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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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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给厉桀和星野丰理完发,又答对了厉桀洗漱和安寝,桑湉方回到她与厉桀紧邻的卧室。
因为当初就是为着更好照顾他们父女俩,星野丰才买的这幢别墅楼,是以装修时星野丰特意把一楼原本的书房和琴房改造成了卧室。
琴房改的那间卧室外头尤连着一间后建的阳光房,几年里尽管桑湉从未带着她爸来住过,星野丰仍旧固执地在阳光房里葱茏植遍。
作为朋友,星野丰可谓做到了极致。
以致桑湉从来坚信,她之所以没长歪,没愤世嫉俗满心戾气,全得益于星野丰的正面感染力。
还有什么?数一数还有什么?
还有厉桀失智后,星野丰给予她的恰切有度的关爱,骂归骂,严归严,暖也是真暖,甚至桑湉人生的第一包姨妈巾,都是星野丰提前悄悄备下的。
跟在这样的人身边,桑湉怎可能不被潜移默化呢?
由此宫崎屻觉得桑湉但凡乐意对一个人好,都会耐心到宠溺,不是没有缘由的。
忙忙叨叨的一天接近尾声,洗过澡桑湉穿着半旧青灰长襦袢,盘腿靠坐床头点开了手机。
桑湉不晓得是她这部老果6有问题,还是微信下载安装得不透溜,近来一旦她切换或关掉界面就自动退出微信,亦收不到好友发来的信息提示。她也懒得去深究,得闲了,登录进去瞅一瞅;不得闲,就临睡前刷一刷。
结果一看,她又成了“千里共婵娟”今日的话题担当。
原本,大家上午还意犹未尽地扯着头晚饭局的趣事与糗事,褚轻红间或发几段云冰湖宣传片录制过程小花絮——苍海开着他拉风骚气的TRITON高配赛事级路亚艇,对着摄像镜头或扬竿抛饵,或侃侃介绍云冰湖水域的鱼情。
苍漪嗷嗷嚷着我四哥赛高我四哥好帅!
老丁逗苍漪,那是因为傅衍他偶没跟妳四哥同框的原故。
然后说傅衍傅衍到!
该渔混子宿醉醒来赖在旅馆被窝里刷完INS,激动万分地转了那条热点视频到群里,这且不够,他又艾特桑湉例牌热切表白了番:“偶像,原来妳拳脚功夫辣么辣么好!谢您在东西伯利亚时不打之恩!打今儿个起,我再也不敢惹您生气啦!比芯!”
这个缺心眼儿!
其后——
范晓光:“同谢不打之恩!”
老丁:“侠妹,请受在下一拜!”
于昊:“好一个练家子,战斗力MAX!”
吴越:“下次见面,桑小姐有没兴趣跟我切磋下?不才是散打金虎六段。”
傅衍:“哇,真的假的啊吴总?失敬失敬!”
于昊:“敢不敢晚上就亮几招给哥儿几个见识下?”
苍漪:“吴总,我对您刮目相看!”
吴越:“我无非是想抛砖引玉。”
叽叽呱呱嘁嘁喳喳……
褚轻红:“桑桑,撑伞那个是妳男朋友?”
星野薰忙不迭冒泡撇清:“不是!湉酱同他不过是认识!”
苍漪:“不是最好了!这么帅,理应留给大家远观加近撩!”
褚轻红:“嗯,长得是不错。”
苍漪:“诚实点,夸赞的措辞能不能诚实点?仅仅是‘不错’吗?分明是帅惨了好吗!”
星野薰:“轻酱是没见过宫崎桑穿和服,见了她就不会说‘不错’了!”
苍漪无比认同道:“对哒对哒,简直跟我四哥平分秋色呢!”
星野薰鄙夷:“兄控!”
苍漪:“妳到底哪伙儿的?!”
嘁嘁喳喳叽叽呱呱……
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把群里语音逐条听个遍,桑湉扶额,怪道中国有俗语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为啥大家的关注点,都恁地奇怪呢?
很快吴越解开了她疑惑。
他在私信里不掩关切地给她发来一行字:『桑小姐,异国他乡,遇事还是要冷静为主……』
桑湉想,这才对嘛,哪怕吴越接下来因为害怕她与那些显而易见的雅库扎有瓜葛而同她解约,也是正常反应啊。
『谢谢。』她回:『如果我给NOEBY的声誉造成了影响,我愿意承担责任并道歉。』
吴越旋即发来语音,带笑的语气温温道:“妳在啊,桑小姐。我想妳误会我的意思了。没有那么严重,桑小姐。我只是觉得,一个人能对抗的终究有限,作为NOEBY的签约钓手,如遇麻烦,妳尽可开口。”
桑湉沉默,半晌问:“你们难道不好奇?”
