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荫的笼鸟》琉璃蓝泽

6、章六

　　“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想不到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朦胧灯光下晃动的人影，流淌着的靡靡之音。嘉莉看起来仍然显得非常拘束，拘束而青涩。
　　“能给我一杯酒吗？”
　　“你知道的，嘉莉。这里的酒水不免费，而且很贵。”
　　“我知道。我带了钱。”嘉莉翻翻荷包，找出了一堆皱巴巴的纸票。
　　“从你妈妈那里拿的零花钱吗？”
　　“不，我自己打工赚的。她不会给我的。”
　　老板给嘉莉倒了一杯酒，嘉莉学着仿佛很老练把它端在手里。
　　“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嘉莉环视了下四周，幽暗的灯光和影子落在她眼中，以往她从未想象的世界。
　　“我只是……想看看。”
　　其实嘉莉并不喜欢这里。它的吸引力显得如此阴暗，充满邪恶混乱的气息。但是这里是除了家和学校之外，她认识外界的唯一一个地方。
　　“你的内心有一只鸟，它被装在蛋里，但它迟早会孵化。但是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起母亲的尖叫，还有她们的笑声，尖刻的笑声。
　　“那不是一只鸟。”嘉莉说，“那是一个怪物。我不想变成怪物，但似乎他们都认为我应该如此。”
　　“关键是并不在于别人希望、或者看待你成为什么，你不应该让别人成为你灵魂的主宰。你是谁的附属吗？你妈妈的私人物品吗？还是你同学的垃圾桶？”
　　嘉莉手中的杯子猛然爆裂。
　　她仿佛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很抱歉我并不是……”
　　“等你以后有能力再赔付吧。嘉莉，你已经长大了，你的力量已经成熟，但是内心深处，你还是那个软弱的孩童。你应该意识到现在的自己。”
　　老板走了，嘉莉独自坐在吧台边，看着自己手上流淌的酒液，还有玻璃碎片。

　　你拥有这种力量，嘉莉。推开和毁灭你所厌恶的一切。至于这种力量来自何处，又有什么重要呢。
　　她闭上眼，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像刚刚认识自己，还有世界。
　　小心些，嘉莉。否则你会把世界变成地狱。

　　现场一片血腥的凌乱，仿佛假人一样的尸体。有闪光灯在闪烁。杰斯提蹲下来看了看尸体，做了个大概评估，就走到一旁和同事交谈去了。
　　“大概什么情况。”
　　“目前的情况？这些人？”同事翻了翻潦草的笔记。“要我说，挺罪有应得的，要么狗咬狗。极端组织，潜藏的恐怖分子。”
　　“看起来干这事的人是个英雄。”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公事公办，我们还是得找出来。”
　　“有监控吗？”
　　“有，不过比较模糊，而且蒙着脸。”
　　他走向一旁，打开了电脑，让杰斯特查看。
　　两个人走进了这里。
　　看不到脸，但是杰斯特突然觉得那两个人有种怪异的熟悉感一闪而过。他们走路的方式，他们的姿势。电光火石间，杰斯特想起了在哪见过他们。
　　“我觉得应该去查下两个人的资料。”杰斯特说。
　　“咦，你这么快就推断出嫌疑人了啊？”
　　杰斯特看着监控录像，想起了之前自己掌握的线索，想起心理医生说的那句话。
　　他们都是些疯狂的人。

　　“早餐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合口味什么的？”温柔至极的声音。
　　“没有。”
　　“那午餐和晚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随便吧，无所谓。”
　　“那……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出去看看风景什么的。”
　　“不想。”
　　没有欲望，没有想要的东西。
　　斯特里亚望着黑暗里的人，笑了笑。
　　“你说你很了解我，那么你猜猜什么能引起我兴趣。”
　　他沉默良久。
　　“没有。”

　　他看着现在的斯特里亚，怠倦的，不驯的，冷漠的，对待他如此陌生。
　　苦涩梗在胸口。他很想把斯特里亚拥抱在怀，想确认那个人还在自己身边，想安慰他，让他开心起来。但是现在他毫无办法，从未如此深切地认识到那个人的本质。以往所依赖的一切都源自爱，但现在他一无所有。
　　他觉得悲伤。爱是多么脆弱的东西，明明好好应该珍重对待，为何非要去试探它的底线。

