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荫的笼鸟》琉璃蓝泽

13、章十三

　　黑暗里有急促的呼吸，沉重的脚步。走过之处一路飘荡血腥味，咸而苦涩，滚烫。
　　力量在不断从伤口流失，早已如此微弱，几乎连拖动身体的力量都没有。只剩下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不肯放弃，挣扎着要前行。
　　还剩最后一点点路，飘摇的希望。

　　斯特里亚一般不做梦。他清醒时便厌倦所有动态的、变幻的东西，至于可以远离这一切的休憩时间，他更不喜欢仿佛清醒世界延续般五光十色的梦。他的睡眠永远只是沉静的远古幽暗。偶尔的梦，也只是更广阔深邃的黑暗。
　　但是这回，他梦见了那里。
　　四周仍然是黑暗，但是他知道是在那里，那个房间。淡淡的罂粟花气味飘荡着，而那个人拥着他的触感如此真实，令他安心。柔软温暖的躯体，安抚的动作。梦中的他似乎比现实要温驯很多，以一种近乎依恋的姿态睡躺在那个人的怀里。偶尔似乎有模糊的呓语和对话发生，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只觉得一派温柔。
　　他的心里充满欢喜，是那种人世的快乐；而非独自时的享受。
　　他沉浸在这种朦胧的温柔美好中，直到被敲门声惊醒。

　　这稍微有点不寻常，一般来说，仆人们不会打扰他的睡眠。即使偶尔睡过头，他们也只是带着一种宠溺的心态任由小少爷睡到自然醒。而如果不得已敲门，意味着必定发生了些什么。
　　“我知道了。”他躺在黑暗中说，敲门声立刻停止了。
　　他并没有立刻起来，而是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想着刚才那个梦。
　　即使在自己最为放松的睡眠中，那个人都能如此轻易地进入和存在，令他感到喜欢。
　　他微叹了口气，抓起衣服起床穿戴。

　　昏黑的夜色和无数的酒中，老人最后说的话令杰斯特瞬间毛骨悚然。不过等到驱车回到家，吃着晚餐，饥饿的肚子得到慰藉，能正常地思考之后，老人的话似乎就显得非常可笑了。它像人们喜欢讲的夏季鬼故事，像那些恐怖片。而那时身处那个幽寂、悄声低语、头脑昏沉，外面就是茫茫森林的小屋环境里，一切从嘴里说出的都像真实，都如此可信。
　　他在心中想了一下自己的时间安排，打算明天去看看那栋森林小屋还在不在。其实他不想这么想，显得像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孩一样被老人吓到，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是去看看小屋里是否还会有其他线索。
　　起码在他入睡前，他心底是如此盘算的。
　　结果还没睡足，一大早就被工作电话吵醒，说是有个谋杀案。
　　计划顺利破产。他挂了电话之后叹口气，可预见又要推后很久了。同时不知为何，他又有种怪怪的感觉。

　　等到他赶到案发现场，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停了好些警车。
　　他看到地上有个人躺着，朝向路边一所住宅的门前方向，似乎是想走过去，鲜血从他身后一路蔓延。
　　“怎么回事？”他看了眼尸体，发现双臂上满是新鲜伤口，是被刻出来的复杂图案，似乎还一直蔓延到被衣服掩盖的皮肤下面。
　　“暂时还不清楚，早上送牛奶的人报的警。赶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现场法医说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三个小时。”
　　“死因呢？”
　　“法医说他身上都是这种伤口。”同事指了指那人的手臂。“但是都很浅，不足以致命。不过看起来还是像死于失血过多，更精确的死因判定得等回去解剖后再仔细调查下结论。”
　　“身份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一个律师。”
　　他看着同事展示给他看的资料，点了点头，又环顾了下周围。
　　“我觉得这有点有趣。”他说。
　　“哪里。”
　　“就对我而言。”杰斯特说，为防止同事继续问下去立刻转移话题。“那些血迹足够查出来他是从哪里来的吗？”
　　“理论上是可以。他一路滴得都可以当示踪路线了，虽然法医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会流那么多血。这需要一个致命的、或者至少是很大的伤口。但是他身上并没有。”
　　“然后呢？”
　　“更奇怪的事情来了。血迹半路上就突然断掉了，甚至警犬也在原地发呆找不到路，就好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样。不，实际上来说，应该是好像这个人突然出现，然后一路滴血到这里，然后死了。”
　　“也许我们该问问他想去找的人。”杰斯特看着那栋住宅说。

