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舍命相救 ...
-
晴岚有谋生的技艺，虽然不为人所齿，却也算自食其力，只是困于眼睛看不见，因此他的求生格外艰难。被人欺骗，克扣工钱，冷言冷语已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其实晴岚也看不起自己要以伶人的身份谋生，对不起白家教给自己学识，更对不起母亲亲手为自己做的这把琴，却为了生存不得不向命运屈服，只有活着，才能去到有阿峥哥哥的地方。
晴岚抚摸着琴身，上好的紫檀，沉凉如点墨，母亲入山三日，抱回这把琴，取名“青鸾”；琴面儿上丹青描漆乃出自书画大家白仁松之手，风骨流驻；上面的锦绣云纹则是白晴峥新手所镂，云绕山岚，暗合晴岚的名字。如此大费周折得来的名琴，谁也不会想到为的只是五岁的晴岚一句“喜欢、想要”，上天何其残忍，给了晴岚极致的幸福，却又毫不留情的剥夺。
晴岚仔细地擦拭着他珍视的“青鸾”琴，温软的神情就像是注视着亲人一般，然后再小心用油布层层包好。如今孑然一身的晴岚，这把琴便是他的家，他的全部。纵使不能再只弹奏给白晴峥一人听，纵使原本纯净清丽的歌声早已蒙尘，伶人低贱凄楚，可是再怎样的恶名苦楚也比不上白晴峥所背负的冤屈来的怨深。
晴岚全部家当便只有一把“青鸾”，而晏雪崖还不如晴岚，唯一的财产便是那半个饼，现在已然下肚，唯一剩下的便是证明举子身份的桃木名符。原本所佩戴的玉佩早已典当换了钱粮，所以晏雪崖便用拆下发带上的绞丝银线，将木符穿了贴身挂在自己心口，这个名符如同晴岚的“青鸾”一般，是晏雪崖的全部人生和希望。
晴岚一如往常把琴系在背上，扶着晏雪崖站起来，从手心传来的温度告诉晴岚，晏雪崖仍旧发着高烧。可是当前形势，此处绝非落脚休养的地方，吹来的风夹杂着湿腻的土腥味，预示着潮头离这里不远了。此处荒无人烟，说明附近的百姓都逃难去了，沿岸的堤坝不觉得能让人信得过，所以还是尽快离开这儿的好。
尽管晏雪崖身体虚弱，还没走几步便咳得弯下了腰，但是如今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二人只好赶快离开这里。晏雪崖折了两段竹枝，一段给晴岚探路，一段让自己借力，然后为晴岚指了方向，踏上了二人的上京之路。
虽然晏雪崖病中无力，晴岚扶着他行走颇费体力，但是比起他之前不辨方向的逃难显然是天壤之别，目标明确之后，晴岚和晏雪崖一鼓作气竟然走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之将暮。一路上二人都一言不发，蒙头赶路，虽然又累又饿，却不敢停下来休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了零星的逃难人。
整整走了一天，二人见到人烟之后就再也走不动路了，只好找一处干净的地方休息。环顾四周，此地应该是一处难民聚集的地方，原本的村落想来是被洪水给冲毁了，整个街肆一片狼藉，村庄地势较低，站在外围的土坡上还能看得见有房舍倒在污水之中。
天渐渐黑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大量的难民聚拢在村外的小土坡上，各个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相较之下，晴岚和雪崖在他们中间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二人都是在洪水中九死一生的人，知道难民中的一些恶民和霸民其实和洪怪一般可怕，晏雪崖身上的钱财就是被抢走的。
初到此处，二人并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远远地选了处相对干净干燥的地方休息，只是身当风口，入夜后二人格外的冷。等他人都点了火，晴岚才敢让晏雪崖点一小堆火取暖，晏雪崖取出从路上捡的破瓦破罐，开始煮水。一路上二人运气不错，路过了一片被过水了的冬麦田，晴岚收集了很多还没有腐烂的麦穗，晚上倒也是有东西充饥。
因为不缺水，等水煮了几遍后，二人先是埋头喝了个饱，饥火稍平之后，晴岚用手撸下麦穗上的谷粒，在水中煮。因为天灾失养，麦粒差不多是糟糠，不过这些对二人来说已是最好的食物了，将谷粒和着水煮成糊糊后，二人都不觉着烫，迫不及待的吃起来，虽然麦糊糊苦涩难噎，但是却有着粮食特有的香味，在晴岚和晏雪崖看来已是珍馐美味。
破罐中煮的糊糊还没吃完，黑夜中就有几个彪悍的身影围住了晴雪二人，晴岚看不见，但晏雪崖却瞧着分明，饥饿的人瞧着他们煮的麦糊糊眼中冒光。晏雪崖懊悔自己太过大意，让食物的香味引来了饿狼。
洪灾从去年秋收前便开始了，一直肆虐至今不见势缓，朝廷因为西疆战事不平,再加上先帝新丧，新帝改元，国库吃紧，也没有太多的精力治灾重建。所以现在过水灾区，若没有西羌擎云商会经过，便是无粮无助，一些重灾区，就差易子而食了，粮食的香味怎能引来饥民觊觎？