吴越愈笑答:“当然好奇啊。但再好奇,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大家也不会在群里提。”
桑湉有点感动了。她怎么就忘了,他们是她的朋友啊,尽管有亲疏有远近,然而终究不似网上那些素昧平生的键盘侠,随心所欲想说啥就说啥。
便连傅衍那个缺心眼儿的亦忽然长心了,小窗问她道:“偶像,睡没?我刚问小薰小薰却没回复我——昨儿个被妳削的那俩银,后来报警没?”
褚轻红也悄悄问她道:『桑桑,妳没受伤吧?好担心,见信复!』
范晓光:『桑小姐,您现在还好吗?苍总让我问问您,有什么是他可以帮忙的?』
老丁:『侠妹啊,下次记得去没瓜众、没监控的地方打!』
于昊:『桑小姐,要不……妳来这边躲躲风头再回日本呢?』
苍漪:『湉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人……他们不会再伺机报复吧?』
听完看完所有的私信,桑湉重新进入“千里共婵娟”。虽然她并不晓得该如何解释这件事,亦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却依然摁下语音键:“这事已翻篇,大伙别担心。”
言简意赅一句话,或许只有星野薰明白这于桑湉是多么的不容易。人心到底是肉做的。而桑湉也并非天生就冷情。
傅衍第一个蹦出来:“啊啊啊我偶上线了我偶上线了!”
范晓光加老丁:“翻篇就好,翻篇就好!”
褚轻红:“总算放心了~~”
于昊:“同意楼上每一句!”
正参加母亲生日趴的星野薰:“湉酱,我家的床睡得舒服么?”
苍漪:“薰酱拜托不要拉仇恨!”
褚轻红:“她一贯如此,哼!”
星野薰:“哦呵呵呵~”
始终没在群里冒泡的苍海这时电话打进来,上来就问:“小怪兽,昨晚妳打的那俩是沈世璁保镖吧?”
桑湉回:“嗯。”
“沈世璁打妳主意了?”
桑湉回:“没。”
“没什么没!我特么才跟沈慕仁吃完饭!”苍海颇有些气急败坏道:“对了,妳以前见没见过沈慕仁?”
桑湉回:“嗯。”她自然见过沈慕仁。那是沈世璁和元配生的大公子,有一张极其酷似沈世璁的脸,连打量她时的神情亦一样,薄削的双唇抿成一条线,满满是不屑与鄙夷。
“沈慕仁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窗,最近迷上了路亚,下午他突然找我让我教他找鱼,我本来不爱搭理他……可云冰湖项目毕竟有他家一份儿,没办法,只好带了他俩点儿,顺道又问了问他弟的近况。”
电话那头叮然一声响,苍海燃起一支烟。
电话这头桑湉静静听着他吞云复吐雾,仿佛能看到他夺目的五官隐在袅袅烟雾后。
“沈慕仁都跟我说了,说他既看到了妳在贝诺勒尔湖的录像,也知道他爸和他继母正找妳,还说他继母在日本给他弟找到合适的肾|源了,但,只一颗。所以另一颗,仍旧要着落在妳身上。”
桑湉不语。
苍海狠狠吸口烟,冷不丁掷地有声骂了句:“我操他大爷的!!!”
桑湉忽而特想笑,并且真笑了:“这你恐怕要失望了——沈世璁没大爷,沈慕仁也没有。”
苍海被她噎得咳嗽下,继而噗嗤一声也乐了:“显着妳了是不是?——脱线!”
桑湉揶揄他:“那也不比你,自个儿找鱼都没找明白,还去教人家。”
苍海那头儿愤而一捶桌:“哥、屋、恩——滚!”
桑湉捏着手机笑得愈厉害,边笑边慢悠悠同他讲:“关人家大爷什么事儿?如果是我就会说——我操这狗屎一样的人生!”
苍海猛地窒住了,亦不恼羞成怒了,想起视频里桑湉那神挡杀神的戾气,以及那天月琴湖畔她延及至骨的倦厌,大概,大概她早就想如此骂上一句了吧?
“嗐,小怪兽,”苍海轻轻一喟道,“女孩子家家的,别说脏话哈……”
桑湉静下来:“你还有事么?”
时已近九点,她该睡觉了。人生再狗屎,明早她还是得早起回H市还车与训练。
一支烟吸尽,苍海难得连着点燃第二支,桑湉在电话里听到火机再次叮然一声响:“少抽点吧,老烟枪。”
苍海嘁一哂:“管好妳自己得了!”又问,“宫崎屻真是道上的?”
桑湉说:“是。”
苍海抽口烟,吁出时像叹气:“也好,有他罩着妳,也好……”
桑湉想说没有他我也不畏惧对抗沈世璁,何况宫崎屻的背景是不能多作牵扯的。然而为这些辩解没意思,她便没搭腔。
苍海最后叮嘱她:“妳自己小心点。”又说,“云冰湖不爱来就不来,我哥那边儿有我呢。”又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从来不关机。”又说,“该报警报警,憋啥啥都自个儿扛!”又说,“非要出手也收着点儿,为人渣搭上前程犯不上!”
