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64、Flowers are not flowers 64

　　雷纳德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对面，就像一个审判官，而他，正在等待一个毫无悬念的审判结果，只待一声令下，他或者灰溜溜地从这里走出去，或者……被面前这个男人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出去。
　　脸上挨得那一巴掌还在火辣辣地疼，看来他得准备好一个姿势，以便接下来的那一脚，不会让自己跌得太狠。
　　“这就说完了？”雷纳德突然间发问。
　　比利错愕了一下，“是的，说完了。”
　　怎么？看样子他听得还不过瘾，还想让他再来段续曲吗？
　　而雷纳德显然对这段故事并不太满意，因为有太多的漏洞，还有很多没提到的人，例如，他的弟弟和母亲，还有那个一直很倒霉总是需要他伸出援手的好朋友，这些他都没说，故事缺乏声文并茂，一点都不精彩。
　　所以，雷纳德决定自己再添点什么，好为这段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既然说到钱，那我们就来算一笔账吧！”
　　“算账？”
　　“对，从头到尾，仔细算一算。”雷纳德的表情很认真，比利也终于见识到了雷纳德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手段和气魄。
　　他点了一支烟，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说道，“Billy，我是个生意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之前我花了大笔的钱在你身上，这一点你应该知道，所以今天我们如果要算账的话，我想这些具体的数字到底是多少也应该让你清楚，我还记得，之前你每次从我这里离开时除了你应得的报酬之外，我还另付了你至少二十万的小费，具体的次数是多少我相信俱乐部那里应该有很明确的记录，当然，这些都是你劳作所得，不用算作我们之间的债务，不过，因为你而对我直接造成的其他巨额损失，那我就……不得不说一说了。”他吸了一口烟，对比利瞬间变得极为苍白的脸色视而不见，接着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从俱乐部跑出来那次吗？为了救你我要求柯里弗关了俱乐部里所有的灯，引起了客人们的不满，柯里弗为了向客人们道歉，不得不向每桌客人做出赔偿，那一次他交给我的账单我记得很清楚，应该是……二百六十万，这一笔是不是应该算在你身上？”
　　比利看着冷静自如的雷纳德，无力地点点头，“是的，可以。”
　　“然后是第二笔……”雷纳德弹了一下烟灰，朝比利伸出五根手指，“第二笔是五千万。”
　　“五千万？”什么时候的事？
　　比利感觉到不可思议，这么庞大的数字他居然没有任何印象，而直觉告诉他，他应该是错过了什么。
　　雷纳德回道，“对，就是五千万，这笔钱是因为诺里斯，具体的起因我想……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我为了替你教训他和费尔顿达成了一笔交易，他放弃诺里斯，我替他在东部开通市场，并且每家为他让利百分之二十，但是这些商家会从我的货源里抽取两到三成的回扣，时间是两个月，我的损失……就是五千万。”
　　比利惊愕地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接下来是第三笔……”雷纳德捏熄了上一支烟，又点了第二支，“这一笔我就不用多说了，竞拍会上我出了三千万，远远超出了帕瓦兹的八百万，其实艾温斯利用这次竞拍会背后所做的那些交易你多多少少应该是知道一点的，而和帕瓦兹的交易也是因为你，最后不得不中止，为了帮你我花了三千万，却反过来买了我自己的货，你知道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我所损失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三千万这个数字，不，应该说是一点五倍，所以，这又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比利听到这里，已经有点坐不住了，雷纳德看向他的每一眼都像一把利剑，直穿他的心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久，还能坚持到什么程度，他真希望雷纳德能一口气直接告诉他一个数字，最后再告诉他该如何去还，也总好过，他这样慢条斯理地，一刀一刀割他的心。
　　雷纳德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着烟，他的大脑一直在不停的转动，实际上除了他表面上说的这些事，回忆里还总是会掺杂着一些琐碎的小事，例如，某个人的微笑，某个人的挑逗，或者是某个人不经意的小动作。
　　就像现在，他看到比利正不停地用手指绞动着衣角或是另一只手的手指，他知道比利此刻一定很紧张，接下来也许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可他就是不想再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也得让他尝尝，将他雷纳德玩弄于鼓掌之中所要付出的代价。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清算两个人的账单。
　　“第四笔，摩兰奇第一次把你带走的那次，我找到了沃森家的埃迪，不得不说，他是我见过的，最难缠最难搞定的一个对手，哼，这位少爷只有十九岁，但是……却给我讲了一番可能连沃森三代都无法阐述的大道理，他向我描述了纽约五十年以后的一个场景，令我感到很惊讶，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位少爷才是今后沃森家真正的主宰，哦，对了，说正题，他让我和沃森家谈了一个很亏本的买卖，然后才打电话给沃森家的三代，让他放了你。”
　　“什么？”比利大吃了一惊，没想到事情的背后，居然还另有一个故事。
　　雷纳德冷哼道，“不然你以为呢？沃森三代会简简单单听了我一通话之后，就轻易地放了你？不过让埃迪当莫里蒂的义子确实是我附加的条件，像埃迪·沃森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成为今后的对手。”
　　他的表情从叙述这些事情开始，就一直很淡定从容，冷静沉然，仿佛坐在他对面的，当真是谈判桌上另一端的乙方，而他在讨价还价，直指对方的不足和软肋，然后一举拿下，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比利真的是领教了，并且心痛至极。
　　“还有……第五笔……”
　　“算了，别再说了！”
　　“不想听？害怕了？”
　　“雷纳德，求你了……”比利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是这个下场，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惨。
　　雷纳德轻叹了一声，抖落了烟蒂上最后一点烟灰。
