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同人第二部：归去来兮》千年笑儿

18、托孤

　　这条路其实也并不远，可阿飞却走了许久。终于，他来到了吴瑶说的那间房前。阿飞静静站了一会儿，终于敲下了门，屋里却忽然传出了孩童说话之声。难道他来错了地方么？

　　阿飞心中正疑，里面却有人问到：“是谁？”这是林仙儿的声音。阿飞一怔，还没有说话，却已经听见有人走过来，打开了门。

　　他见到了她。

　　林仙儿看见来人竟是阿飞，呆立当场，许久没说出话来，嫣红的嘴唇颤抖着，美丽的眼睛里渐渐盈满了泪水。往事历历在目，一时无地自容。阿飞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看她的眼神却再也没有从前的热烈爱意，只是淡淡如斯。

　　两人静立良久，忽听一个女孩在屋里说到：“娘，是谁呀？”林仙儿还没回答，那孩子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阿飞，忽然大喜异常，飞奔过来，扑倒他身上，高呼道：“爹爹！”

　　谁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何会突然如此，这一声爹，叫得阿飞和林仙儿都是一惊。林仙儿终于缓过神来，道：“小仙，不许胡说，叫飞叔叔。”说着将女儿拉开。

　　小仙松开阿飞，目光失望之极，大大的眼睛里也含上了泪，低低叫了声叔叔。林仙儿道：“小仙，你出去玩会儿吧，妈和飞叔叔有话要说。”那孩子听了，低着头，乖乖走了出去。

　　林仙儿看着阿飞，终于道：“你进来吧。”

　　这空屋一间四壁，能呆人的地方本就不多，阿飞走了进去，却只是站在门口。林仙儿淡淡道：“我真没有想到，她会将事情告诉你，我更想不到你真的会来……那个女子，她叫什么名字？”

　　阿飞道：“她叫吴瑶。”

　　林仙儿喃喃道：“吴瑶，真是好美的名字……或许我真的应该谢谢她。”

　　阿飞不想再听她说这些，过去她的戏演的太好，直到现在还让他觉得，她始终是在演戏。阿飞道：“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林仙儿道：“我是想……是想让你帮我照顾小仙。”说到这里，神色无限凄凉。她也自知这个要求确实太过让人为难，嗫嚅许久才说出来。

　　阿飞道：“她是你的女儿？”

　　林仙儿点头道：“嗯。”顿了顿，又凄然笑道：“这孩子，可能是想爹想得疯了，刚才的事情你别在意。”

　　阿飞沉默不语，林仙儿又道：“她叫上官小仙，是上官金虹的女儿。”

　　阿飞听到“上官金虹”四个字不由轰然一惊，脱口道：“你怎知……”后面的话却没有问出来，其实也不必问，林仙儿打断他，背过脸，决然道：“我就是知道，她就是上官金虹的女儿。”

　　阿飞闭口不言，她说是便就是吧，反正上官金虹已死，一切是真是假，此刻也没什么要紧了。半晌，夕阳已经快要落山，林仙儿瞧不清阿飞的脸色，开口道：“你答不答应我？”

　　阿飞怔怔不语，被她问得心乱如麻。他并不能照顾好这个孩子，况且如果将上官小仙带在身边，日后让吴瑶情何以堪？

　　见他不回答，林仙儿忽然将掌中一个瓷杯“咔”的一声捏碎，拾握住碎片向自己颈中划去，大声道：“你答应我！”

　　这一下变化实在来得太快，阿飞没想到她竟然会以死相逼，疾步抢上，却还是不及。那碎瓷片已经在她脖子上划了道不浅的伤口，血流不止。阿飞急忙点了她周围穴道，令血流得慢些，正想在屋里找些东西为她裹伤，林仙儿却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小飞，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说话已经虚弱无力。

　　这一声“小飞”，叫的阿飞也愣住了，转过脸看着她。她此时已经洗去了那浓浓的脂粉，不像白天看上去那么庸俗。此时近近看去，她还是那么美，只是不像昔日那样动人心魄，只添了许多风霜。“小飞”是过去她对他最亲昵的称呼，后来真像揭穿之后她还是这样叫他，只让他说不出的厌恶怄心。时隔多年，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他，连吴瑶也没有。现在，他再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称呼，此情此景之下，看见她含泪的眼睛，往事不由得历历涌上心头。他想起那些疯狂而甜蜜的日子，那些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想起她为他煮的，那一锅一锅加了迷药的汤。不得不承认，林仙儿还是很了解他，而他一点都不了解林仙儿。

