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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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杨过悠悠转醒，耳边一阵一阵的轰鸣，只觉得脏腑内沉甸甸的，仿佛处于空气稀少的环境，呼吸困难，难受欲呕，内气一冲，当真一口血吐在衣襟，而后却胸口一松，轻快不少。
耳鸣目眩稍减，身体上的疼痛也清晰起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屋的地上，穴道受制，动弹不得，下意识运转九阴真经，哪知穴道不但毫无松动之象，反而更加酸麻，顿时大奇。
他并未疑惑太久，一张蓬头垢面的苍老面容出现在视野中，杨过怔然片刻，然后心中寒气大冒，是欧阳锋！
原来欧阳锋的手法与九阴真经逆转而行，以正版九阴真经冲解，反而令之越加牢固，小说中小龙女失身于甄志丙，就是吃亏在这一着，杨过对原著记忆零落，不知前车之鉴，竟然栽在同一处。
看到欧阳锋，他心中第一个念头，觉得命绝于此。
杨过陡然对自己生出一股恼怒，一样破败的环境，仍旧强大的敌人，仿佛将他带回十三岁无能为力的境地，他清楚这次郭靖不会突然出现来救他。
他说：“欧阳先生，别来无恙。”
欧阳锋的眼睛眯了起来，注视杨过的目光中有疯狂和冰冷交织，简直叫人看着就汗毛倒竖，杨过不知道欧阳锋的疯症是有所好转还是更加严重，但他已经慢慢领悟到，他碰上欧阳锋并不是巧合或者运气不好，欧阳锋就是冲着他来的。
欧阳锋阴沉沉地问：“那个男人是你什么人？”
杨过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欧阳锋，揣测着他的意思。
欧阳锋不耐烦起来：“那姓郭的不是你爹，是你什么人？”
杨过意识到他问的是郭靖，迟疑一瞬，选了最简洁明了的回答：“我师父。”
欧阳锋说：“你去杀了你师父，我教你武功。”
这话太荒诞以至于让杨过无法笑出来，他看着欧阳锋，努力排除晕眩感和虚弱感，让自己更清醒。欧阳锋不是那种头脑混乱的疯子，从上次见面的言行就能看出来，欧阳锋还记得一些往事，行为逻辑也很清晰，欧阳锋来找他不会是无缘无故，背后应当有一套支撑这句话的逻辑。
欧阳锋并没有让杨过猜，清清楚楚地说：“你去杀了你师父和他媳妇儿，给你爹报仇，我教你绝学，让你当我的传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杨过反而稍微松了口气。杀父之仇对于这个时代任何人都重于泰山，对于杨过却轻如鸿毛，更何况这仇存不存在还是两说。
倘若欧阳锋要骗他去杀郭靖，那他还不至于死在这里，杨过如释重负，觉得看到生机。
杨过猜的没错，欧阳锋是冲他来的，但有一点他猜错了，欧阳锋不是想要郭靖的命，而是想要杨过。
当年杨过被欧阳锋掳走，欧阳锋被郭靖叫了一声欧阳先生，隐约感到欧阳二字和自己大有关系，不愿放弃这条线索，此后生怕自己忘记，日日夜夜反复回忆郭靖和杨过的面容，苦苦思索。
近年来欧阳锋逆练九阴真经，内力大有进境，脑子已清醒得多，虽然仍是疯疯癫癫，许多旧事却逐步记起，他记得自己同靖蓉夫妇有仇，记得自己杀死过柯镇恶的数位兄弟，记得自己的儿子被人害死。
某一夜梦中醒来，突然把杨过的脸和杨康重叠了起来。
杨过长得和杨康一模一样，以至于被傻姑当成杨康鬼魂，此时他年纪尚幼，欧阳锋不至于认错，猜到他是自己杀子仇人的儿子。
