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不见君》遥缈

3、故人

　　傅朔在李家住了几天，发现这怨煞鬼气四处扩散却始终不见本体，除了李子书之外，也未曾伤人性命。
　　这事本属冥界管辖，应由鬼君处理。但傅朔闲来无事就留下一探究竟，也好让鬼君欠他个人情。
　　某天夜里，李家母子已然熟睡，傅朔负手穿墙而出，行至李家母亲卧房门口便隐去身形，静立不动。
　　傅朔目光无波无澜，沉如深潭，静静注视着从花廊下穿行而来的白影，待白影渐近方可见其长发散乱垂于胸前，叫人看不清楚样貌，宽大的衣袖下苍白的双手隐约可见，白影轻飘飘地浮在傅朔旁边，无知无觉。
　　傅朔微微侧过头，见其似是看着李家母亲的房门出神。片刻后，白影低着头进了房中，傅朔尾随其后，白影的到来致使屋里的蜡烛明灭不定，熟睡的李家母亲似是有所感知，正欲醒来时被傅朔眉心一点，又陷入沉睡。
　　傅朔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桌边的白影为防止蜡烛熄灭而伸手拢着烛火，火光摇曳，手指惨白，愈发衬得手背上的朱砂痣鲜红似血，许是他身上的阴寒气太重，烛火在他手里跳跃几下就彻底灭了，白影有些沮丧，垂头走开，抱膝坐在了墙角，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只见黑黑的头发！
　　傅朔走过去将白影提出了房。
　　公孙树下，白影茫然抬头，不清楚他身边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竟然毫无察觉。
　　傅朔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沉声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你认得我？”多年不曾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得厉害，白影撩开眼前的头发，凑近傅朔，“我是谁？”
　　傅朔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原来真有魂归故里一说。
　　“你是……”
　　傅朔话刚出口，衣襟就被一双颤抖的手抓住，手的主人直视着傅朔的眼问：“我们是不是认识？是不是？”
　　傅朔看着白影手背的那颗红痣，微微点头！
　　“我是谁？”
　　“傅堇！”傅朔如实答道，言语冷清。
　　“你是我朋友？”
　　“我是你的兄长！”傅朔掰开抓着他衣襟的手，问：“你为何会在此处？”
　　傅堇垂着双手，目光空洞。
　　傅朔这时才看见傅堇胸膛上穿心而过的窟窿。是了，前世他是利箭穿心而死，记忆不全算是正常！
　　“……这是我家。”傅堇喃喃自语说道。
　　傅朔：“千年时光，沧海桑田，你家早在千年前就没了。”
　　傅堇抬头眼神怨毒，指着公孙树道：“胡说，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就连这棵树亦是我亲手栽种！”傅堇忽一声冷笑又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山野精怪，胆敢冒充我兄长，不知好歹！”说罢，傅堇白衣鼓动，腾空而起，双手成爪朝傅朔心口掏去。傅朔见状一动不动，任由傅堇袭来，在尖锐的指甲距离傅朔心口三寸之地时，傅堇便被轻轻弹开。
　　“本座不想伤你。”傅朔朝傅堇走近，“本座前世也确实是你兄长，虽然不知你为何会沦落此处，但人间不是你该在的地方，念在曾经为手足，我送你去轮回，免你罪责！”
　　傅朔刚提起傅堇衣领，傅堇便顺势缠住傅朔的腰，傅堇靠在傅朔胸膛上，低声说：“兄长，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想投胎。”
　　傅朔胸口一片冰凉，记忆中的傅堇从来都是谨言慎行，恭敬谦卑，从未有过这样的举止，可能是做鬼时间长了连性情都变了。
　　傅朔将傅堇拉开问：“为何？”
　　“为何？”傅堇眼神突变，狂笑不止，“因为我要等一个人啊，他说让我等他，可我等了他千年，他却迟迟不来，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寻他了！”说道最后傅堇沙哑的声音已然尖锐，在黑夜里尤为诡异瘆人。
　　傅朔：“千年足够凡人轮回十世，你如何能寻到？”
　　“我也不知道。”傅堇拉着傅朔衣角又是一副委屈模样，“我不求兄长能帮我，但求兄长能放过我，我心愿未了不甘心就此轮回投胎！”
　　傅堇空空无神的眼里傅朔竟然真的看出了祈求，一如千年前烟尘中瑟缩在断墙下的样子。
　　千年前，这片土地上有数个国家，其中以晋国和京国最为强盛。
　　晋国国君驾崩，新君继位。新君不甘只做一方之王，誓言要开疆拓土，实现天下大统。
　　一时间，天下大乱，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而傅致忠老将军作为晋国一品军侯本要披挂上阵，但新帝念在傅老将军年岁已高，便下旨由傅老将军儿子傅朔挂帅出征。