　　阿飞心里所有的防线，终于再一次崩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一辈子都拿林仙儿没有法子，似乎她就是他的迷魂药。即使明知道面前是她布下的火坑，他也要跳下去了。

　　阿飞终于闭上眼睛，道：“我原本也会答应你，你不必如此。”

　　上官小仙其实一直就在外面偷偷听着他们说话，不过林仙儿人之将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此时阿飞终于答应了她，林仙儿心中甚喜，心神激动，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上官小仙再也按捺不住，从外面跑进来，扑在地上哭喊道：“娘！你别死，不要离开小仙……”

　　阿飞点燃了屋里的灯，与小仙一起，将林仙儿扶到床上。上官小仙虽然慌乱，却也比一般的孩子镇定，找来了些纱布给阿飞，替林仙儿先将脖子上的伤裹好。但是血虽然不流了，过了许久林仙儿却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愈发地出气多进气少，一张脸极快地变得青白起来。阿飞的心不禁又凉了下去，这个样子，是将死之人的脸色。其实林仙儿整个人早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今日她再次见到阿飞，胸中气血激荡，气息大动之余，本就是强撑着才和他说了许久的话。此时心中最大的心愿已经了了，再没什么放心不下，也没有了求生意志。她知道自己若是彻底死在阿飞面前，他才能真正好好照顾上官小仙。

　　小仙见母亲已现将死之态，兀自痛哭不止，阿飞一时也无法走开，只能运功输些真气为她续命。过了大半个时辰，林仙儿终于悠悠转醒，看见女儿，微笑道：“小仙乖，别哭了……”

　　上官小仙见母亲还能和自己说话，大喜过望。阿飞却知这是回光返照的光景了，心中大感悲凉。

　　林仙儿抬起手，轻抚着女儿头发，柔声道：“听娘说，以后你就跟着飞叔叔。要听话，好么？”

　　上官小仙懂事很早，知道这些话是临终之言，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连摇头道：“娘，你别不要我……”

　　林仙儿心中悲痛，不知道怎么再跟女儿交代。人之将死，一生种种都浮上眼前。她目中也流出泪来，看着阿飞，用力向他伸出了手。阿飞念她将死，或许有话要说，也握住了她的手。林仙儿心中一宽，微微笑道：“阿飞，对不起……”

　　阿飞心中一叹，把这么重的担子都丢给他了，这时候还说这个有什么用？

　　林仙儿气若游丝地道：“我这一生，最愧对的人就是你了。可是到了现在，还肯帮我的人，也就只有你。你……能不能，原谅我？”最后几个字，已经低不可闻。阿飞本以为她所指是托孤之事，却不知她想起往事，临终向他道歉。过去的种种他总不愿意回忆，此时被她一提。看见她将死的样子，和昔日判若两人。阿飞心中一痛，道：“别说了……”

　　林仙儿微微摇了摇头，道：“再不说，就没有……我这一辈子谁也怪不得，全都毁在我自己手上。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心爱我，我那时为什么不明白？……我更加不明白，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其实一直也爱着你……”她说得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竟咳出了好多血。阿飞过去一直以为，她始终就是在利用自己，可是她竟也有真情？她人已经快要死了，此时再也不会说谎。阿飞也快要忍不住了，他原本再也不想为她落泪，可是她真的是他这一辈子的克星。

　　阿飞抑着泪，道：“放心，我答应你，一定替你好好照顾这孩子。”

　　林仙儿道：“那你……肯不肯，原谅我了？”

　　阿飞黯然，缓缓点了点头。林仙儿凄然一笑，道：“小仙……这孩子，请你将她……将她送回……金钱帮。”阿飞心中又是一震，此时他心神纷乱，自没有时间去考虑日后如何处置这孩子，没想到林仙儿竟想让她重回金钱帮。