　　这就是斯特里亚被叫醒的原因，当他来到大厅的时候，杰斯特和其他警察正环坐等他。
　　“我们不得不又见面了。”杰斯特说，用着饱含深意的语调。
　　斯特里亚好像并没有听出他的画外音，只是从仆人端来的盘子里拿了一杯牛奶开始喝。
　　“是有什么线索和进展吗？”
　　“不，其实是另一件事。今天一早有人在您家门口发现了一具尸体，而从他的样子来看，似乎想要来拜访你。你认识他吗？”杰斯特把电脑页面转过去，给他看资料。
　　斯特里亚摇摇头。
　　“我从未见过这个人。”
　　“那这可有点奇怪。他似乎半夜三更想要逃向您这里。你能猜测到原因吗？”
　　“不知道。”
　　“我们会详细调查的，感谢您的配合，请问能把您家门前的监控调给我们看吗？”
　　“可以。”斯特里亚朝仆人点点头，示意他去跟警方调取。

　　“我跟你们说过要谨慎行事。”
　　一张报纸被摔在众人面前。
　　“大人，”他们不敢抬头，有人小声辩解。“我们……”
　　“我并不是说抛尸的地点或其他，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知道的是你们为什么能让他逃走。”
　　“我们……有所疏忽。实际上我们是按着正常流程在走，没想到他会有办法逃离。”
　　“补下漏洞吧。另外再调查一下，他为什么拼死要去那里。”
　　“是。”
　　下属们动作小声地离开了房间，只有一个人还站在原地不动。
　　“伊萨亚，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我觉得也许这是某个计划的一小部分。”被称为伊萨亚的男人说。“那个恶魔曾经说过，我们不能阻止要发生的。我本以为不过是惯例的威胁和恐吓。”
　　他思考了一会儿，挥手让下属离开。
　　“你先下去吧。”

　　死者的妻子看起来处于崩溃边缘，纸巾盒中的纸巾已经差不多快抽光了。
　　“他失踪好几天了。我一直害怕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你知道的，”她又抽了张纸揩鼻涕，
　　“墨菲定律，越害怕噩梦越会成真。”
　　“女士，我能理解你的悲伤。我们会尽力帮助你的。你对你丈夫的遇害有什么想法吗？有没有可能和他有冲突，想要杀害他的人？”
　　她摇摇头。
　　“这个我不太清楚。他很少与我聊起工作上的事，客户的保密要求。你们能不能查查他经受过的案子，看看有谁可能会怨恨他吗？”
　　“我们会尽力的。”
　　各种调查死者的关系网，一个个去找人谈话，一帧帧地看聊天录像。其实警察的日常工作相当十分之枯燥无聊，从如山的事件中抽出可能的线索，需要耗费极大精力和人力，并且往往未必得到什么太有价值的。这就是杰斯特的现状，他在做了这些之后，仍然无法确定死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有些客户不满意他的服务，但是没到这种仇恨的地步；有几个关系不好的同事，也同样没有这种动机。这更可能是邪教杀人，或者一个心理变态的杀手在作案，但这种显然更难追查。
　　内心深处，杰斯特相信那个人的死与斯特里亚有莫大关联，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老人的话毕竟对他起仿佛心理暗示般的作用。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斯特里亚在小时候和这次的失踪中都是受害者，而死者遇害至今看起来也与他并无干系。但是他仍然悄悄地滋生着偏见，相信邪恶环绕在斯特里亚的周围，而他就是本源。
　　手机响起，他接了起来。
　　“是吗。怎么样？”
　　听着电话里急切的叙述，他沉默了，只是时不时发个简单的问句和肯定句。
　　挂了电话后，他闭上眼，抹了把脸。
　　护林员打电话告诉他，那栋小屋，连同周围设置的警戒线，都一起消失了。完全看不出存在过的痕迹。
　　而杰斯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想听到的结果，是好事或者坏事。

　　洛杉矶最近没什么大新闻，于是死者的离奇死亡也上了次头条。但是毕竟不够吸引眼球，所以报纸仍然只是平平常常地卖着，连新闻都写得近乎敷衍了事呆板。
　　“给我一份报纸。”有人说，低头喝茶看书的报亭老板抬起头，看见一个沉默高壮的男人，穿着一身像是军人的迷彩装，背着一个很大的行李袋，像是刚下了远方的火车或者飞机旅行而来，或者归来，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
　　老板收了摊上的钱，那人就走了，对其并没有留下多少印象，更没有注意他的行为举止。
　　那个人往前走，往前走，看完了新闻，配图是小道通往白色的房子，为照顾读者并没有拍到那具尸体。
　　他举起报纸，亲吻那图，像信徒亲吻圣物。
　　“我来了，我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