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第 63 章 ...
-
落水的那名选手到底没救上来。
大鬼礁逢赛必有伤亡的魔咒遂也没破开。
或许唯一让人稍觉安慰的是,因此次天文大潮太迅猛,大多选手见势不妙果断弃了赛,伤亡反倒不如前六届那么惨。
这也使得本届矶钓赛与往届一样——没有颁奖礼,不设庆功宴。
而当桑湉听说死的选手是那名欲跟她搭讪的印尼人,一霎时,她说不出是自责还是懊悔。
CH-47支奴干直升机机舱里,气氛很压抑,选手们都有些物伤其类的悲惘。
死的那名印尼选手尸体尚未被捞起,定位追踪仪显示,他被暗潮卷入了临近的海沟。
与他同来的小伙伴也没上直升机,和搜救人员一起留在大鬼礁,等待更专业的人士赶过去。
桑湉还是坐在她来时的角落,默默望着对面的空位,片刻,她倦怠地阖上睫。
一亿日元的奖金,二十四小时内即会汇入她账户。渔获拍卖亦是一笔可观的数额。
然而钱,从来给不了人真正的慰藉。
世事无常。细思量,连同她在内所有的选手们,与她钓的那些鱼有何本质区别呢?
一样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一样的为了生存豁了命去搏。
今日,她属于腿脚麻利溜得快那伙儿的,可明日有来无回的焉知是不是她?
身侧有人落座,桑湉下意识向旁一躲,双臂同时抱拢,是很明显的隔绝姿态。
一把沉澈嗓音说:“是我。”
桑湉说:“知道。”
宫崎屻:“那还躲?”
桑湉闭着双眼,声音沙哑:“身上有味,怕熏着你。”
从朝五到晚五,她的汗就没断过,矶钓服、涉水裤、钉鞋面料还超密实,汗液挥发不出去,一层层一遍遍沤了十二小时早馊了,更甭提成人纸尿裤,那又凉又沉一大包……
现在把她埋土里,能直接当花肥。
她自个儿都快被熏晕了好吗,自然不好意思再熏宫崎屻。
宫崎屻失笑:“哦?我闻闻——”说着就将头凑过来。
桑湉没力气跟他闲嗑牙,竖起食指一杵一个准儿杵上他脑门儿,一指头顶开他。
宫崎屻一时乐不可支,非作势耸耸鼻尖儿深吸一口气:“整个机舱都是臭男人的味儿,桑桑妳是最香的!”
这话也不假,男选手们才没恁么多顾忌,上了飞机该脱脱该扒扒,短T大裤衩,就差没光膀子亮脚丫。
桑湉翘起一丝睫毛缝,总算觑了他一眼,想一想把捕鲸叉自腰带环上解下来,放到他膝上。
宫崎屻想说送妳吧,论实用不会比星野丰的胁差刀差,然而她连他的龙猫伞都不肯收,他便把话头咽下了。
直升机起飞。宫崎屻扭头凝视着桑湉。
她一脸倦意连睫毛都仿佛不堪重负般,嘴唇干得起了皮,是汗出得太多脱水的缘故。
宫崎屻问:“要不要喝点水?”
桑湉摇摇头:“喝了九瓶了。”
“那吃点东西?”
“吃不下。”
“糖呢?巧克力呢?没关系,偶尔破例吃一点,就当给妳辛劳一天的奖励。”
桑湉抿唇静了静,她已有好多年没吃过甜食了。馋么?不馋——
才怪!
然而约束一旦破坏远比建立要容易,人对渴望的顺从远比对抗要容易。
由此静了静后桑湉说:“不。”她还远未到放松与懈怠的时候。
宫崎屻叹口气:“接下来妳要忙什么?”
桑湉说:“训练、备战两个月后AOTW预选赛。”
终究矶钓只盛行于东南亚,若想在全球钓鱼圈闯出点名堂,重头戏还得是AOTW猎鲈赛。
宫崎屻又问:“桑桑,妳存我电话了么?”