　　傅朔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已经在沙场打滚多年，十四岁便随父出征，四处南征北战。少年天资，若论领兵打仗之能，傅朔在其父之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故由傅朔挂帅，无人敢有异议！
　　傅朔也果然不负所望，战无不胜，所向无敌。
　　战乱之下，最苦最无辜的便是百姓，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傅朔作为臣子也是无能为力。久而久之，看多了生死的傅朔也练出了一副铁石心肠，或生或死，人各有命，所以他一直都是冷眼相待。
　　也就是在这时，傅朔见到了傅堇。
　　军队一直南下，途径西凉国一座空城，城中还弥漫着焦烟，空气中飘着难闻的味道，傅朔战衣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而过，目之所及都是焦土与尸体。断裂的招酒旗子掉在地上，马蹄纷纷踏过，待队伍远去，就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队伍出城，傅朔眯起凤眸四处扫过，刚要将视线收回，却见一残墙断壁之下缩着个小小的身体，傅朔打马上前，后身不明所以的亲军队也尾随其后。
　　傅朔手中长戟挑起孩子的下巴，原来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一身破衣烂衫，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一双大眼黑白分明，填满恐惧与祈求，虽然这样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等长大不知是何等天人姿色！
　　“少将军，如何处置？”副将问道。
　　傅朔就看着女孩儿不出声。
　　女孩儿漂亮的眼里积着泪水，却强忍着不哭，傅朔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家中小妹，小妹与这女孩儿差不多年纪，天真无邪，活泼可爱，在家中锦衣玉食，不知疾苦！如今这女孩儿却不知道能活多久，生死难料！
　　傅朔难得动容，道：“带回去送到国都将军府！”
　　傅朔收回长戟，见女孩儿脚边开着一支紫色的堇花，花朵绚烂很衬女孩的样子。傅朔对女孩儿说道：“你以后就叫傅堇。”
　　傅朔不问姓甚名谁，直接就改了人家名字随后骑马离开，不再过问。
　　傅朔征战在外，待归家时已经是三年后。
　　天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傅朔前脚刚进将军府，后脚就有小厮接过傅朔手中长戟，穿过前堂，就见一个粉裙女孩儿翩翩而来，霎时间就飘进了傅朔怀里，女孩儿十二三岁仰着头声音软糯唤傅朔一声：“哥哥。”
　　傅朔伸手放在女孩儿头顶为她挡雨，“怎么不带伞？”
　　女孩儿跑得急脸蛋微红，揪着傅朔衣袖说道：“馨儿想哥哥了，着急见哥哥，所以等不及阿堇取伞！”
　　傅朔解下披风裹住傅馨，这才见一个少年举着伞小跑而来，少年见到傅朔一时愣住，站在一棵树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彼时正是梨花盛开，细雨绵绵，有风拂过缠着梨花朵朵而落，花朵随风荡远，落在花丛里，落在青草地上，也落在少年的伞面上，少年面容白皙，一双干净的眼睛嵌在漂亮得妖异的脸上，光彩夺目，傅朔想：此等容颜若是女子必然是祸国倾城！
　　傅朔淡淡的移开眼睛问傅馨：“这人是谁？为何我从未见过！”
　　傅馨咯咯笑：“哥哥笨，这是傅堇啊！”
　　傅堇？傅朔思索片刻才想起是几年前捡的那个丫头，只是漂亮的丫头变成了漂亮的小伙？
　　傅堇眼角一跳就听傅馨叽叽咕咕抱怨道：“哥哥说送我一个年龄跟我一样的贴身丫头作伴，哼～都是骗我，他明明就是男的，年纪也比我大，哥哥居然还说他是女儿家！”
　　“……这”傅朔傅朔也一时哑口，不知该怎么跟傅馨解释这个误会，索性就闭口不言了。
　　傅馨见傅堇站在树下迟疑不前，便拖着傅朔长长的披风去拽他：“阿堇，快点过来！”
　　傅堇这才后知后觉地将手里的伞举过傅馨头顶，跟着傅馨走到傅朔面前恭恭敬敬说道：“傅堇见过将军！”
　　傅馨裹着披风躲在伞下，青色竹伞为她遮出一片小天地，让她不受风雨。而撑伞的
　　少年整个身体融在细雨里，衣服微潮。傅朔静静地看着，鼻尖似乎因为少年走近而萦绕着梨花香。

　　而时移世易，傅朔淡忘了许多事，记忆深刻的就是那场梨花细雨下少女明丽的笑容和梨花纷飞时少年清澈的眼眸。
　　到底是时过境迁，昔年景象早就越来越远，如今站在傅朔面前的人不过一缕幽魂，空洞无物眼里透着沉沉死气，口中低声呢喃着他放不下的人……
　　又是一个痴人，可笑！
　　昭铄到底不是千年前的傅朔，凡人将军傅朔只是面冷心热，而天界战神昭铄是真正的冷心冷情！
　　昭铄没有问傅堇心心念念苦苦等待的人是谁，只是无情的说了一句话：“就算你见到她，她也不会再记得你，何必如此执着自寻烦恼！”
　　昭铄又将傅堇送回冥界，鬼君见到傅堇时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看昭铄，然后对昭铄千道万谢。
　　昭铄离开后，鬼君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