这三年欧阳锋一直在找他，欧阳锋浑浑噩噩，因此更添执着，原著中认子之后，整整数年都在四处寻找杨过，从嘉兴一路寻到终南。同样事关亲情，一个为爱，一个为仇，并没什么分别。
杨过号令众弟子寻找金蛇，兴师动众，虽然在城外活动并不扰民，仍旧许多人知道，正巧欧阳锋路过嘉兴，他没忘记看家本领，听到宝蛇便被吸引，见到杨过，一眼就认出他来。
当时下手，必会惊动丐帮，欧阳锋竟然耐心了一回，等到杨过离开襄阳落单，才对他出手。
现在杨过落在欧阳锋手里，生死由人，不得不跟着欧阳锋的步调走，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何证据？”
欧阳锋嘿嘿冷笑：“死的是你爹，信不信由你。”
这话杨过接不下去，若说有谁在他心目中是父亲，那也是郭靖，不是杨康。他换个问题：“师父死了，你有什么好处？你和他有何仇怨？”杨过仍旧五脏六腑都在痛，他受的内伤不轻，元气大伤，这两句话说下来，周身又浮现那种空气稀薄般的艰难之感，连思考都似乎被凝滞，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既然你和师父有仇怨，我如何能信你？”
欧阳锋嘿嘿冷笑：“只怪你父亲太厉害，跟我和你师父都有仇。”
杨过喘了口气，声音越发低下去：“愿闻其详。”
欧阳锋哈哈大笑：“你爹我和一起杀了柯瞎子的兄弟，也不知是四个还是五个，那老瞎子是你师父的师父，你瞧，你师父要不要杀你爹？我本来很欣赏你爹，可惜，他千不该、万不该杀死我孩儿。”笑声森寒，话声凄厉，杨过耳中嗡嗡作响，似有无数细针同时在耳内钻刺一般，他本已受了重伤，精神不济，此刻头痛欲裂，又吐出一口血，才道：“这么说来，你要我去杀了师父，再杀了我，我岂有这么蠢？”
欧阳锋道：“我不杀你，如今我的脑子有些不大对头，我儿在地下凄冷孤寂，我要你认他为父，将来为他烧香磕头。”
杨过心中有点儿惊奇，这倒是绝妙的复仇方式，欧阳锋神志不清竟然也想得出这个法子，若非如此，他这次也捡不回性命。
欧阳锋说到欧阳克，胸中一酸，这才想起不能让杨过死了，把他拎起来让他坐住，手抵住他背心输入内力。杨过练的乃是正版九阴真经，欧阳锋则是逆练真经，两人内力截然不同，又殊途同归，片刻之间，杨过体内沸腾的气血已归顺畅，双颊现出晕红。
欧阳锋松开杨过，又转到他面前，想起欧阳克，面色柔和了一些，说道：“你这个年纪，内力倒还算可以，拳脚功夫平平，待你跟了我，我教你绝世武功。”
他是以自幼习武的时间来论，三年前他和杨过光说过几句话，不知道杨过当时跟本没修习内功，若他知道杨过只学了三年内功，那便还不是还算可以，而是卓荦超伦了。杨过学的是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真经，手上功夫其实配得上他的内力水平，只是欧阳锋以大欺小还偷袭，杨过一身的本领全没能发挥出来。
杨过自然不会跟他争辩，他得这股真气相助，精神为之一振，突然想起来，是因为欧阳锋。
原著那位杨过被送去全真，是因为和欧阳锋的关系被发现了。
杨过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跟欧阳锋命里犯冲。他有心答应欧阳锋以脱身，又恐欧阳锋不会轻易信他，况且他既然已经落到欧阳锋手里，也该多从欧阳锋那里探出些信息，以便回去向郭靖示警。
“我……”杨过想问“师父是如何杀了我爹”，话出口才发现不合常理，改口道，“我爹是怎么被杀的？”
欧阳锋闭口不答，只瞧着他，目光既讽刺又嘲笑，还有些得意。
杨过顿了顿，再问：“你不说，是不知道，还是所言不实？”
欧阳锋仍旧不答，自信满满，毫无心虚动摇之意。
