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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逸风 ...

  •   她也点了点头,道:“金儿还没回来么?”

      我听见外面动静,笑道:“放心,他早已回来了,他还是个孝顺孩子。”

      何铁手不言,又过了半晌,忽然道:“你为他取个名字吧。”

      我愣住了,她又道:“我不大懂你们汉人是怎么取名的,一直以我们苗人小名唤他。你为他好好改个名字,以后就没人欺负他是没名没姓的野孩子了。”

      我心中一酸,沉吟道:“叫逸风,好么?”

      她笑了,道:“你的文采所取之名自然是好的,王逸风……”

      我诧异道:“他难道不该叫何逸风么?”

      何铁手面色微变,道:“怎么,你不认他么?”

      我摇头叹道:“非我不认他,只怕是他不认我呢。你不知道,我也是随母亲姓的……”

      何铁手见我黯然,也没再说什么。我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打紧的,日后让他自己做主吧。你早些睡,明日我再来。”待她睡下便离开了。

      回到竹屋,天已快黑了。屋外沈浪竟立在那里,见我回来,道:“本有些事情找你的,一整日也不在家,你去何处了?“

      我摆手道:“不必说了,现下我什么事也没有心情听,我……唉。”

      沈浪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样子,道:“王兄你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苦笑道:“我若说我一夜之间多出了个儿子,沈浪你信吗?”

      沈浪一怔,转眼又挂上了他那该死的微笑,道:“信,为何不信?王公子风流天下闻,风流债找上门了也不稀奇,我当恭喜王兄了。”

      我无力与他斗嘴了,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想不到有一天也轮到你来打趣我……我说的是真的。”

      沈浪见我如此,也正色道:“难不成……你不知该怎么办了?对方是何人?能找到这海岛上的想必来者不善,王兄你莫不是被人算计了?”

      我摇头道:“不是的,那女子也是隐居岛上之人,便是昔年的五毒教教主,何铁手。”沈浪微微变色,想必也是听说过五毒教的。我叹了口气,又道:“至于那孩子……也千真万确是我的。”当下便走进屋里,将我与何铁手的事情跟沈浪说了。

      沈浪听我说完这许多因果,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听你所言,那何姑娘也是难得的烈性女子。她既已改邪归正,又不肯将孩子的事情告诉你,可见是有骨气的。至于那孩子,若不趁现在加以教引,以他那偏激性子,日后难免要吃亏的。”

      我心中一叹,这些我又怎会不知?我自己幼时便是这个样子,可母亲的优越条件还能让我有所慰藉,而何铁手他们母子生活的那么苦,这孩子心理又难免扭曲,只盼他千万莫要和我一样。此时我只觉头大如斗,我这辈子亏心事干的多了,可从没有一件这么自责的,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们母子。

      沈浪道:“依我看来,这倒也未必是件坏事。那孩子能找上你,也是父子间血脉所牵。日后若与他们母子为伴,也可免你长日寂寞。何姑娘只怕一时不愿意看见你,我看你倒可以先接近接近你那儿子。”

      我冷哼一声,道:“用你来教我为父之道么?管好你自己家璎璎吧,别长大了变成另外一个朱七七。”

      我真的从未想过此生会有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从小我的父亲快活王便使“父亲”这个形象在我心里被仇恨不堪,如今只怕我在金儿心里的印象只怕也是一样了。我从来不知慈父为何物,这一点难道真的应该向沈浪请教么?

      沈浪听我冷语,也不生气。他永远都是那副样子,不温不火的让我心烦。沈浪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也很想跟他们母子在一起的,你的《怜花宝鉴》如今有个现成的传人了,你该高兴才是。”

      我还是冷笑道:“你是妻女双全了来笑话我?可是沈浪你也莫要得意,说不定哪天也会有个沧海遗珠找上你,到时我且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话一出口,沈浪变了脸色,我也有些后悔,我们一定想到了同一个人。她与何铁手何其相象?孤身远引,至死不见。这种话何铁手虽然没有说过,但显然就是这么打算的。可既然金儿能自己找上我,白飞飞如果有子女的话,有朝一日何尝不会找上沈浪?

      我们都沉默了良久,天渐渐黑了,屋子里瞧不清沈浪的脸色。半晌,沈浪道:“王兄,你好自为之吧,明日还要去照顾何姑娘,我先告辞了。”

      我坐着不动,看着他出了门。无论如何,这一番讲述,我心里痛快了许多。何铁手虽然嘴上不说,可还愿意让金儿认我,让我为他取名,对我也并非全然无情,我不相信天长日久我打动不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儿的缘故,此时何铁手在我心里的位置,已非其他任何女子能比。

