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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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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赖彦戎专注地看着陈楚楚对自己倾诉,说着一段于他来说,真的已经模糊了很久的往事。五年前他随药铺的老师傅在京城的医馆取过经,那段时日里常往京郊去寻些应季的易得药材。京郊风景秀丽、交通便利,一年四季都有小娃少年结伴游玩,但毕竟是郊外山林树丛,总难免有不慎受伤的。
习惯了在山野间采药的少年,有付好身手。他曾经帮过的人,远不止一个。
她是哪一个?其实,他不记得了。
但总还是依稀有些印象的——约莫……似乎……好像……
“那我可以当作,是你我缘份使然,如今又再相见吗?”,他轻声调笑她:“但我助人不是为了回报,你也不必念念不忘,还想着做只田螺姑娘还我人情什么的。”
陈楚楚也不笑,也不接他的调笑,只歪着头瞧他:“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先头那小狐狸精没看见你的时候,我分明见你松了一口气——你并不想来啊,为什么又要答应思无益?”
“你不是知道么?”,他说,“彦士的彦,戎装的戎。我父亲一心希望我修得一身过人法术,能呼风唤雨挥斥方遒,能带兵打仗所向披靡……光宗耀祖。”
“其实我原本,只想做个好大夫的。”赖彦戎垂着眼轻叹了口气,旋即又释怀地微笑:“但这龙掘岛也不是人人都有缘能来的,来都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
他四下望了望,往岛中央去的明路只有一条,晨间淡淡的薄雾缭绕,远处隐隐地还有段盘山路。赖彦戎回身取下陈楚楚肩上的小小行囊拎在自己手里,折了根树枝一端放在她手中,自己执了另一端,“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啦。既然我们五年后还有缘份再遇到,我会保护你的。”
由着赖彦戎领路向龙掘岛的深处去,陈楚楚一路无话。
但她望着他在自己面前的挺拔身影,心中却有很多很多的情绪。
【才不是呢。
才不是什么缘份,赖彦戎。
我等了一千多个日夜、走了两千多里路,才能够与你并肩。】
绕过了盘山路,又淌过了两条溪,柳暗花明后,一整片开阔出现在他们眼前。三进三出的院落外有一大片池塘,正是春日,池塘边的小林子里桃花杏花梨花争相地怒放着,而独有的一树樱花,枝干半幅浅浅踏在水中、花瓣迎风点滴地浮在水上,像是给这爿小天地披了层粉的轻纱。
樱小楠从树顶飘下来的时候,赖彦戎和陈楚楚竟像两个刚进城的小村娃似的瞧痴了。
她就落在他们跟前,斜睨了一眼转身扬手,身后的缎带夹着花瓣卷向两人,“啪、啪”,一人脸蛋上轻轻挨了一下,回过了神。
栖在樱树枝头的鹦鹉发出尖而亮的啼叫声,四周便涌了好些人与物向着树下顷刻而来,整齐地排坐,那场面甚是有趣。
樱小楠对着赖彦戎与陈楚楚挥挥手:“自己去找个位置坐下吧。”
赖彦戎拽着树枝拖着陈楚楚过去,找了处空位正要坐下,“吱!”地一声惊着他,他忙俯身瞧——原来那不是空位,位子上一只半个手掌大的灰鼠正襟危坐,气鼓鼓地瞪着他。赖彦戎很不好意思地欠身向那灰鼠行了个礼,悻悻地扯着陈楚楚重新找了个空处落座。
落座后他瞅瞅自己左手边,位上滚着只硕大的土豆,再往身侧陈楚楚的右手边瞧,有只肥嘟嘟的大白兔正忙着掏爪子抹脸,前后零星坐着些同自己一样穿着的学生样的少年们,座位间交错还坐着几株兰草、猫与鸽子,竟还有一卷书。
赖彦戎傻乎乎地东瞧西瞧,樱小楠弹了弹手指,往他额头丢了颗松子,他扶着额回神,她对他莞尔一笑:“这世间万物,本都有灵,你习得法术修得道,它们自然也可以。”
她说的好有道理,陈楚楚跟着用力点头。
“赖彦戎,陈楚楚。”“我是你们的师傅,樱小楠。”
“樱小楠师傅!喏喏喏,就是这池塘边的这颗樱花树!她可是这龙掘岛上法力最高深的!”,看不出来,土豆话还挺多的,声音三八兮兮地挨着赖彦戎碎碎念。“我在这岛上已经修炼了三百年了,还从未见过比她更有灵性的妖精!怪不得是岛主的宠妾!”
“思无益的宠妾……不是那小狐狸精抛流光么?”
“岛主的宠妾有很多!很多!”土豆眉飞色舞地,土豆皮都闪着光,它朝陈楚楚身边滚了滚,“说不定将来你都能成岛主的宠妾!”
陈楚楚戳了戳土豆身上的小坑,龇牙:“我才不要咧!”
“老土豆儿,你再上课的时候交头接耳,我现在就让你发芽!”樱小楠话说得挺狠,语气却很温柔,温柔地令这方空气里的人与物,俱都打了个寒颤。
土豆立刻闭嘴,灰溜溜地滚回自己的位子上晃晃悠悠地坐定。
樱小楠满意地拍拍手,扬起了一阵微风,“今儿个天气挺好,咱们岛上又多添了两位,不如就来聊聊天吧!”
“就聊聊诸位,为何要来龙掘岛学艺修道好了。“樱小楠在樱树的低桠上靠着,任由衣服的带子与花瓣一同飘落,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瓜子,身体摆成了一个舒服又妖娆的姿势。
“为了吃天庭果园里的仙草!”,兔子说。
“为了修成人形!再也不发芽!”,老土豆说。
“为了成为这世上人人最爱读的那本书!”,书卷说。
大家三言两语说得很欢,陈楚楚手托着腮听得有滋有味,赖彦戎却很认真,一个一个随着话语跟着眼光过去,原本不明朗的表情竟渐渐地,有神了起来。
慢慢地轮到了他们前排的一个书生少年那儿,那少年席间一直无话,安静极了,到了他时樱小楠挥手顿了顿,温声道:“要么……黄益承,你就不聊这个了吧。”
黄益承站了起来,对樱小楠拱手行了个礼:“师傅,这个,说说也无妨。”,他回身对同僚们微笑,眉眼和赖彦戎竟有三五分相像,“学生来此学艺修道,是为续命。”
这样沉重的理由,却被他用低沉而温暖的声音传达,竟让人觉得又矛盾又安心。
“那你们呢?”樱小楠又变了把瓜子出来,对着新学生挑眉。
赖彦戎毕恭毕敬地行礼:“学生是为,长者的期盼。”
七嘴八舌绕了个圈又回到陈楚楚这里,她抬着小下巴,神采飞扬,声音清亮:“为了心上人!”
满座哄笑,赖彦戎偷偷扯她衣角,耳根微红。
樱小楠从枝桠处飘到陈楚楚面前落定,笑眯眯地捏捏她脸蛋:“你这理由,我喜欢!”
扬手挥停了座下人与物的嬉笑,樱小楠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已经有七八百年,没听过如此悦耳的理由了,甚好,甚好!”,再扬手时她手中多了只雕工精致的瓷质酒瓶,散发着桃花酒的清香,樱小楠畅快痛饮,大笑而去,只闻声,未留人。
“莫耻多情,不笑多情!情如寒冬白雪,不在多少,而在有无,以及——钟于何处,陈楚楚,你是块瑰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