桑湉没吭声,右手拉开矶钓服左臂臂兜的拉链,摸出她那台老果6,宫崎屻以为她要说,没,现在存。
这也不意外。原本就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他只是有一点失落,和一点点的难过。
但划开屏调出通讯录,桑湉手指戳了戳,旋即将手机塞到他手里。
屏幕上赫然是他的手机号,姓名栏用日文写着“宫崎桑”。
宫崎屻眸光烁烁闪了闪:“妳几时存的我号码?”
“第一次你来我家做客走了后。”
“那妳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他像个幼稚鬼,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也亏得桑湉刚受了触动决定自此对人好一点,遂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腿伤成那样儿,给你钱又不要,我觉得很抱歉,就想抽空问问你恢复得好点没。后来忙东忙西忙忘了……”
说着说着咋像她忒的理亏似的捏?
桑湉不由怼一句:“你不也没给我打电话!”
宫崎屻扯了扯唇角,似是在苦笑:“桑桑,星野桑有没告诉妳,我的出行通讯都受人监控?”
所以,他几乎不给她打电话,短信也不发,邮箱和Line亦不加,哪怕不见她时他想她想得要发狂,也拚命克制唯恐给她惹麻烦。
“老师说过了。”
将头仰在座椅背,桑湉左手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右肩膀,长长睫毛又半眯起,眼窝深邃而艳逸,低低豆沙喉,缓缓道出的每一个字,都似细雨飒飒落在竹叶上,沁进谁的双耳谁的心,凉且静,静且寂——
“我呢,坦白讲也并非没顾忌。呵,顾忌一直在,从开始,到现在。但你帮过我,我无论如何做不到视你为陌路……”
气流突带得直升机一阵颠簸与倾侧。机舱里那帮糙汉子齐齐宣泄般夸张地嚎叫。
桑湉一只手迅疾扳住座椅背,一只手猛地拽住宫崎屻,然后向内一收一臂揽了他在怀。
这全然不假思索的保护,又MAN又帅,几乎已成为她本能。
直升机很快穿过气流带继续平稳飞向前。
宫崎屻高大身形依旧小鸟依人一样偎在桑湉怀里头。竟然不违合,有种反差萌。
桑湉也没推开他,而是哑着一副倦极的嗓子继续道:“宫崎桑,中国有句古语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呢,也相信东京都公安委员会的警察们不会因为我们有来往,就不分青红皂白请我去喝茶。所以尽管,未来我们过从甚密不可能,不过凡你有事需要我,只要是能拿得上台面的,能帮我一定帮。”
她是言出必践的人,像SIMAYKU和DAWACUE那么顶级的品牌商,若真找她做代言,一年代言费至少500万日元起,她却能提前跟他保证铁定不签约——这沉甸甸的允诺,他该很欣慰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还是很难过,甚至比之前更难过?
或者,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假使他们从未相识相见过,是不是就可以,永远隔绝于不同的轨迹与痛苦……
六点十五分,CH-47支奴干直升机在C市海港西侧空场着陆。底下一堆媒体架着长|枪短炮相候着。
桑湉勉强配合着拍了几张照,大家见她累得实在是面无人色了,便也没再多纠缠。
大巴车开一半,桑湉请司机停下车。下车后她径自拐去了星野丰入住的酒店。
这是她跟星野丰事先约好的。她的行李亦一早被星野丰取了来。进了房间她奋起余勇匆匆洗了个战斗澡,洗完澡头发都没力气吹,就那么湿淋淋的、敷着张面膜瘫在床上睡着了。
外头天色尚亮着。星野丰将窗帘密密拉严只开了那盏小马灯。然后他拿了两块大毛巾,靠坐在床沿,又轻轻扳起桑湉头,枕在自己大腿上。
她头发丰密且柔软,一直长过肩。星野薰曾纳闷儿她为何不剪短?不是更符合她的帅T范儿?
她的理由是短发打理起来太费事费时间,不像长发半年修一次算多的,早上起床随便一扎一绾或一编就妥了。
何况……帅T?
那根本不是她要拗的人设好不啦!