　　林仙儿似乎也看出了他心事，道：“我自是不敢让小仙拖累你一生一世，只求你佑她平安长大。其它的，我只能来生再报……”她气息已甚浅短，缓了几口气，微笑道：“这孩子今日一看你就喊爹爹，跟你这么亲近，也是好事。我其实……其实好希望，她真的是你的女儿……”说到这里，目息奄奄，已然气绝。

　　上官小仙眼见母亲身死，失声痛哭。阿飞的心就算是铁打的，此刻也终于落下泪来。这昔日的武林第一美人，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一生。但至少在临死之前，有人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她得到了阿飞的原谅，心结已解，总算聊以慰藉。

　　小仙在林仙儿身边哭了整夜，阿飞也就在她死去的身旁呆坐了一夜。不知何时，外面隐隐的几声鸡啼传来，天边已有晨光，阿飞才知道，天已亮了。一个袅袅婷婷的白衣身影，忽然踏进了这里。阿飞呆呆转过头，就看见了吴瑶。

　　吴瑶看见阿飞目光空洞，又看见两眼红肿，已经哭不出泪但犹自啜泣不止的小仙。她静静地看着他们，终于缓缓走了过去。与两个悲殇的人不同，吴瑶神色异常平静，缓缓走到床前，低下头，闭起目，双手在胸前相握，慢慢吟诵起祷念之语。阿飞直直望着她，并不能听懂那来自古老苗疆的神秘语言，却能感受到那语声中安抚人心的神奇魅力。小仙听了一会儿，居然也慢慢平静下来，渐渐睡着了。

　　她一遍遍反反复复地吟着，空灵的声音绕梁，悠悠扬扬，久久不散。阿飞不禁觉得，自己死前，也会愿意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怨气，都会在这个声音中安宁。终于，吴瑶停了下来，睁开眼，向死去的人躬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阿飞从前只懂杀人，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对生命如此尊重，对生死如此淡然的女子。心中对吴瑶的敬意，又不禁深了一层。

　　阿飞也走了出去，看见背对着他，站在外面的吴瑶。天还没亮透，微凉的晨雾中，她的身子看上去那么单薄。阿飞走到她身后，只听吴瑶道：“昨夜你一直没有回来，我就猜到，可能是这样。”

　　阿飞忽然抱住了她，低低道：“对不起。”

　　吴瑶被他忽然这样一抱，也是慌了。她并不像沈璎璎那样热情大胆、不拘小节，从前她和阿飞在一起时，一直十分守礼。吴瑶一叹，道：“她就快要死了，你来看看她，没什么对不起的。”

　　阿飞松开了她，道：“我答应了她，替她照顾上官小仙。”

　　阿飞看不见吴瑶脸上的表情，两人都许久没有说话。终于，吴瑶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阿飞道：“这孩子不肯离开母亲身边，我只怕一时也是走不了了。”

　　吴瑶黯然，道：“我去替你向逸风他们说一声吧，那你先好好在这里守着小仙。”

　　不待阿飞再说什么，吴瑶转身，快步离去。

　　傍晚时分她才回来，这一次却背了包袱，还带来了棺椁。小仙仍自昏睡不醒，她本就是个孩子，又恸哭了一夜，现在能睡着也是好事。她睡了，阿飞却少了很多麻烦。

　　吴瑶对阿飞道：“人身已死，还是及早入土为安。但我想她会不愿意葬在这里，如果她父母尚在，你应该将她尸身运回故乡。”

　　从昨天到现在，吴瑶一直没有问过他一句话，从始至终都在为他考虑着一切。又有谁知道她这一夜间的心情？阿飞几乎又要落下泪来，这一次却是为了吴瑶。

　　阿飞道：“她父亲还在京城兴云庄。若是如此，便将她送回京城。”

　　吴瑶道：“尸体不能长久保存。我虽有药水，可暂时减缓腐烂，但最好还是及早启程。”

　　阿飞不明她欲去欲留，道：“你……”后面的话，却忽然不敢问出来了，他怕他一问，她就要离开。她实在没有道理，再陪在他身边。

　　吴瑶道：“我陪你将她送回京城，再作打算。”

　　阿飞心中先是一安，接着又是酸苦涌上心头。吴瑶走了进去，道：“我去看看那孩子，你休息一下，便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