　　“不说也罢，你一直在说帕瓦兹在纽约闹得天翻地覆这里有你的责任，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他给我的整个集团带来的损失到底有多么惨重，Billy，这已经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标准了，它涉及到我，涉及到麦克唐纳家，甚至涉及到整个纽约的经济和社会民生，Billy，这个罪过，你承担不起。”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求你了，雷纳德……”
　　雷纳德站起身，走到比利面前，低下头看着他，“Billy，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事吗？”
　　比利整个人都在发抖，他颤颤地抬起头，“什么？”
　　雷纳德用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脸庞，说道，“之前我已经和艾温斯打过招呼了，我原本打算让你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度过合约里剩下的一年零四个月，然后就放你离开这，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你欠我这么多钱，那就等你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再走吧！”
　　比利先是对雷纳德急剧转变的态度难以置信，而后听到他所说的话又不免大惊失色，“雷纳德，你不能这样！”
　　“我当然可以这样，你前前后后在我身上赚了四百万，而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我呢？为了你我的损失不计其数，这些我都得想办法从你身上讨回来，哦，对了……”雷纳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卡罗桑妮花钱雇佣你做的事……如果你没有异议的话，我认为……可以继续执行。”
　　看着雷纳德极其认真的表情，比利惊慌失措，一把抓住他的手，“雷纳德，你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雷纳德蹙起眉头，“没关系，我们可以换成另一种方式，雇主由她直接换成我，她总共花了多少钱？五十万是吗？放心，我会比她更慷慨，我可以每次都给你五十万，只要你做得好，我们也可以达成一个长期的协议，不过这笔钱的百分之六十会用作抵消你我之间的债务，百分之四十归你自用，你也可以将这笔钱储存起来用作其他，怎么样？这个交易对你来说，我想……应该是获利更多。”
　　比利此时觉得自己已经被雷纳德的那些巨额账目算得晕头转向，雷纳德若是真有意向他追讨的话，恐怕他几辈子都还不完。
　　可他后来说得这些话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是想用漫长的后半生时间来囚禁他，惩罚他，折磨他，还是打算继续用钱……来供养他？
　　他完全傻了，摸不清雷纳德真实的想法。
　　看到比利怔愣的表情，雷纳德哂笑，“怎么了？有什么异议你可以提出来。”
　　比利摇头，“我不太……明白，你……”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理解，你那么聪明，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想明白，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够牢牢记住一件事，那就是，从今往后无论是艾温斯，还是卡罗桑妮，都不许你再与他们有任何形式上的交涉，因为只有我雷纳德·麦克唐纳，才是你比利·希尔今生最大的雇主和债主，我不喜欢自己的宠物随随便便吃别人喂给的狗粮，这一点，你要明白。”雷纳德轻轻地刮了一下他已经有些发肿的脸庞，“慢慢想吧，我们今后……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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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利不记得昨晚雷纳德从他房间离开以后，他是怎么度过余下的后半夜的，坐在床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再一睁眼时，天已经大亮。
　　他错过了早餐，无所谓，其实根本也没什么胃口。
　　脸也不疼了，可留下了浅浅的五根手指印。
　　然后他在客厅里看到了卡罗桑妮，于是自动自觉地走了过去。
　　卡罗桑妮看到他，又看了一眼他的脸，很淡漠地说道，“对不起，昨天下的手太重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与昨晚判若两人，她又变回了优雅的贵妇。
　　比利了然地点点头，“这么说，你昨晚确实是故意的。”
　　卡罗桑妮晒笑，“别这么说，我当时的气愤可是真的，但我更想看看某人的反应，所以才一时间没忍住。”
　　“可如果当时我被立即赶出去了呢？是不是这样就更能称您的意？”
　　“呵呵，希尔先生，你多心了，我完全没有驱赶你的意思，而且就算雷纳德知道了真相他也不会这么做的，我了解他。”
　　“对，就因为彼此了解，所以更容易算计。”
　　卡罗桑妮微愕，“呵呵，希尔先生，你的语气可不太对，是在为雷纳德抱不平吗？”
　　比利摇头，“不，是没想到你能这么料事如神。”
　　“哦……看样子你们昨天晚上聊得不错！”
　　比利叹了口气，“如您所见，我今天还站在这。”
　　卡罗桑妮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雷纳德啊雷纳德，你这个人……”她一边笑一边摇头，像是捡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比利不语，只看着眼前大笑不止的卡罗桑妮，完全不懂她在笑什么。
　　而更让他不懂的是，他们三人目前的相处方式。
　　匪夷的氛围一直围绕在他们中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目的，在维护彼此的同时却又相互计较和伤害。
　　短短几日他已经觉得自己筋疲力尽了，这些人却依然游刃有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卡罗桑妮笑够了，用手指抹去眼角溢出的泪花，说道，“行了，后天一早我就要坐飞机回休斯顿了，到时这里就是你们俩个人的天堂，再没人会来打扰你们，不过你也好自为知，不要再来打我女儿的主意。”
　　“夫人，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对雷纳德说过这些话。”
　　“是的，我相信。”卡罗桑妮点了下头，下一刻却又用犀利的眼神紧紧地盯住了他的脸，轻声说道，“你的确没有亲口跟他说过，可你的想法已经全部都写在脸上了！希尔先生，难道你自己没发现吗？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美妙的语言都更加具有魅惑人的力量，所以你根本不必开口，就会有人……亲手为你奉上你想要的所有的一切！多好！”
　　她玩味地笑了笑，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