……他啰哩吧嗦的,简直比星野丰还墨叽。
桑湉想大概于他而言,她就像她喂的那些流浪猫,总要见到它们好、风雨过后都无恙,方能释然无形中肩起的责任。
如是她亦很耐心地听着他絮叨,并他说一句,她嗯一声。
专注训练的日子如流水般淌过。仿佛一眨眼,就到了月底一年一度的大鬼礁矶钓赛。
比赛头一天,桑湉扛着大包小裹的装备,乘新干线到C市。她是等星野丰下课后同他一起过来的,出站时已是晚上七点整。
循着组委会赛前发的日程表,桑湉和星野丰找到了组委会安排的酒店,酒店规格很高,给每名选手订得亦是最好的套间。
可是星野丰却没有订到房间。因该酒店早在一个月前,即被预备来观战的来参赛的和媒体记者及主办方包圆儿了。所以星野丰订得是距此不远的另一家酒店。他的打算是,把桑湉安顿妥,他就自个儿到那边住。
在前台登记时,桑湉第N次提议:“您把订的房间退了吧,横竖就一宿,何必来回折腾另花钱?”
星野丰说不行:“有记者。”
桑湉眉一扬:“记者是来拍赛况的,管我跟谁住一起。”
星野丰仍旧不答应。桑湉不以为然地嘀咕道:“以前又不是没在一个帐篷里住过。”
星野丰失笑:“那会儿妳几岁,现在妳几岁?”
桑湉问:“有什么分别么?”言罢垂了垂睫,这是她自己都素未意识的一个微表情,当她失望时,当她不舍时。
星野丰一瞬心软了,几乎就要同意了,然而姑娘大了该避嫌的必须得避嫌,何况酒店里来来往往又全是混钓鱼圈的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桑湉无所谓,他不能无所谓。
“听话。”下一瞬星野丰蔼声道,“把行李送回房,我们出去吃晚饭。”
桑湉说好吧,星野丰若是拗起来,她也是没辙的。
霓虹人一向重仪表,举凡出街访友必捯饬,桑湉在日本住久了,难免受影响,故而头出门找食儿前,她特意换了身行头——白色一字肩真丝衫,浅灰色小脚裤,3.5公分高度白色绑带小猫鞋,衬得她整个人既飒爽又皎皎若芳树。
她亦不似适才那般怏怏了,出了电梯即对星野丰笑:“等下我要破例吃碗面——这可是您和爸以往大战前的老规矩。”
星野丰也笑:“妳倒是还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桑湉边走边道。
背后这时响起纷沓脚步声,桑湉下意识挽起星野丰手臂向旁避了避。待那群人走过她亦没松开星野丰,反顺着他小臂一把握住他的手。
星野丰一怔,第一反应是挣脱,然扭头一瞥桑湉,他不由想起她小时候。每一次他带她去闲逛,她都这样亲昵地紧紧抓握着他的手……事实上,桑湉除了有轻微洁癖强迫症,还有轻度的肌肤饥渴症。所以,喜欢黏着他和厉桀之外,她还喜欢带毛的、让她觉得安全的、亲人的小动物。
至于队里那几个白人叔叔,她则仅仅保持情感上的近乎,呃,她嫌白人有体味儿。=_=
当然晓得这一点的人并不多,他和厉桀更从来不说破。厉桀没出事前,他也愿意由着她黏他。
可厉桀出事了,她亦慢慢长大了,无依无靠的少女,异国他乡的流落,骤临遽变的惶然,自幼弥笃的信赖……凡此种种很难说昔时孺慕会不会质变为倾慕,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在星野丰,也是绝不可以的。
不可以,他的道德感不允许。
不可以,不可以趁人之危做对不起老友的事。
不可以,那对桑湉何其不公平。
由此他只能对她越来越严厉,越来越疏远,直至某一日,她突改口尊称他老师……
“老师,”握着星野丰的手,桑湉口气轻快地跟他悄声絮语着:“面里要不要再加两个水煮蛋?曾经爸不是说,滚滚好运来嘛。嗯,如果真能拿到一亿日元的奖金,老师,我送您一样神秘礼物您不许不要哦!”
面对桑湉如此一腔热忱不伪的赤子心,星野丰今晚第二次心软了,默默抿起唇,这次他没挣出手。而酒店大堂煌煌灯火映照下,他脸上岁月浸染的沧桑既明且淡,那细长流光的眼眸,仿若刻入骨子的儒雅,尤令他即便众生攘攘亦卓然。
这样的两个人,携手在一处,宫崎屻甫一步入大堂想不看见都不能。
尽管他马上就认出,那就是昔年叱咤国际路亚、海钓圈的星野丰,是桑湉嘴里毕恭毕敬的老师,可一眼之后,宫崎少爷仍是妥妥的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