长发干得慢,此刻她后背衣裳已濡湿一大片,连枕头床褥亦湿了。星野丰小心翼翼垫高她头拨了她颈下的发拢在掌中仔细揉擦着。
擦着擦着他给星野薰发Line,问:『妳们女生那个面膜要敷多久?』
星野薰秒回:『十五分钟。』又问:『湉酱跟您在一起?』
星野丰回:『嗯,已经睡着了。』
星野薰没再回。
星野丰看看表,揭下桑湉脸上的面膜纸。
霭霭灯影笼罩下,她皙白一张睡颜如珠玉有光,同时眉心蹙着唇抿着,睫毛时不时抖一下。
他就想起几年前她初初用沙蚕蚯蚓红虫做钓饵,亦有好几天睡得极吃重,且要搂着美杜莎。
而桑湉这次的反应明显比上一次更严重。睡了不到俩小时,她突然抽冷子蹦起来,旋即捂着嘴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一通呕。
她的胃早就空空如也了,除了水就是涩苦的胆汁,呕了半天,她挣扎着起身洗掉一脸的鼻涕口水和眼泪。
星野丰全程默默跟着她,直到她佝偻着腰背躺回床上抽搐成一团,他方犹豫着再次挨坐到床沿。
夜渐深。酒店普通的双人床。他与她之间,隔着一臂之遥。房间里他的呼吸很轻,她的呼吸则很重。藉着小马灯昏黄的光线,他清楚看得到她的忍耐与瑟缩。
是的她很强,强到足以让大多男人自惭hold不住,但总有什么会凌驾于强之上,对软体动物先天的畏惧,就是她刻印基因的阿喀琉斯之踵。
可她偏偏不示弱,即便他在她一臂之遥,她也咬着牙不吭气。——没有人比她更敏感,从他有意疏远她开始,她便也配合着尽量与他拉开几不逾矩的距离。
半晌,终究是星野丰先缴械,探手抚上桑湉后脑勺。
桑湉亦由此放弃抵抗嘶哑着嗓子道:“欧吉酱,我想回东京,我想我爸和美杜莎了……”
星野丰沉默,片刻方低声:“先在这睡一晚,明早回东京。”
桑湉齿关嗑了嗑:“老师,您跟我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免得她满脑子都是密密匝匝的蛇,睁眼亦能被魇住。
星野丰说好,掌心攀上她额头,她额头全是泠泠的冷汗。他说:“湉酱,妳何苦……”
这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说她了。就在几个小时前,宫崎屻也作此言。
桑湉艰难道:“当时那状况,我没得选,既不能溃不成军,只能杀到片甲不留。”
向下摩挲她的脸,她脸上肌肤绷得紧紧的,咬肌棱起正竭力遏止牙齿的颤,星野丰长叹:“明天给妳找个心理医生吧。”
桑湉摇头:“不用。我缓几天就好了。”
“湉酱,人对某一事物的先天畏惧,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缓几天……缓几天?接下来妳难道不用训练么?训练难道不用吃饭么?听话,找个心理医生帮妳疏导下。我不想妳留下阴影,余生都时不时陷溺于梦魇。”
桑湉不语。
星野丰将手指插|进她发丛,她发丛中亦全是汗,湿漉漉的,见证着她此时此刻的软弱。
“湉酱,对不起……”星野丰忽而道,是时候对她有一个交待了,哪怕她因怨怼带着厉桀自此迁居到别处。
桑湉说:“什么?”蜷着身体她朝他这侧拱过来。这是婴儿最初降临尘世时与母体共生的姿态,是投奔,是依靠,是信赖。
而他身上凉凉沁沁似雨后清晨苍柏林的熟悉味道,亦让她慢慢缓减了四肢的抽搐。
还有这同属恒温动物的肌肤与触感,多么暖,又多熨帖……
星野丰没有避开她,就当她还是几岁时候吧。
他也没有就此了断他的话:“那年,先失足的是我。桀就在我旁边,见我下坠一把把我拉住推向缓坡处。他却因使得力太大,踩坍承重点,直直掉到涧谷里。”
他说得很慢,似是灵魂在受审判。桑湉缓缓坐起来,他晓得她在听。
“研究所后来追查事故的经过,我一时怯懦隐瞒了真相,并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愈加失去坦白的勇气。而我曾以为,往后日子只要竭力照顾好你们两父女,就可以弥补我的心之罪。事实证明我错了。这么多年,湉酱,妳的每一分感激,都是对我的鞭笞。旁人对我的每一声赞誉,都让我觉得讽刺。我剥夺了妳像薰酱一样正常成长的可能——妳承受得越多,良心施予我的折磨也越多……”