      次日,我依旧清晨便带了药往何铁手处去,晚上再回来。一连几日下来,她身体已有起色,能下床走路了,她本就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女子。而我去的这几天里,金儿虽然还是不大与我说话,也不正眼瞧我,可是在我煎药时倒也帮我捡捡柴,生生火。我让他去给母亲喂药,他也接过药碗默默照做。毕竟何铁手与我之间还是有些别扭的,这些事让儿子去做好些。金儿表面上冷漠,倒也真不是个坏孩子,何铁手生病这段日子一日三餐竟都是他在弄。虽然只是做些简单的东西,可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也实属不易了。他每日先服侍母亲喝些稀粥,然后自己再吃。吃饭时也不叫我,可是总会盛出一碗放在旁边。我心中感动不小,我非但有了个儿子,竟然还吃到了儿子给我做的饭。每次饭毕收拾碗筷时他也总是倔强的不让我插手,我知道并非是他懂事,他只是不想欠我为他母亲治病之情,看来要他接受我路还长着。我见他们饭食单薄,每日也拿去些粮食白米,蔬果腊肉。他起先不肯要,最后是我说他母亲病中要吃些好的,他才勉强接受了。

      过得半月,何铁手的病基本已好全了。每日我都陪她出去走动,后来她已能自己走了。我知道她病好以后,我就没有理由再来了,这天散步时,我找机会开口道:“要不……你跟金儿以后搬去我那吧。”

      何铁手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不必了,我们自己可以生活。况且我们夷家女子,向来只招女婿入寨的,怎么有到你那去的道理?”

      我急道:“如果你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我可以办一场成亲之礼,只要你愿意。”我一生真的再没这般低声下气过了。

      何铁手却不领情:“记得七年前我跟你说过什么?我只问你一次,当年你既然不肯娶我,又何苦现在来求我?”

      我有些气结,强忍住,道:“好吧,今日且不谈论这个,说说金儿吧。”她扬眉,我又道:“金儿始终是我的儿子,我不能看他受人欺负。你答应我,以后每日让他去我那里两个时辰,我要教他武功。”这几天照顾她病的时候我了解到,她这些年与她师父那些人也不大来往了。毕竟袁承志成了亲,男师女徒的总要避避嫌。有了金儿之后更与他们少了往来,免得被人瞧不起。她也从来不让别人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甚至一度让那叫温青青的疑心金儿乃是袁承志与她私生,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见一切迹象实在不像才平息了。那袁承志也有了一儿一女,袁家二小儿虽也时常来找金儿玩耍,但多半是两个欺负一个的以他取乐。有爹的孩子气焰总是嚣张些,而何铁手也不大回护金儿。一是顾念对方是师父的孩子,二来毕竟人家孩子父母双全,金儿却只与她相依为命。金儿这孩子的倔性不知是不是就是这么形成的,自己受了委屈也咬牙忍着。何铁手没有正经教过金儿武功,一来怕他伤到人,二来也想让他平平凡凡做个普通人。可我王怜花的儿子又怎可以是普通人?

      何铁手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我,终于缓缓道:“好吧,你自己去和他说吧,我不管了。可是你别想耍什么花样把他夺走。”

      我笑道:“他是你生的,我怎可能夺走?你答应了就成。”送她回去休息,我也回去了。

      离开她的小屋,刚走出不久,远远却见到土地上三个孩子扭打在一起。被两个孩子压在地上的却不是金儿是谁?我看得出他极力忍耐着不还手,小孩子家的手虽不重,可金儿手上脸上已有几处擦破了。这一定就是袁承志那两个孩子了,年纪与金儿也差不多。

      袁家二小儿的笑声使我震怒,何铁手念及与他们父母的情谊,我可就没什么好顾忌了。一掠上前,一手一个提起,将两个孩子倏地掷出。我手上留了分寸,是以二人被丢出很远,落地却不重。而两个孩子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飞起又摔出好远的,吓得脸都白了,大哭起来。

      我一手轻轻将金儿从地上托起,缓步走到两小儿面前,阴阴笑道:“听说那袁承志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怎地却教出两个如此不争气的东西?”两孩子抬起头,惊疑之下,确是哭都不敢哭了。我又道:“日后我若再看见你们仗势欺人,下次可就把你们直接丢进阴沟里喂鱼了,知道么!”二人连忙点头。我指着身后的金儿,道:“他并非打不过你们,莫要以为人家不还手,你们就可以随意欺侮。都给我滚!”

