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荫的笼鸟》琉璃蓝泽

64、章六十二

　　永恒、宁静的无光之海。
　　柔软自由的黑暗。

　　斯特里亚很久没有梦见它了。当他醒来的时候，恍然发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而离最初自己所想要和期望的，已经偏离很远了。
　　一双轻柔的手放到额上。
　　“你发烧了。”那个人对他说，听起来相当歉疚。
　　“是吗？我好像没什么感觉。”斯特里亚想坐起来，手指一动就牵动全身的痛，连开口都觉得两颊酸得要死。
　　哎呀，好像不小心玩太过火了。他默默地用意念说了一句。
　　昨天相当之疯狂。那个人非常难过，故而很失控。无止尽的索取，像是想把他揉进自己身体中，扑面而来的绝望感，苦涩多于甜蜜。他尽量放开身体，迎合那个人，安抚他。不过看起来效果不佳，至于后来，身体毕竟比意志脆弱。
　　对不起。
　　那个人像是想握住他的手，快碰到时又缩回去了。
　　我现在是睡在四十床被子上的豌豆公主吗。他开了句玩笑，随后又开始撒娇。哥哥别难过，这样我也会伤心的。我舍不得看到你哭呀。
　　那个人忧伤地笑了，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和嘴唇。

　　一群渡鸦忽然冒出来，围着斯特里亚站成一圈默哀致意。站在他头边的两只哀哀地叫了两声，拿嘴帮他理了下头发，又超级凶地朝着那个人叫。
　　别吵，你们不要搞得像我躺棺材里一样好吗。另外不许凶他。
　　没事。它们讨厌我是应该的。那个人伸手像是想摸摸渡鸦，渡鸦毫不意外地一下跳到另一边去，还拿特别警惕的眼神看他。
　　我那么喜欢你。它们既然顺从我，就应该也喜欢你才对。
　　小笨蛋，它们把我当情敌呢。
　　哼，它们哪有资格。
　　它们天然就是你的一部分，比我和你亲近多了。那个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我多么希望我也能和你如此亲近，合为一体。
　　那样太孤独了。我要哥哥呀。
　　那个人俯过身，又亲了他两下。这时候斯特里亚的手机响了。
　　“我去接下。”
　　睡神一接起来就听到杰斯特在那边尖叫。
　　“斯特里亚？！斯特里亚你在吗？！赶快过来帮忙！”
　　“他在休息。不要烦他。”睡神冷淡地说，挂了电话，就在瞬间他身体忽然僵直，猛然回过头去。
　　乌鸦们骤然起飞，阴影纷乱。斯特里亚已经不见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凯尔西斯得到的那份力量也能用来开门！！！！！”
　　伊萨亚绝望地冲着艾莉西亚喊。
　　闪电和火焰击中了充满祭品和血的土地，地面变得通红，炽热如岩浆喷发，浮动着凹陷下去，变成一个正在不断扩大的深坑。凯尔西斯站在巨坑的中央，打开并维持着门。从无底深渊里传来了无数的喧嚣，有小鬼尖锐的嘈杂噪音，而更可怕的是颤动而深沉的吃力呼吸，像是某种被锁链捆绑的巨兽。
　　“你应该能推算出来的。”艾莉西亚说，她的羽翼在巨风中扬起，长剑斩杀那些先逃出来的魔鬼。渡鸦喧嚣着，用利爪和嘴撕扯。“所有的钥匙只是同一把。”
　　他们正在节节败退。魔鬼源源不断地从火焰燃烧的地底涌出，而他们只有几个人。几个神父，几个骑士，一个死亡天使，一小群渡鸦。就算现在向教廷求援，也太晚了。
　　“你们不是有很多人吗？为什么不把他们都叫过来？！”
　　“大人只让我帮你们，不包括他们。相信我，如果他们来了，那才是要出大事了。”艾莉西亚冷静地说。
　　“大事？！都天启了还不算大事？！”
　　“对我们来说跟我们没关系。”艾莉西亚无所谓地说。“要不是大人说让我帮忙，我才不插手。”
　　伊萨亚已经开始咆哮了。
　　“他被偷走力量搞出这样的事，还好意思说不关他的事？”
　　“确实不关他们的事。”一个清朗华丽的声音说。路西法穿着一身白西装在地狱的混乱和喧嚣中缓步走来，浑身美得仿佛在发光。“是魔鬼驱使凯尔西斯去偷，也是我告诉凯尔西斯他有钥匙，他就和萨麦尔达成了交易，然后他们合作打开了地狱之门。”
　　路西法的脸上的笑荣充满威严的荣光，而又无比纯洁。使人无法不相信，他是真正的天使，并且曾经是有权柄受宠爱的那个。
　　“亲爱的，这从来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家事。”路西法说，语调极其温柔。“你们担心事出突然，教廷来不及帮忙？唉，你们难道不知道天国和地上圣殿的钥匙在教皇手里。只要他能开门，天堂随时能冲出来一整个军团的天使来跟魔鬼对战吗？”
　　他伸出两根手指放到唇边，脸上的微笑神秘莫测。
　　“现在天堂不想管这事，懂吗？”
　　伊萨亚觉得浑身丧失了力气。就在这时，天穹投下了极其耀眼的白色光芒。它如此明亮，使得白昼黯然失色，而魔鬼们仿佛被灼伤一样开始尖叫。一道身影迅捷无匹地坠落下来，直直地砸向那个巨坑中央的凯尔西斯。
　　巨大的、纯白的、散发明亮光芒的羽翼，强烈的威压感如同潮水一样蔓延开。圣洁而威严，是救赎之光。
　　“天……天使。”伊萨亚又哭又笑，冲着路西法喊。“你错了！上帝并没有放弃我们！”
　　“不。”路西法轻轻地说。“那是嘉莉，只有嘉莉。我答应父亲帮助你们，可是也仅此而已了。”