房间刹那有如永夜般岑寂。
埋于心底的秘密一朝出口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记忆回溯,恍然间他好像又看到桑湉当年漆黑双眸中的荒芜与绝望。
又或者,彼时的怯懦,缘于他太怕面对那个孩子有可能的恨意和指责。
可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事实就是,一念之差他抹煞了厉桀舍身相救的恩义。顺带着,让桑湉彻底丧失了本该无忧的童年。
而昔日一念之差捆缚的枷锁,他不求解脱,但求不至死做个可耻的撒谎者。
他不能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
纵令,厉桀永远昏聩不醒来。
岑寂中,星野丰悄悄欠身欲离开。说起来,他还是不大敢面对桑湉接下来的反应。
“老师……”桑湉拉住他。
星野丰喉头一哽:“我当不得妳这么叫。”
“欧吉酱。”桑湉换了称呼指尖愈落力,“如果当年是我爸先失足,您也会救他的对不对?”
“不,湉酱,人性很复杂,不到图穷匕见时,我们谁也说不好我们究竟会怎样。”
桑湉扯扯唇:“这么说——您不会救我爸?”
星野丰低低道:“我不知道,湉酱,我真的不知道。尽管我给妳一句肯定回答很容易,面子也好看,然而在已经发生的事件里,任何假设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您觉得如果重来一次我爸还会救您么?”
星野丰说:“会。他还会。”声音里满满皆是至深的恸。
“那不就结了么。怎么这么费劲呢。”桑湉倦怠地嘟哝着。星野丰哪儿都好,就是有时表达方式让人森森的累。
星野丰没料到她会这样反应这样说,不由怔住了。
仰起脸,桑湉静静望着他。他轮廓清癯而深刻,细长流光的眼眸,隐一抹寂凉的哀忍。
呵,桑湉始顿悟,原来这么久以来,他每每回望她时的眼神,不独是怜悯。
可她能怪他么?那是她爸的选择。再来一次她爸还会那么选。
冲动么?或许吧。但所谓肝胆相照不就是如此?
就像十年前他和队里的叔叔们万里奔赴到S市,陌生的国度和国情,面对一方地头蛇,他们可有半分退缩与迟疑?
是以——“老师,”轻轻握住星野丰的手,桑湉直视着他眼睛道,“当一个决定做出来,没人能准确预测到结果。我爸这样是意外。他不想,我不想,我相信,您更不想。而他救您这件事,不该成为您的罪。我今天所走的这条路,也不该成为您的罪。至于您当初隐瞒了实情……”
眼前一瞬划过小初稚弱苍白的病容,桑湉阖睫顿了顿。
这世间以缄默蒙蔽真相的人有千千万,愚昧或麻木,仇恨或阴暗,冷漠或习惯,顺忍或厌倦,怯懦或卑劣,贪婪或妒忌,鄙夷或骄傲,洗脑或被洗脑……
若星野丰是怯懦,她又是哪一种?
若她能给他宽恕,她的宽恕又要朝谁讨?
再开口,桑湉黑黢黢目光里波涌着星野丰无从解码的情绪,语气亦带着莫名的求恳,她说老师:“如果我说我能原谅您,您能不再自责么?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爸和您。爸已然这样了,我唯愿您,一直好好的。”
忍了经久的泪,终于簌簌地滚落。年过不惑的男人,将脸埋在她掌心无声地啜泣。
他想说湉酱,我多希望那年桀没有出手,要么桀出手却没拉住我。那样,他就不会截掉半条腿痴不痴傻不傻形同活死人。那样,妳也就不必小小年纪肩负所有步履唯艰的跋涉。而劫后余生身康体健于我真的很抱歉。倘有可能,我宁愿形同活死人的那一个是我。
可既然在已经发生的事件里,任何假设都是没有意义的。那么说什么都是虚伪,是虚妄……
头顶是桑湉以另一手柔柔地抚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当年的怯懦多可笑。
她性子是激烈,对柳琳琅足够狠,然而同时她也继承了厉桀的热血与赤诚,宽厚与良善。
这样的她,又岂会因怨怼拒绝他照料?
