起，便开始躲着皇帝了。
晏雪崖本就觉得自己官阶低微向皇帝进言就是僭越，还因此让翰墨蒙难，愧疚难言。连俞景阳因为唐方周在朝中身居要职都搬离避嫌，自己又怎能为景阳老师惹麻烦？
可晏雪崖越是回避，泰昌帝就越是紧逼，直到此时直面对奏，晏雪崖避无可避。帝王的威压非同一般，晏雪崖只觉被穆祥注视地头皮发麻。就在这时，门外听候的阮眉禀报，吏部尚书求见。
木门豁然打开，晏雪崖趁此间隙逃也似的退了出去，与翰墨擦身而过，不敢抬头向二人看去。
晏雪崖回到家里，并没有见到晴岚和小凤，王春贵说是去百味斋了，这时王氏已做好了饭菜，笑盈盈地端出来，招呼二人吃饭。
自王春贵母子随晴岚回城后，就住在晏雪崖家中。原本他们在外城的房子烧毁了，一时不能住人过来暂住，却被晴雪二人极力邀请搬来同住。晏雪崖现在是朝廷六品管，独住一室，虽有小凤帮忙照应，但还是有很多的不方便。
王春贵原是顺天府的衙役，谙熟官场门道，听差办事稳妥可靠，对晏雪崖颇有帮助。王春贵本觉不好意思，但王氏却答应住在这里，为的是能时常见到小凤，王春贵便也不再推辞，和母亲搬到晏雪崖家住，平时帮衬一二。
其实晏雪崖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住所又近在皇城，所以大多数都用不着差遣王春贵，因此王家母子住在这里很是轻松，除了照顾晏宅和白宅的花草，就是在小凤陪着晴岚出门的时候给晏雪崖做饭吃。
平时去百味斋，晴岚和小凤都是吃过晚饭再出门，晏雪崖也尽早赶回来，五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很有家的味道。得小凤救助，王氏身体已大好，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家中有妇人操持，也更显温馨舒适。
晴岚和小凤没有在家吃饭本是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但今天晏雪崖显然有些魂不守舍，没有发现蹊跷。的确，今晚晴岚并没有去百味斋，而是递了张帖子，去了庆亲王府。
穆祯是关照过府里人的，若是有一位粉墨公子拜访，必定待为上宾，因此小凤前儿递了帖子，稍后晴岚就被迎进王府。恰巧穆祯要出府去太医院布置补偿西羌医药的事情，见到晴岚拜访高兴不已，却又不得不出门，直教人将晴岚和小凤领进了自己的书房。
晴岚端着茶碗坐在穆祯的书房内，王府的侍从在门外听差。晴岚知道他在穆祯心中有了绝对的信任，不然也不会让一个外人独自等在书房内，或许一个没钱没势的瞎子，还不值得让人防备。
晴岚让小凤搀扶他参观庆王的书房，满壁书画，不乏珍品，晴岚凑近一幅幅看过。墙上的书画都钦着穆祯的私印，晴岚没想到穆祯在书画上还有如此造诣。
书橱前摆放着一排霁蓝釉粉彩大画缸，足有十多个之多，一字排开，直到墙角。画缸里插满了卷轴，大多数都没有装裱，画缸里面的书画远比墙上挂的要多得多。
晴岚随手抽出一卷展开，是一张题字画作，寥寥数笔将人物勾画得妙趣横生，远比墙上挂着画作精妙，留白处题字飞白草书，煞有劲道。这样好的画作为何不装裱挂起来，晴岚如是想着又抽出一份，展开是一幅行草，结体严谨，笔意秀美，堪称佳作，晴岚神色一动。
晴岚从另一个画缸中取出一卷，放在眼前仔细查看，神色一分分冷下来，晴岚扶着画缸走到角落里的画缸，犹豫了一下，抽出最里面的一卷画，缓缓展开。
这一幅有些年头了，宣纸微微泛黄，这是《澜沧行舟图》，尽管是临摹的画作，但晴岚一眼就认出来了。一叶扁舟逆水而上，澜沧如练水波滔滔，两岸苍山云烟蔼蔼，一行飞鸟横渡绝壁。晴岚抚摸着向红日展翅的鸟儿，热泪盈眶。
记得那是幼时白晴峥返京，年幼的晴岚一连数日闷闷不乐，白仁松带着小儿子登高望远，回来画下这副画作。“这副画得不好，气势不够，比不上阿爹画的”，晴岚喃喃。
晴岚来回摩挲这画作，记得父亲把自己抱在书桌上，在长卷上作画，晴岚在一旁观摩兴奋不已。晴岚记得当时一不小心把在画纸上撒了墨点，瘪了小嘴就要哭。而白仁松摸摸晴岚小脑袋，两三笔勾画，一行飞鸟跃然纸上。
晴岚记得父亲对自己说，“晴岚，这幅画我们送去给阿峥可好，是我们父子一起画的哦”。
晴岚兴奋地在书案上扭动身体，叫嚷着马上就要送去京城给白晴峥，差点滚下来，被前来磨墨的母亲接住，抱在怀中，“我们家小晴岚真是喜欢他的阿峥哥哥”。
这幅画还没来得及装裱就连夜送去了京城，晴岚虽再也没见过，却深深印在了心底。熟悉的画面再次重现，晴岚怎能不激动到流泪，这段回忆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晴岚回想起和穆祯在俞景阳寿辰那日在荷花池相遇的一天，回想起桥上听到对话，其实穆祯才是最追求父亲流云观澜笔意的人吧，不然也不会刻意模仿这些画作。
晴岚神色一分分冷了下来，那飞鸟的归处是向着北方，向着帝京，可父亲终究还是想回到故乡去的吧，可惜埋骨他乡，再也回不去了。晴岚卷起画卷物归原处，内心愤然，“既然喜欢，却为何要毁去！”
“什么人！”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推开书房的门闯了进来。陪在晴岚身边的小凤，冲上前挡住袭来的身影，晴岚冷静地回转身来，瞬间变换神色，露出极度惊吓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澜沧旧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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