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83、Fog is not fog 83

　　会议室并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埃迪推着雷纳德走向走廊的另一端，那个出口连着后院的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个喷水池。

　　“这里的空气有一股海洋的味道，是因为打通了崖底引注了海水的关系吗？”

　　两人经过那里的时候埃迪问道，声音不大，却正好能够让雷纳德听清，喷水池的流水声掩盖了两人多余的声波，更不容易被外人窃听。

　　雷纳德点了点头，随即从怀里取出了一支烟，“介意吗？”

　　“不介意，请您随意。”埃迪吸了一口浓浓的海风，柔和似水的面容上展露着惬意的表情。

　　徐徐的海风吹散了缭绕的烟雾，雷纳德听见埃迪轻轻地叹息着，声音似有似无，雷纳德需要细细地倾听，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看您吸烟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位远在海外的长辈，他跟你一样是个老烟枪，拿烟的手势和吸烟时的神态也很相似，可惜……他总是很忙，并不时常来美国，我们这两年一直没机会见面。”

　　“哦？”雷纳德没想到埃迪陡然开口只是来了一句闲话家常，下意识地弹了弹烟灰，故作闲情地回道，“能让你联想到想念的人……那还真是本人的荣幸。”

　　埃迪轻抿着嘴唇，显露出书卷气的无害笑意，“其实……你们有很多地方都很相像，比如思考的时候喜欢连续不断地弹掉烟灰，取烟的时候习惯用左手，而且……性格上也是同样的谦和，做事沉稳，张驰有度，高瞻远瞩，有勇有谋……”

　　雷纳德听到这里忍不住呵笑，“埃迪少爷的评价真是过奖了，本人可从来没觉出自己有那么多过人之处，不过……”他的神色变了变，“没想到您对一个人的生活习性能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真是目光如炬，令人佩服。”

　　埃迪摇首晒笑，“您可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要窥视您的意思，其实……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些小习惯，平日里自己是察觉不到的，但是这些小习惯会随着人与人之间的深入接触，在其他人眼里渐渐地成为这个人的识别性标签，方便今后在人山人海中……一眼就能找到。”

　　他这话好像是意有所指，但雷纳德却无意过多的深究，因为面前这个大男孩总是喜欢玩语言游戏，谈笑间让人掉入陷阱，得过一次教训就够他后悔一辈子的了，他可不想再来第二次。

　　“呵呵呵……埃迪少爷对这些好像还挺有研究，怎么？最近……要当福尔摩斯吗？”雷纳德哼哼地笑道，举着烟到嘴边连连吸了两口。

　　埃迪站在他身后，目光随着那些飘然飞升的烟圈，直至它们散开后才微微耸了一下肩，“不，我希望……没这个必要。”

　　雷纳德嘴里含着烟，吞吐间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他听到了对方的喃声回应，隐隐地预感到了一些事情。

　　他心里清楚，埃迪带着他避开众人来到这里，绝不会只是为了欣赏美景，以及说一些充满了讽刺意味的恭维，他猜想，没准下一句，就应该进入到他们要讲的正题了。

　　果然……

　　埃迪稍稍停了下来，他捻了捻手指，像是在试图抓住一缕风，可惜张开手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表情颇有些自嘲，叹息着说道，“麦克唐纳先生，其实你心里清楚，沃森家本不应该掺和进你和霍齐亚家的私事当中，毕竟沃森家在二十年前陷入险境的时候，身在南方的霍齐亚家伸出了援手，扶持曼西姑姑上位成了第四代当家，同时也成就了沃森家在北方不可动摇的经济地位，在这件事上是沃森家欠了霍齐亚家的人情，而上一次沃森家之所以会与你同一战线，是因为霍齐亚家没有遵守领域的规则，意图侵领北方取而代之，在这一点上，他犯了沃森家的大忌，所以沃森家是绝对不会容忍的，但这次，情况又有所不同。”他轻轻地笑了笑，“你这次搞了这么大的阵仗把我们引到南方来，到底是想虚张声势？还是想彻底把整个佛罗里达弄个人仰马翻？麦克唐纳先生，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得给我一个明确的方向，免得下手没轻没重，让沃森家不明不白地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雷纳德没想到埃迪闲话过后一出口就扣了这么一大顶帽子给他，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片刻后答道，“埃迪少爷，我想您对这件事可能是有点误会，因为本人对于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自觉并没有传达有关针对霍齐亚家的任何暗示，而且……我也不太明白埃迪少爷为什么会认定这次的集结南下是我从中使了什么手段，而不是因为……我们共同的目的。”

　　他沉沉地笑了两声，没有听到埃迪的回应，过了片刻后，听到一声浅息。

　　“没错，麦克唐纳先生，这一点你倒是说对了，但其实以我个人之见，我们这一次的行动……的确是有些冒进了。”