　　你会死在这里，嘉莉。
　　米迦勒之翼不是你能承受的。它将燃烧你的灵魂以发挥力量。

　　那个光辉的身影果决凌厉的气势打压得凯尔狼狈不堪。但更多的魔鬼拥了上来，以一种蚂蚁啃食巨兽的决心疯狂扑围她。而巨坑里咆哮着，粗重的呼吸像在喷出火焰，一只巨大的爪子伸出了洞口，正在试图将其撕得更大。空气灼热起来，飘荡着燃烧的火星与飞灰，呼吸里满是硫磺气味。巨坑中阴暗的紫色火焰扭动着，仿佛显得如此之冷。它飞速蔓延开来，像正在膨胀爆发的星云，梦幻却可怕，焚烧着一切遇到的东西，人，魔鬼，向着那个纯白明亮到圣洁的身影冲去。
　　“那是萨麦尔的灵的形态。”路西法说，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点评着。“嘉莉打不过他。”
　　火焰在奔向嘉莉时扭曲了，像遇到阻碍一样朝两边分流而去，又迅速聚合。但看起来对嘉莉而言是相当吃力，她的光芒正在渐渐黯淡下去。而巨坑已经打开，被锁链锁住的龙长啸着，正要展开巨翼。
　　“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路西法轻轻地说。伴随着他的话语，某种寂静突然令人窒息地汹涌而至，淹没了所有人。他们全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伊萨亚本能地觉得毛骨悚然，仿佛预感到接下来必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你来。”路西法说，面含毁灭一切的微笑。“你的名字叫做死。”
　　阴影犹如断裂的帷幕般飘落。它们降临了。
　　那像是一整个军团的天使瞬间出现在了这里。但是他们显得如此沉默，如此阴郁，伴随着他们的是从彼岸刮来的骨灰般森冷的气息。
　　“我说了，这才是要出大事了。”艾莉西亚轻声说，抬头望向上空。那里浮着两个人。

　　“困在人类躯体的监狱里的感觉并不好受。真是难想象一贯喜欢自由的您是如何忍受下来的。”加德伊洛斯说，撩了下斯特里亚的衣襟。“看起来您真的很喜欢他啊。”
　　斯特里亚扬起翅膀，狠狠地扇了他一脸。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加德伊洛斯双手握住银色长剑，对准斯特里亚的胸膛。“原谅我。我知道您现在对我的作为相当不满，不过一会儿之后您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把剑猛然插入了斯特里亚的心脏。

　　“那是什么？”伊萨亚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空中那块黑色的东西。仿佛被泼了颜料般的纯黑，正在不断地晕开。
　　“等那完全的来到，这有限的必归于无有了。”路西法平静地说。

　　起先那只是一块小小的黑色斑点，接着它无声无息地不断扩大，吞噬周围的一切，仿佛连空间都消亡在那无际的幽暗中。那不是无法过于浓厚而看透的黑暗，而是虚空的无。没有风，没有声音。它只是不断蔓延，所经之处犹如饥饿的蟒蛇大张的口，什么都没留下。
　　“上帝创造造物，而这才是基督的敌人，就是无。”路西法看着它不断扩张，巨坑、硫磺火焰、龙，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门被关闭了，但是现在这似乎毫不重要。更多的裂缝，更多的黑暗出现了。世界像被消抹的数据一样正在消散。这时，一道纯净的光落到路西法身上。
　　父亲，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死亡望向黑暗，他看到了道路。世界在身后远去，如同一个梦的淡去，感觉和记忆也在消散，只有本能却鲜明起来。一种强大的力量诱惑着他过去，如此熟悉，属于他。
　　最初的时候，你的愿望。

　　弟弟。
　　他听到有人在呼唤他，极温柔，极忧哀。

　　他转身看着那个人，美丽的、金色的。
　　那个人张开羽翼轻轻拥住他。
　　哥哥。他轻声说。

　　我心爱的弟弟。那个人轻轻抚着他的灵。按你自己的心去做。
　　你可以让我留下来的。
　　嗯，我是非常想让你留下来，不愿你离开。但是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选择。

　　死亡望了望沉默的黑暗，那是回家的路。
　　那我去一下，马上回来。
　　他亲了下睡神。转身要走，又被拉住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任由睡神抱住，直到对方主动放手。
　　去吧。我等你回来。睡神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