      两人互相拉扯着连滚带爬的逃离了。我心中又痛快又好笑,转身走向金儿。这孩子还是咬着牙不说话,可是平生第一次有父亲为自己撑腰出头,看我的眼神中也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我蹲下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连我自己都惊讶这个动作是那么自然而然,看来有些东西是不用人教的。他怔了怔,还是退开一步,自己拍打身上灰尘。我也不生气,道:“去把脸洗洗吧。明日下午到竹林来,我教你武功。”

      次日白天,我闭门家中坐,照常整理我的《怜花宝鉴》,可是却总有些心不在焉。虽然还不到约定的时辰,时不时便去窗前瞧上一眼,可竹林一直是那么安静。下午天气炎热,我更是莫名烦躁起来,什么都没心情做,索性搬了张椅子,坐在屋外等着。

      日头西沉,临近傍晚金儿都没有出现。我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昨天我说要教他武功时他眼睛里闪过的光芒告诉我他一定会来的。即便他不来也没关系,大不了明日我去找他。

      我正想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林间浮现出来。步伐并不坚定,看得出他内心也在挣扎。我当然明白他的挣扎,他渴望着有一身好本领,从看见他第一眼我就知道,那倔强的眼睛里闪烁着想要出人头地的光芒。何铁手想要他做个普通人,可是有些事情是注定阻止不了的。而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向我低头,不服气来向我学武。我笑了,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了。

      我站起身,飞掠出去。身形甫动,人已经到了他面前。他本低头行路,被我吓了一跳。我看着他,轻笑道:“看来应当首先教你些轻功才是,否则你每日岂非要爬到这个时候才能过来?”

      金儿听出我明着说他走的慢,实则暗讽他来迟,道:“以后我每日上午便来。”

      我道:“不陪你娘了?”

      金儿道:“妈今日有些头晕,我本想陪着她,要不是她撵我出来……哼。”我又笑了,这小鬼,一张嘴什么时候能不这么硬?我也不再多言,带他到林后的空地去。

      我先试了试他的身手,何铁手虽然没有正式教过他武功,可他多少也会个一招半式的。何铁手的武功路数也确实不适合他,他毕竟是个男孩子。而我所学又太杂,虽然也自成一派,可是也渐渐明白习武还是专而精的好。我先给他讲了些较为中庸的内功心法,让他每日睡前自己打坐,又传了他一些基本的轻身功夫。这孩子的悟性倒也不低,许多运气法门,身姿动作我只教一遍,他便能照猫画虎地做出来。虽然还达不到举一反三,但也勉强让我满意。我这辈子第一次做师父,教自己的儿子感觉总要奇妙些。

      黄昏很快过去,我想留他吃饭他执意不肯,说要早点回去和他娘一起吃。我也不强求,临行前给了他三根香艾和一个制作精良的火折。嘱咐他明日来此时,自出门而焚香,到达时将剩余之香给我。他明白我是在体察他体力,收好了香火便回去了。

      第二日来时我跟他要剩下的香,他嘴唇紧闭,面露羞耻之色。我便知道定是三根香全都烧完了,也不讥他,索性给了他一小捆龙脑香,道:“明日出门时拿五根吧,剩下的给你娘熏熏屋子也好。”他接过,脸上还是倔强不服输的神情。

      我又道:“别一脸苦大仇深的。你知不知道?就你手里这一小捆,就够普通人家生活个把月了。”金儿对于银钱虽没有什么概念,也微微惊讶。

      我笑道:“不过你倒也不必拿它当什么稀罕东西,尽管烧便是了。我下次出海之时再买些普通的来,眼下先用着吧。”出乎我意料的,他这次没有拒绝,而是很珍惜的将那一捆精致的香收好。我不知道何铁手喜不喜欢香料,不过昔日她来我处医手时我常焚此香,她应该是不讨厌的吧?

      我想着,微微出神。金儿轻唤了一声,我回过神,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轻轻一笑,道:“想你娘呢。”

      金儿面露不屑与鄙视之色,我苦笑道:“每日你娘睡觉时你也为她焚些吧,安神驱虫的。用完自己到这里拿。”我指了指放香料的小柜子,他点点头。

      往后的每日我继续传他武功,除了轻功与内功之外,也逐渐开始一些拳掌身法。他来的一日比一日早,练功也始终如一的卖力。那香艾每日所剩也越来越长。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值得一提。我向他将起我平生所学技艺,令我意外的是,琴棋书画之流的他不感兴趣倒也罢了,连易容术这种我平生最骄傲的本事他竟也全不动心,更别提其它旁门左道了。我气盛之时,真恨不得将这《怜花宝鉴》付之一炬了,可终究是没狠下心肠。毕竟是我毕生之心血,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会为了它争的你死我活,而如今这本书大大方方摆在这小子面前他居然不屑一顾!别人我不愿意教,而这世上我唯一愿意传授的人却不愿意学,老天在跟我开玩笑么?

      为此我气的几天闭门不理他,而他只是每天默默的来,我若不出门便独自练习,天黑时再默默回去,将当日计算时间剩余的香头放在门口,像是向先生交功课一般,日复一日下来,摆了小小一排。几日后我气消了,也想开了。我真是拿他没有办法,或许他是对的,我自己也深知所学太杂所吃的亏,姑且由他吧。他若一门心思只在学武,便好好传他武功就是。

      那日我终于走出屋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接着上一次的继续教他,他也依旧跟我学。那天要走时,我叫住他,道:“你若是真不愿意学这些旁门左道,我不会勉强于你。但是你至少也要明白这些东西,免得以后着了它们的道,懂么?”他觉得我说的有理,也“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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