杨过见欧阳锋十分笃定，不像撒谎，不由生疑。
他倒不是疑心郭靖真动了手，他虽然不记得杨康怎么死的，却知道不是郭靖杀的，就算原著没告诉他，他和郭靖朝夕相处也能看出来，郭靖看他的目光，那不是一个曾经亲手杀死至亲的人能有的眼神。
杨过知道欧阳锋的疯癫并非作假，因此不是疑心欧阳锋有意骗他，而是疑心欧阳锋这么肯定，是不是有人为幕后推手，利用他头脑不清，这么告诉他。
只是杨过虽然善于察言观色，毕竟不是刑侦或者心理专业，对欧阳锋的目标和决心毫无所知，猜测颇有谬误之处。
欧阳锋与郭靖其实没什么仇怨，选中这个刺杀对象，一小部分为黄蓉，心道我的孩儿娶不到心上人死了，你凭什么娇妻美眷地过日子，更多却是为了杨过，若是他杀了杨过的师父，杨过始终跟他不齐心，故而得让杨过自己去杀了师父，任谁是杨过的师父，欧阳锋都要找个理由让杨过去杀了他。
杨过还待追问几句，欧阳锋却已经不耐烦，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油纸，便是一股奇异的香味飘开，再看纸包中的粉末，是种极其不洁的黑灰色，活像生了霉斑的草木灰。
欧阳锋既然已寻找杨过数年，如此行事也不是临时起意，当年他以毒物闻名，如今蓄养的毒蛇早死的死，散的散，打定主意要擒来杨过，才又精心配置了一种蛇毒，当他专心致志地做这些，不去想武功与自己是什么人，竟好似清醒了些。
破屋中空气不流通，那诡异的香气却没有越来越浓，反而变淡，片刻功夫就已经淡得几不可闻，欧阳锋拨弄一下份量，捏着杨过的下颔，往他口里倒了大半包。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杨过不愿做无用功，老老实实咽了下去。
欧阳锋有几分满意，语气又和缓了一些：“你去杀了你师父同他媳妇——”话语一顿，忽然改口，“他媳妇就算了，拿你师父的性命来换解药。”
眼下欧阳锋的一言一行都值得探究，杨过问道：“为什么师娘就算了？”
欧阳锋如被戳到痛处，勃然怒道：“我答应过人，不伤她毫发。”
杨过心中一凛，莫非就是那幕后之人，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问道：“谁？”
欧阳锋似乎十分不情愿，又似乎不确定，好一会儿才回答：“你师父。”
这是杨过最没有想到的一个人，他仍旧面无表情，内心的惊讶非同小可。和郭靖已经相处三年，第一次见面之前他已经知道郭靖二十年，郭靖仍在不断刷新他的认识。说来其实杨过并没见过郭靖对敌动手是什么样子，在他面前郭靖始终是个温厚亲长，此刻在一位故人敌人身上，杨过第一次见到郭靖的影响力，意外之余，不由对郭靖当年事迹十分神往。
欧阳锋毕竟疯病未愈，想起一些旧事，便又糊涂一阵，茫然呆立半晌，回过神来，不愿再说，伸手在杨过身上匆匆点了两下，解开穴道，笑道：“乖孩子，嘿嘿，我等你成事。”说着一步跨出屋去，这一步迈得好大，待得第二步跨出，人已在丈许之外，杨过方得自由，仓促起身，欧阳锋连跨得十来步，早已不见人影。
破屋内一时寂静下来，杨过坐在地上，欧阳锋的那股内力仍旧十分强势地存在于他的身体中，那股内力令他的情况比刚醒来时好得多，同时十分清醒地体验这种怪异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这么明确地感应到内力的存在，无论自己修炼而来的，还是郭靖曾输入他体内的，都没有这么显著的异物感，令他像是冬夜之中离火堆太近的人。
