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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蟾尊的心事 ...

  •   帝京郊外。
      时已入夏,沉沉暮霭下,用罢茶饭的村人正聚在村头空地,遥望着远处正在灌浆的麦田,摇着扇子纳凉闲谈。
      一阵阵雷声滚过,伴随着掀起麦浪如水涌的凉风,微带潮气。众人却并没有着急忙慌的起身归家,反而颇有谈兴。
      一人道,这两年入夏后的雷太多了点,虽然雨水也没比往年多了多少,没误了地里,不过也够奇怪的。”
      一人附和道,你这一说,我也觉得,虽然不全是旱雷吧,但就是没多下几滴雨,雷打得倒真是比往年多了不少。
      又一个说,别是什么妖孽作祟吧。
      然后有一个反驳说,就不说这些年也算风调雨顺,单说我朝立有三千余年,上有圣王,下有几大国公轮流镇守京城,你听说过这王城根下有什么妖孽敢来捣乱吗。
      先头一个哑然,过一会儿方强辩道,我可是听咱村秀才说过,圣朝立朝前,咱们这苦境战乱不断,许多想也想不到的天灾人祸——也没准是立朝前镇压在附近的妖魔呢……
      这边争辩方兴,一声炸雷就在头顶响起,伴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众人只好各各狂奔归家,暂作鸟兽散。
      秀才恰好听到众人争辩的一句两句,他本是心忧雨之将至,赶来迎接腿脚不便还爱凑热闹的老母归家,此时忍不住莞尔一笑,摇摇头,心道:难怪前贤有云,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单这茶饭饱足之后时不时出来胡扯的闲情,就不是乱世的平民百姓能有的,费劲巴拉的求生存且不易呢。
      他自是不知,当年在苦境苦苦求存的何止是不堪战乱的平民百姓,即便是现在统领天下俊杰拱卫圣朝的诸厉,当年某个时间段,费劲巴拉甚至于不择手段的努力作为,喊出的心愿也不过是,求存,嗯。

      当年的诸厉之一,受封靖海公的海蟾尊,如今正站在门前廊下,仰望着天空出神,雷声滚过,夜风吹起他背后浅碧轻黄色的薄纱肩氅,犹如荷塘中张开的荷叶,背起的一只手里,依旧托着他每常托在手里的衔月金蟾。
      远远值守的靖海公府护卫也在纳闷:这滚雷一阵阵的,兼着一次次亮在附近的闪电,怎么瞧着总是冲这公府上来呀,前年这时候就好悬要击上了国公日常起居的一个小厅,虽说并没击中,但国公的脸当时那个黑啊……
      这护卫自是不知,其实在上次靖海公府险被雷击之前,就已经出过事。

      那还是更早一些的时候,海蟾尊驻守边境期满,换防返京途中,有那么一阵子,方圆数里内总有一道道惊雷闪现,似威慑,又似在拦路,随身亲卫皆惊,海蟾尊正疑虑间,手中金蟾忽然自己吐出金钱,化出方圆百卉疾射而出,那道道天雷似乎找到了目标,紧追而去,须臾雷声大作,渐行渐远,在还没脱出他元识所及范围之时,便看到当时两道天雷正正打在剑身上。果然,后来方圆百卉自行返回,剑身都黯淡许多,幸而衔尾追来的稀疏雷声也到此为止了。也就从那时候起,海蟾尊再御使方圆百卉时,时不时会有一些微弱但奇怪的感觉反馈回来,对此,他真可谓是喜忧参半。不过自此于公事之外,海蟾尊那令人一见便觉万分乏味的日常,终于多了件可堪琢磨、且也算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
      再然后才是公府险遭雷击事件呢。
      旁人都道是偶然,只不过当时瞻南公克灾孽主恰好也在帝京,他毕竟是感先天之雷而化生的元种八厉之一,当机看出不对来,皱眉把各种可能想了个遍,第二日便使人来问靖海公府是不是有什么年久成精的器物要化形,若有,贪秽最好离远点,免得再被天雷破了好容易练回来的道身。
      当时镇国公魑岳正在靖海公府上与海蟾尊议事,魑岳与海蟾尊于多数事务上向有默契,自来便比较亲近,此来一为公务,再也是知晓他府上险遭雷灾,就便上门关心。听闻是克灾孽主遣人前来,道是有什么要务,遂中断议事唤来一问,待听完此人传话,当即啼笑皆非:“瞻南公就算是关心人都不会好好说话。”
      诸厉如今的功体早就不会被雷电所影响了,所以,这还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吧,是吧是吧。
      他见海蟾尊默默无言,说不得只好自己开口问:“你家主人可有说过会是什么器物?”
      那人当是雷厉心腹,被派来做此等传话之事,甚是知晓轻重,有问必答且简洁明了:“不曾。不过,我家主人既然没有亲至,想来那器物靖海公应有所觉。”言罢告退。
      魑岳听懂了。那人的意思是,克灾孽主既然出言关心海蟾尊,却不说是何物,又不亲来查看,基本就表示他觉得海蟾尊自己心中有数了。
      那次换防返京所遇雷击事件魑岳并不知道,所以只是饶有兴味的看着海蟾尊:“连向来除了爱与我较劲,余事多是沉默寡言的克灾孽主都惊动了,你这里究竟是什么宝贝要化形了?”