他亲证了她的成长,却从未曾真正了解她。
半晌,桑湉用袖口抹了抹他的泪,担心他窘涩,她转个身背对他躺好。
“老师,我又想睡觉了。您接着跟我说说话行么?像小时候那样,说着说着,我可能就睡着了。”
星野丰压着嗓子说好,可一时半会儿的,他心绪未稳哪儿想得到话题。
“那我先说吧。”桑湉闭上眼,“老师,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星野丰咳了声,说:“很棒。”
桑湉说:“是么。我也觉着我对鱼情水情的判断,没什么纰漏。”
星野丰说嗯:“我跟桀当年状态最好时,也远远不如妳。”
桑湉笑了笑:“老师,这次我赚了不少钱,回头我挑件像样的礼物送您啊。”
星野丰说不用:“我今天也赢了不少钱。这钱我给妳留着,以后妳不想钓鱼了,随便做点什么都好。”
桑湉说:“行啊。您把赌本先扣掉,剩下的我们五五分。嗯,您下了多少注?一千万?两千万?”
星野丰说:“五千万。”
桑湉哈一声,悚然乐了乐:“多亏我赢了,不然没脸见您了。”
星野丰说:“我下注时没想过妳输或赢……”
桑湉说:“知道,我知道。”
低低叹口气,她说:“真累啊。老师,等我钓不动了,或钓得腻歪了,就天天赖在您家白吃饱。”
星野丰说:“一言为定。”
桑湉说:“一言为定。”又问,“今天给我下注的,除了您也没谁了吧?”
星野丰说是:“不然我也赢不了这么多。”
桑湉说:“下次恐怕就没这便宜好捡了。”
星野丰问:“下次妳还要参加么?”
桑湉打了个哈欠:“再说吧。那地方刚开始钓觉得挺刺激,钓过了也不过是尔尔。”
困意袭来,她长长睫毛蝶翼般覆上眼睑:“老师,今天的矶钓服涉水裤钉鞋您都帮我扔了吧,上面溅了好多血,想想就恶心。饵箱也不要了,上面好像也溅了血……”
星野丰说好:“等下我就出去扔。”
桑湉说:“老师,我想吃您做的龙虾铁板烧了……”
将头靠在床栏上,星野丰一下下拍着她肩背,他明白她为何突然想吃龙虾铁板烧,一定是白日里的蝠鲼,勾起了她幼时在小安的列斯群岛的记忆。
“好。”星野丰又应承,“等回东京我给妳做。”
向后偎进他胸膛,桑湉打第二个哈欠:“再给我煎一道梭子鱼排吧?”
星野丰默了默,说:“好。”
“老师,您说爸要是醒过来,会为我感到自豪么?”
“会的!他会的!”星野丰语气极斩截。
桑湉口齿已不是很清晰,不由自主说回了她母语:“……他怪没怪过我……”大概人只有在意识混沌时,才能稍吐露一点点心结。
星野丰说:“没有。桀从没怪过妳。”
“可我一直没法原谅我自己……许多事……”说完这句她久久无言,星野丰以为她睡着了。
却在他刚刚拈起薄毯欲给她盖上时,听她断续呓语般轻道:“人活着最大的幻觉,是自以为正确……那些海蛇其实跟小初一样的无辜……可也都被我杀了……”
声音渐渐低至不可闻,星野丰扯好薄毯直拉到她肩头。
朦胧灯影下,流光难握,熟睡的桑湉抱着肩膊蜷缩成一团。
因为饿,她偶尔会吧嗒一下嘴。铺洒一枕一脊的发,使她自后看去显得格外伶仃与稚弱。
这样他便自她身后慢慢揽紧她,一如许多年以前,让她睡着睡着,睡着睡着,藉着他给予的依靠和温暖,不知不觉舒展开四肢与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