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复制（结缘）》我是瞎女

7、黄泉的天鹅

　　兰叔也曾是个好父亲，在他还不是兰叔，而是魏兰生的时候，在白忙忙和何夜灯成年之前。

　　平舟忘不了与白忙忙的第一次相遇。

　　他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啃着最后一片面包的时候，有一只滚着一身泥浆的小东西爬进他到处漏水、摇摇欲坠的窝棚里来的时候，他以为那是只小狗。

　　平舟至今仍能清晰的记得那张乌黑的小脸上唯一闪烁光芒的眼睛，

　　“活下去、活下去……”他听见他仿佛这么无声的说着。

　　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那曾是他幼年时，所有的生活。

　　如今他活生生的，在另一个孩子身上见证了自己的生命。他把那孩子揽在怀里。

　　那时候他们一无所有，却共享了最后的粮食。

　　他们彼此称呼“哎”或者“喂”，跟野狗抢夺着地盘——如果他们真的有野狗的力气，一定能过的更好，平舟常常这样想。

　　后来有个很好很好的人来接走了他们，白忙忙开始叫自己哥哥，就跟他叫那个很好很好的人一样。

　　后来他的哥哥将白忙忙交给了魏兰生，于是白忙忙有了名字，就跟那个很好很好的人给他取的一样。

　　那时候的魏叔叔，已经在带着何夜灯，于是他改口叫夜灯哥哥，虽然他实际年龄要比夜灯大一些，夜灯只说自己喜欢听他这样叫。

　　因为小时候的白忙忙那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过度细瘦的四肢和大大的眼睛、俏皮的兔牙，都让他看起来像是女孩子。

　　那时候魏叔叔逗趣他买来的蝴蝶结，还收在白忙忙的抽屉里。

　　但是一切忽然都变了，在白忙忙成年的那个晚上，他有了兰叔口中所说的“气”，他们因此失去了父亲，但他们也因此，找到了顾均平医生，找到了高不成，找到了更多的同类，
　　更加，找到了彼此。

　　平舟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又梦见了忙忙。

　　他梦见那次从秦镜哥哥的菜园里偷番薯烤来吃，两人刚把地瓜从火堆里扒出来，秦镜忽然从身后窜了出来。忙忙心眼实，一个着急就把地瓜给塞进自己裤子里去了，结果大腿上烫了好大一个疤，害的夜灯取笑了他很久。

　　忙忙他……平舟晃晃自己的脑袋，试图把那恼人的记忆从眼前删除。待得视野清晰一些，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那人冷冰冰的一张脸，发现自己醒了，忙上前道：“平舟，你醒了。”

　　“顾医生？……我怎么在这儿？”打量着四周，平舟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园子”，“平警官呢？”

　　“他们先去忙忙那儿了……”顾均平帮他拔下针头，眉峰蹙了起来，“听说你今天去找过兰叔，你是不是活腻歪了？兰叔那儿的‘场’那么强，你又刚注射完，幸亏这次失去意识的时间不是太长……”

　　平舟活动活动酸麻的左手，“不好意思啊顾医生……”。紧接着向四周张了张，压低了嗓子兴奋道：“确认过了，那家伙身上也有‘气’——跟我们不一样的气！”

　　顾均平闻言显然颇为震惊，连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你是说你今天带来的那个警察吗？”

　　平舟笑着对他点点头，顾均平长出一口气似地，他紧紧抓住平舟的右手：“这次出去，北方的情况也很不好……那位警官，一定是神赐给我们的机会，不能再失手了，这次一定要把那东西拿到手……不然的话……”他深深地看了身后一眼，“我们都得死！”

　　“东西，我一定想办法弄到，但是……”平舟的眼神有些黯淡，“我们不是早就舍弃了吗……‘神’这种东西。”

　　顾均平深深的看进对面那人的眼里，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显露出来难得一见的尖锐，也正是因为这难得一见的尖锐，他才决定跟随他的道路。

　　“顾医生！顾医生！顾医生！”门外忽然传来高不成的大嗓门打断了两人的沉思，他一把将门推开，门板砸在墙壁上震山响，
　　“不、不、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白忙忙他、他、他……他死了！！！”

　　这里是顾均平的办公室，好像暗室一般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沙发一角的昏暗台灯。

　　这是他进行催眠治疗的地方，而今天的病人，本来应该是白忙忙。

　　平易站在门口，从室内飘出来西贝流士的曲子，他认真地辨认了一下，是《黄泉的天鹅》。

　　当平舟两个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台摆在台灯下的古老唱片机。

　　黑色的唱片缓缓的转动着，优美的曲调流泻出来。而那唱片上搁置的宛若天鹅一般苍白的脸庞，终于也由暗处转到明处，在灯光下显露出他的真容。

　　白忙忙——或者说他的头颅，正静静的凝视着他们，脸上带着一如既往温软的笑容。

　　平舟一瞬间感到窒息，他僵硬的转动着眼珠，感到自己的目光与平易相遇了。

　　平易并没有说什么，他盯着身边的男人很久，好像在等他说什么一样。四个男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口，没有人前进一步，也没有人后退。

　　高不成有些吃不准的看了一眼顾均平，顾均平摇摇头，他现在心乱如麻：白忙忙死了，竟然在‘园子’里死了？！

　　情况已经完全向他不能把握的方向飞速滑去，他神经质的打量了身边的所有人一眼，除了那个断气的，他感到无法信任任何一个人。

　　连这里——最后的伊甸园，也终将失去。

　　平舟拉着平易走出去的时候，感到何夜灯像旋风一般的从身边刮过。

　　然后他们就听到身后传来泣血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