      海蟾尊看着手里的衔月金蟾,并不抬眼,先将方圆百卉已经受了一次天雷的事告知,又道:“你记不记得之前有一次,小布衣要奖赏,缠磨着要看我使剑,还需得是方圆百卉使出来的清微八阵剑,我便与他示范了一招?”
      魑岳想了一下:“几年前的那次?”
      海蟾尊点头:“其实那次我便已经确认,方圆百卉,已经有了完整的意识,大约是要化形了。” 当时他化出方圆百卉虚虚使了一招巽网驭骄风,后来幻回金钱弹入蟾口时,一股巨大的愤怒传回,险些没让他惊讶失神。
      魑岳惊讶:“这么快?不,这不是快不快的问题……虽然方圆百卉是你费尽力气收集齐了材料铸造而成的宝剑,但能化出器灵这种有意识的元灵,可不止是有好材料好手法和漫长的时间就可以的啊。”
      海蟾尊似有一丝的为难道:“咱们元种八厉一开始都不爱用兵器,我当年在方丈雨卷楼的时候比较……就选择了剑术,但方圆百卉刚开始的时候,须用道家真气方能御使,再后来越使越顺手,为防万一,我又滴入几滴心血重铸,并用厉元和真气时时温养……”
      魑岳不得不先把手中的茶盅放下,他怕自己手抖=。=
      魑岳努力稳住声音:“所以,方圆百卉如今要历雷劫而化形,其实是因为你……的缘故?”虽然解释的有理有据,我怎么就是觉得是你在淘气和……犯蠢呢?这种感觉久远到……都要想不起上次有这感觉是什么时候了。
      海蟾尊瞧了眼魑岳:“这些年我翻遍藏书,又收集各种有关无关的记载,实在是想不出,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天意?”
      说罢将手中小蟾递过去:“你且用厉元刺一下它的额头。”
      魑岳遂伸指弹去,一触即回,止不住惊讶:“这是?”
      海蟾尊扶额:“我猜,它是在说不要打扰它睡觉。”
      魑岳:“……罢了,若能成功化形,也是好事,克灾孽主说的话你也须留意,方圆百卉再渡雷劫之时,你远远守护便是,万没有一个万一将自己也搭进去的。”
      话虽如此,海蟾尊终究是不放心,寻了个空隙请教已经是圣王的天厉。天厉告诉他,他所担心的元灵泯灭和剑身毁废,都不无可能,然而化形之雷劫并非可以一直拖延,即便他身为元种八厉之一,为苦境气运所钟,然这气运也不足以一直将雷劫挡下去,还是顺其自然吧。
      海蟾尊默然而退。
      ——更担心了好么。
      每个人,总会有个把物事,在伴随自己沧海桑田之后,便不能将之平常看待,就比如海蟾尊的这口方圆百卉。海蟾尊虽然不是那种剑在人在,一口飞剑性命交修的剑者,然这口剑和这只充作剑鞘的衔月金蟾,毕竟伴随了他走过这数千年的岁月——不管是枯寂的等待还是战火中的无悔。

      这份心情,旁人虽然可以用同理心体会一二,然当事人的纠结担忧,却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到了何种程度。这些年每每雷声滚至,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将蟾与剑扣在手中,元气温养,须臾不离。

      水厉冰无漪看出端倪后仅仅是嗤笑一声,然而有一天,指点完剑布衣的基础武学,他忽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完半是认真半是嘲讽道:“贪秽看起来与魑岳最是相似,杀伐决断公而忘私,连天厉都赞过他山崩于顶而不变色,呵,”他半垂眼帘,长长的睫毛笼罩出一片阴影,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只伸手拎起作势要抱他大腿要求去三师父那儿的幼年剑布衣,“……也难怪明明我陪你小子玩得最多,你最能缠磨的是我,最依恋的,却是你那死人脸的三师父。幼兽的直觉吗,啧。”虽然自身懵懵懂懂全凭直觉指引,但多数时间总惦记着去刷那个人的好感度,——臭小子你以为有用?以为有用?有用?冰无漪颇为愤愤,只因他自家心里已经明白,如今的剑布衣这么刷贪秽,大约真个有用。

      哀了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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