抬起头，杨过仔细看了看，才发觉这里是个废弃的驿站，周围不闻人声。杨过身上倒是没少什么东西，他自怀中一摸，连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都还在，欧阳锋竟然没给搜走。只是大部分行李都在马背上，如今不知道那马被欧阳锋顺手杀了还是随手放了，想必欧阳锋不会好心把行李一道带来。
确认自己已经安全，杨过在原地盘坐，运转九阴真经，消弭那股外来内力，他本以为会比较难，没想到出乎意料的简单，或者因为两人同练真经，一正一反，终究是正胜于反，或者因为欧阳锋已经离去，那股内力已是无根之木，碰到杨过自身的内力，如同春日雪融。
眼见外来内力顺利化解，腹中忽然毒气上冲，杨过脸色骤然泛青，连忙运气裹毒。他内功只能算小有所成，尚达不到驱毒的水准，幸好他身上带着有桃花岛门人行走江湖必备的九花玉露丸，吃了一颗，然后再缓缓运功，总算能把毒气压住，不致扩散。
欧阳锋既然选中杨过做传人，总不会在这里就毒死他，下药的分量估计过，杨过自己能压得住，只是毒性缠身，难以拔除。
外面天色渐晚，杨过缓缓走出驿站，辨认一下方向，向来路走去，先去寻找自己的马和行李。剩下的盘缠倒是够再买一匹，但他就得一路风餐露宿回去，因此还是找回来为上。
好在没走多远，还没到他被欧阳锋所擒的地方，便发现踪迹，顺着踪迹在道旁小树林里找到吃草的马。原来它被杨过与欧阳锋拼斗内力的气势吓跑，杨过没来得及拴它，欧阳锋也没空理它，它往前奔跑，正好与欧阳锋方向相同，跑到这片小树林，才因为饥饿停下吃草。
这匹嘉兴弟子准备的棕马是温顺驮马，已经习惯背负物品，尽管受惊，一路上也没将行李甩掉，连酒坛都因为杨过在行囊中填充棉花而完好无损。
翻身上马坐定，杨过感觉以自己的内伤不适合马上颠簸，因此没有催促，只是抓着缰绳，让马儿慢慢前行，回到废弃驿站之中，生火过了一夜，夜晚时时运功，不敢入睡，生怕一个疏忽，便使毒气攻心，一命呜呼，熬到清晨，又吃了一颗九花玉露丸，骑马到下个镇子，自己把脉开药，抓药煎服。
习武之人受了内伤，若是内力深厚，中正平和，伤好起来比一般人快得多，然而若是内伤过重，超过自己内力能够治疗的极限，或者自身内力偏门，极阴或者极阳等等，那么比普通人更难痊愈，喝药只能说聊胜于无。
杨过内力有所小成，身怀易经锻骨篇，然而不知道欧阳锋下的是什么毒，十分棘手，毒性猛烈，却不是立刻置人于死地的剧毒，而是不断破坏内脏生机，更和内伤纠缠在一起，时间越长情况越糟。
以杨过那堪堪入门的医术，只能判断出主料是数种蛇毒混合而成，还是得尽快回桃花岛，让黄蓉诊断。
虽然欧阳锋放杨过离开，但杨过实在不能放心，既然欧阳锋没留下事成后见面的时间地点，多半仍然跟在他左近，因此没往桃花岛传信。
欧阳锋这次挑拨师徒关系，当真十分聪明，寻常青少年这个时候正是叛逆期，比起亲长反而更容易相信外人，更何况郭靖笨口拙舌，黄蓉过分聪明，寻常人也不可能直接问师父是不是杀了父亲，起误会龌龊再容易不过。欧阳锋在杨康死因上闭口不谈，又直言和郭靖杨康都有仇，令人不由得怀疑杨康的死欧阳锋有没有一份，桃花岛上杀完了人还会去找欧阳锋，想要伺机报仇，到时候欧阳锋或许能把人养熟，或许养不熟，有时候绝顶高手脾气古怪，只要本门绝学有个传承，全然不在乎徒弟是什么人，仇人也无妨。
欧阳锋最大的错误就是信息不对等，他不知道，这世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杨过其实不是杨过。
至于身上的毒，杨过不怎么担心，就算毒性复杂黄蓉一时半会儿解不了，郭靖也会运功为他驱毒。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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