　　我想知道在那样无知的情况下是否依旧会爱上你。
　　他觉得自己蠢死了才会同意弟弟的想法，陪他玩这一出游戏。

　　斯特里亚注视着黑暗里，听到一声细小的声音。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难过。”斯特里亚说。
　　“对不起。”
　　“嗯？”
　　“一开始的时候，我不该那么做的。”
　　“但是你还是做了。”
　　“那是出于一些目前暂时无法说的原因。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并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愿。而这个原因也不会伤害任何人。塔……我非常不想让你讨厌我，如果有什么能平息你对我的的怒气和反感的话你尽管说好了。”
　　“你为什么只肯在黑暗中出现，不想让我看到你的脸？”
　　“也是出于一些原因。以后必要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必要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如果我现在就要看呢？”
　　面对斯特里亚的固执，他的口气显得有些无奈。
　　“那也没办法，你想看就看吧。”
　　斯特里亚沉默了一阵。
　　“算了，还是等以后再说吧。现在对我来说，你长什么样都没意义。不过你想让我别讨厌你的话，”斯特里亚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最好别长得太丑。”
　　他扑哧一下笑出来。
　　“这个你可以放心，就脸来说，保证不会的。”
　　“嗯……好吧。那么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
　　“你在我眼里非常可爱。我……希望我是你的家人，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并照顾你。”
　　“照顾我的人有很多，不过你是第一个说希望成为我的家人的。”
　　“那些人是把你当成神而疯狂的。我希望我能爱你。”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也许跟他们也差不了多少。”
　　“我可能会让你失望。”斯特里亚说，“其实我知道他们非常喜欢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但是我并不被打动，只觉得与我无关。也许我情感缺失吧。你比他们的要求更高，爱是相互的，要求回应和回报的。而我未必做得到。”
　　他嗯了一声。

　　斯特里亚望着黑暗，以及隐于黑暗中的那个人。
　　这个人所作所为其实很多次已经超出了他心里的底限。比如来到这里的方式，一开始那样的场景，瞬间就能引起他极大的反感。而他的爱恨非常单纯且不会改变。比如即使现在，他仍然不喜欢自己被留在这里，不喜欢那个人的故作神秘，更不喜欢那个人说出的最初动机。他曾经被俘虏和囚禁，他记得自己当时心中的暴怒，以及那种刀锋般嗜血的锋锐冷静，看待一切只是无波澜的计划前进，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化为死物。他的心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但是唯独对这个人，没办法生气，而他不知道原因。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他笑了，声音稍稍有点无奈的味道。
　　“很久以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是了。但是直到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为什么被你说得好像我是大叔一样。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没满18岁。”
　　他笑得更大声了。
　　“当然不。”
　　“你的名字是什么？算了，还是不问了，这些都没什么意义。”
　　是的，这没有意义。谜底压抑在心里。没有爱这一切都只是灰色的死物，毫无意义。他看着斯特里亚，又想要触碰他，温柔的存在感。但是已经没法像以前一样可以随意玩耍了。
　　等塔纳醒了，一定要好好跟他说自己遇到的这些问题和心情，向他要赔偿。他只能不断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现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拉近距离，一点点接近他。比如准备什么午餐，比如努力和斯特里亚谈话。

　　午餐仍然简单而美味。不过吸引斯特里亚目光的并非食物，而是花。
　　他伸出手，把水晶瓶子拉过来，闻了闻，有一点淡淡的花香。
　　他若有所思地拨弄着那些花朵。光滑的花萼和绿色茎秆。
　　这不是虞美人，而是罂粟花。

　　“这些花哪里来的。”他开口。
　　“先生。是不远处的花野里摘的。”
　　“现在一定开得很漂亮吧。”
　　“是啊。先生要去看看吧。”
　　“我午睡完去看看。”
　　“好的。”
　　银质餐具光洁的表面上，他看到那个女孩的表情，仿佛在真心为他高兴。如此熟悉的表情。有一瞬间，他忽然很想问，你效忠这里的主人，还是我。

　　斯特里亚一放松下来，其实是很随意甚至容易忘事的。这一点连斯特里亚自己都没察觉。
　　所以他才能在斯特里亚小憩的时候进入房间。
　　他尊重斯特里亚的意志，但是斯特里亚自己没选择或者忘记拒绝的时候，他是不会错过机会的。
　　现在斯特里亚睡得很熟，在他的领域里。他很清楚。只要不是吻，就不会唤醒斯特里亚。
　　他坐到床边，做了斯特里亚清醒时他还不敢做的事。抚摸斯特里亚的头发和脸颊，还有在他看来有些瘦弱的身体。
　　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家伙亲近自己呢。

　　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是不希望现在无知弱小的你冒险。虽然你正在长大，你的力量，正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变得非凡。
　　有些人想要趁这个机会伤害你，利用你。
　　我不会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