　　“哦？是吗？”雷纳德微谔。

　　埃迪缓缓地说道，“在我原本的计划里，拿下整个墨西哥湾应该是十年以后的事，因为那个时候的局势会比现在更加稳定，我们只需掌握住南方市场的上线供应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掌控住全局。可现在，虽然初衷没改，但还是提前了，时机不成熟就等于我们得浪费更多的财力物力，花费更多的精力，以及……还要冒更多的危险。而最重要的是，目前掌握着整个佛罗里达经济命脉的这个霍齐亚家，同时也是通向整个南半部门户的的守门人，他的家族在这里扎根已久，无法轻易撼动，想要彻底地取代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做到，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合作……或者是个最好的结局，但从现状看来，走这条路……已然完全没有可能了，麦克唐纳先生，你作茧自缚，给我们自己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可我以为……埃迪少爷不会认为这些都是什么大问题，难道不是吗？”雷纳德将球推了回去。

　　埃迪堪堪接住，颇有些无奈，“哦，或许我们凭借这几大家和国策之力确实能打开一条捷径，但它的走向以及变化……可就不在我的掌控之内了。”耸了一下肩，“抱歉，我不是上帝。”

　　午后的阳光就像透过薄纱的暖流，在树叶的缝隙间穿插洒落。

　　两个人踏上林间的木棉道，穿过了那片矮树林，再往里走就是武器存放区，也是整座堡守卫最严密的区域，雷纳德掐熄了手里的烟，朝不远处的几个守卫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并没有靠近的意思，然后就是这个边缘地带停了下来。

　　他们看着那些正端着枪不停走动巡逻的护卫团，不禁联想到了莫里蒂这几十年对休斯顿以及整个墨西哥湾的固守与统治。其实这里早就已经是莫里蒂个人的小型王国，也是他最重要的根基地，他将这个地方留给了卡罗桑妮，就足以证明他对女儿是发自内心的偏爱和信任，而不是外人相传的父女不合。

　　一想到这些，许多问题随即浮出了水面。

　　埃迪悠悠地说道，“其实莫里蒂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你和他女儿的婚姻关系并不能保持长久，所以他才会竭尽所能，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通过你借助麦克唐纳家的势力，一步步打开由南向北的各个关口，而这一次他肯这么不计余力地协助你，我想，也不只是为了让你在南方站稳这么简单。”

　　雷纳德点了点头，“埃迪少爷不用顾忌，有什么话您可以直说。”

　　埃迪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敢肯定，实际上我是方才在制作那张分布图的时候才突然间想起了一些事。三十年前，你的岳父莫里蒂是由休斯顿创建了自己的独立势力之后才返回的意大利，现如今这股势力已经散布于整个州，这些年他一直借助你的力量不断向北扩展，但又遵守着地域主权的规则，没有越过墨西湾内任何一个州的边界，这是为什么？到底是畏惧这几个州其他几大世家的势力，还是私下里……他们早就已经有了协议，不会互相侵犯？麦克唐纳先生……”埃迪闭上眼，沉吟了片刻后慢慢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前段时间应该有过一次瞒过众人耳目的会面，而且会面的结果是几方人闹得都不怎么愉快，尤其是霍齐亚家。因为前段时间帕瓦兹·霍齐亚在纽约闹起的风波让你的事业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莫里蒂不满霍齐亚家的人对你出手，同时也对他们打起北方主意这件事心存了敌意，而霍齐亚同样也因为莫里蒂帮你搭成了与中东的合作关系，干扰了他在北方的整个计划对此怀恨在心，这几家各说各理，关系一度濒危，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莫里蒂这些年不断扩张自己的军火势力，早就在这里一手遮天了，其他几家是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当面翻脸，但如果这个时候，有一只推动的手或是一个相当的契机，便可以使这张薄如蝉翼的一纸约定立即捻毁，让莫里蒂和那几大家，彻底决裂，然后莫里蒂就可以放开手脚，以休斯顿为中心逐渐将势力全面渗透进其他几州，继而……成为南方真正的统治者。”

　　说完他睁开眼，定睛瞧了瞧，看到雷纳德的神情越来越沉，料想自己一定是说对了某些关节，而显然，雷纳德对于这些事是早有预知的，毕竟他和莫里蒂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莫里蒂那日渐膨胀的野心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麦克唐纳先生，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雷纳德抬眼看了看他，“请讲！”

　　埃迪侧着眸回道，“据我所知，身系南方这几个州的三位当家人虽然并不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风云人物，但也不全是脑袋里只装着稻草的庸才，可又有谁……会偏偏选在这种特殊时期，并且还是在莫里蒂这位□□大佬自己家的地盘上，竟然会公然傻到闹着玩似地玩起了刺杀他女婿的疯狂游戏呢？难道……这不反常吗？”

　　雷纳德挑了挑眉，“埃迪少爷的意思是……”

　　埃迪摊开手，“有人需要一条路，于是这条路就自动出现在你的眼前，全能的上帝还真是有求必应。”他笑了笑，抬起手说道，“你说，这是不是太凑巧了点？”

　　雷纳德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确实是……太凑巧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