灾年中法度早就被抛在耳后，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活下去，很多时候暴力就是真理。晏雪崖一把将晴岚扯到自己身边，晴岚不明所以，瓦片中的麦糊糊翻得手上都是，晴岚还没来得及抱怨，雨点般的拳脚和怒骂便纷沓而来。
“你们两个什么来头，鬼鬼祟祟地藏在这里吃什么东西！”说话人面露凶光，从晴岚手中夺过瓦片先自己滋溜滋溜的把上面的麦糊糊吃干净，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两个贼，说，这些都是从哪里偷来的！我怎么这么眼熟！”
“你们两个毛贼，老子怎么说呢地盘上没见过你们呢？”
“对对，一定是偷了咱们大哥的东西，瞧瞧，这儿有一包包袱，定是那贼赃。”
说话间，便有人去扯晴岚背上的“青鸾”琴，琴用油布层层包裹，乍一看还真像是身携重宝。这一下可怎生了得，这把柳叶琴晴岚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又怎会让恶霸抢去，晴岚立刻和欺身上来的歹人扭作一团。然而晴岚看不见，顷刻之间身上便挨了些拳脚。
晏雪崖看着晴岚屡遭黑手心急如焚，可是苦于被歹人扭住胳膊不得动弹，情急之下晏雪崖一脚踢翻了火堆旁的破瓦罐，里面收集的麦穗倒了一地，小半倾在了火堆上，被烤得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一群恶霸见到粮食，眼冒精光，全都扑向粮食，一时间顾不上晴雪二人。
松了束缚，晏雪崖见晴岚怀抱住琴倒在地上，赶忙手脚并用来到晴岚身边，见晴岚眼睛中闪着恐惧与愤慨的神色，心下松了口气，琴在，人没事，就好。还没等晏雪崖扶晴岚坐起来，只见那群恶霸抢了粮食骂骂咧咧又朝自己这边过来，晏雪崖赶忙将看不见的晴岚护在怀中。
“呸，味道还不赖嘛，这两好小子身上果然有货，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其他好东西！”说着其中一人朝着晏雪崖踢了一脚，“喂喂，有好东西，赶快给大爷我交出来，不然休想活命！”
“咳咳，各位好汉，我们兄弟二人逃难于此，身上早已一贫如洗，路上拾了些麦穗，若是各位不嫌弃，请笑纳，至于其他，我们真的身无长物，还请好汉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行个方便，放过我们兄弟二人，咳。”晏雪崖抱着晴岚，小心翼翼地说道。
恶霸看晏雪崖清秀书生模样，说话又是似懂非懂的斯文，心下便觉得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最是好欺负。只当他们还没有见怕服软，又要给些颜色看看，晴岚死命护着的那个包袱着实让人惦记。
恶霸们朝晏雪崖挥了挥拳头，见他并没有献上财务的意思，便又招呼在晏雪崖身上。恶霸们不再动拳脚，拾起地上二人用作支撑的竹棍木棒，抽打在他们身上。因为晏雪崖看着实在体弱，不要一不小心出了人命才好。
竹棍携着虎虎风声雨点般地抽打下来，晴岚紧紧护着琴，生怕被夺了去，而晏雪崖则死死地把晴岚护在身下。棍棒几乎全都落在了晏雪崖身上，背上，手上，腿上，入骨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这是文弱的晏雪崖从未经历过的，无可抵挡，却又不能放弃，晏雪崖张开怀抱趴在晴岚身上，头埋在背脊上，咬牙抵抗着疼痛。
不一会儿，晏雪崖的粗布白衫上就被抽裂了好几道口子，初春若冬，但是晏雪崖的衣物根本没有棉絮夹层，不一会儿，刺目的鲜血便从各处氤氲开来。打了好久，晏雪崖始终抱着晴岚一动不动，恶霸们只当是读书人的一点骨气，手下丝毫没有留情，直到看到晏雪崖衣上沁出鲜血，才停了手。
其中一人见晏雪崖没有动静，便蹲下想扒开他抢晴岚护着的包裹，却不知晏雪崖抱的太紧，好几下都扯不开。晏雪崖伏在晴岚身上一动不动，见状恶霸们这才慌了神，他们夺人财物寻常，若是坏了人家性命，却也麻烦。
这里难民聚集，虽隔着黄河，却已经离京城不远，对于平时一些为非作歹违法乱纪的事情，官府惯常也就睁眼闭眼了，但是闹出人命也是了不得的事情。拉扯着晏雪崖的恶霸放开了手，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暗骂晦气，朝晏雪崖身上踢了一脚，兜着混着泥土的麦穗舍下二人扬长而去了。
晴岚知道晏雪崖一定为了自己受伤了，棍棒声落下来，晴岚缩在晏雪崖怀中听得分明，是那样的刺耳与熟悉，晴岚隔着晏雪崖煎熬地听着重器落在皮肉上，骨头上的声音，感受着晏雪崖的战栗。晴岚想，若是自己听不见该多好。
虽然晴岚很想分担一二，无奈心中恐惧，怀抱着“青鸾”手脚瑟瑟发抖，被踢到的肋下如火烧般疼痛，晴岚竟是使不出半分力气。似乎人一旦被保护了，就开始变得软弱起来。
作者有话说第4章 舍命相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