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斐色

4、过往

　　像？
　　容貌像？脾气像？性格像？品位像？还是梦想像？
　　无数个疑问都快在我脑子里打架了。
　　堂叔，是男人就干脆点。
　　“我们都是野心勃勃的人。”堂叔冷笑着，淡淡地嘲讽着。“为了振兴没落的家族，在乱世中伺机而动，找寻一位明主，拥护他，辅佐他，藉着明主手里至高无上的权利再显家族荣耀。”堂叔严肃的表情是我从所未见的，坚定的眼神透露着他的决心。萧家数代人的心血，在蕴藏了数百年后，再次在历史长河中绽放光芒。
　　震撼！我以为堂叔会说些场面话，却未曾想到他会如此直白。我猛地一哆嗦，不是因为堂叔的豪情，而是知道惊天秘密的恐惧。突然想起电视一句老套的台词“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些带着传承家族使命性质的话，似乎不该对我这种将来可能是“外人”的人说。
　　我没回话，堂叔也不回话，场面一下冷场，我们之间似乎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和感觉了。
　　“挽歌，你觉得下一位陛下会是谁？”堂叔天外飞来一句。
　　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李世民……呃，秦王。”都忘了，不能直呼统治阶级的名讳。也不等堂叔问，我就直接说下去了，省得他再来句“为何”。“因为历史……方才听堂叔说的。”“书上记载的”几字硬是让我卡在喉咙里，这话一出口后患无穷，嘴太快了。反正他也知道我偷听，再装傻就显得矫情了，就拿它做挡箭牌。
　　堂叔瞄了我一眼，摆明不信。“换一条。”
　　我讪笑着，“直觉。”
　　“再编。”
　　“猜的。”
　　“哼……”
　　我最讨厌人这个从鼻子里哼出的字。
　　“胡扯的。”
　　“挽歌。”堂叔压抑的声音中隐隐藏着怒气。
　　“堂叔，我是个孩子。”逼得不行了，我只能拿年龄压人了。这招果真没有效果，“具体我也讲不清。反正，比起太子，秦王在军队和军威上是占了上峰。什么尉迟、秦琼不是秦王的铁杆吗？再加上秦王的十八学士，还有那位野心勃勃的长孙无忌讳。太子在性子上太像陛下了，在关键问题上喜好犹疑不定；而秦王却是干脆果断。顺便提下，会造成今天兄弟隙墙李……当今陛下的态度要付一部分的责任。在继嗣问题上他一直犹豫不决，既立太子，又允许秦王开府置官、处置中外军政大事，从而造成太子府与秦王府两边都是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天无二日，人无二主，未来的皇帝只能在此二人中取得一人，这结果注定是要骨肉相惨。陛下一世英明，却在关键是糊涂。悲剧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现在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就在今年了，我在心里补充到。
　　堂叔听完后叹道：“祸起萧墙，天家永远也逃避不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我消失的够久该回去了，省得等会找来春儿絮叨。把想法和堂叔说了，也不等他的应予，我匆忙离去，可堂叔却叫住了我。“挽歌，你会落水我的女儿们要负大部分的责任。你在兰陵的日子，她们没少欺负你。”
　　震惊！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有时真的不明白堂叔的想法，他总能在不适当的时间说出令人费解的话。我不敢深想，狼狈地跑走。
　　来到古代我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不安，躺在床上我睡得很很不塌实，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虽然睡意思朦胧，但迷迷糊糊间我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周围事物，甚至可以灵活地思考。梦中一片混沌，入目的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灰。倏地，混沌慢慢散开，画面逐渐清晰。
　　柳绿桃红莺飞草长，一片春色撩人。一道孤单瘦小的身影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突兀的身子藏在柳树身后，萧瑟的背影刺痛着我的心。这小姑娘是谁，心中正有此疑问，画面转到她的身前。萧挽歌，怎么会是她？我怎么会梦见她？她似乎看不见我啊。在她身边打量了一圈，除了瘦小点，其他都还不错。在看什么呢，瞧她专注的样子，眼里流露着掩盖不住的羡慕，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三个小姑娘正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玩耍。她似乎想假入她们的游戏。
　　“想玩就去啊。”我鼓励着她。
　　她脸上在挣扎，咬着下唇，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她想了又想，小手紧紧纠结在一起。深深吸口气，她走了过去。“对，就是这样。”
　　她走道她们跟前，羞涩地对着一个穿这粉衣服的小女孩，问：“晴姐姐，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你是什么东西，配和我们玩吗？”别看是位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口中却说着与相貌截然相反的狰狞言语。“有人生没人管的野孩子。“
　　“我……”她一呵斥，挽歌收起羞涩，眸中的光芒瞬时暗淡，“对……对不起，我，我这就走。”
　　“走，没那么容易。打扰了我们的兴致，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记得的。”黄衣的小女孩子提议着。“打她几巴掌怎样？娘不是爱用巴掌教训那些不听话的丫头吗？我早就想试试了，大姐你说呢？”
　　粉衣笑着拍拍手，“二妹这主意不错，我们来试试。”伸手就往挽歌脸上招呼，清脆的“啪”的一声，打蒙了挽歌，也打傻了我。她们才几岁啊？本该天真无暇的孩子，却会做出此等残忍的事情。我大步冲向前，想挡住落下的巴掌，却扑空。我居然会穿过她们的身子？！“别打了，她只是个孩子啊。”我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旁边的那些丫鬟在做什么，还不来拉住她们。这是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赶来，我着实松了口气，挽歌有救了。
　　乳娘介入其中，她们果然住手。哼，看你们这些个小屁孩怎么嚣张，等着挨打吧。我暗自得意着，却忽略了挽歌眼中一闪而逝的恐惧。预想中小屁孩挨打的场面出现了，打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乳娘狠狠地打着挽歌，一边还不忘腆着谄媚的笑容讨饶。“诸位小姐别生气，老奴会好好教训挽歌的，下次她一定不敢了。”周围的取笑声此起彼伏，这些不停打击着挽歌。挽歌含着泪水低着头，傻傻的在原地任乳娘打着，稚气的脸上浮着与年龄不相当的麻木。
　　我真是恨不得把她们都给扔出去，她们太过份了。那是……我不经意撇到一抹熟悉的背影，他是……
　　画面不断的变化，挽歌成长的日子一幕幕呈现在我面前。读书的挽歌，练字的挽歌，弹琵琶的挽歌，哭泣的挽歌，呆楞的挽歌，委屈的挽歌，思念的挽歌。她是那么努力的活着，努力的讨好每一个人，换来的总是他人的嬉笑与嘲弄。挽歌的父母，堂叔堂婶都在做什么，那么令人心疼的孩子，不该得到父母亲人的疼爱吗？偌大的萧府居然没有一个用真心对待挽歌的人，她做错了什么？
　　画面又再次转换，还是挽歌，还是她一人，茕茕孑立在池边。挽歌的双眸蒙着一层水雾，瘦弱的是身影隐藏在灰色的树影中，脆弱的好象黎明前的一抹孤魂，一道破云而出的晨光足以毁灭她。她安静的埋在自己的世界中，与周遭喧闹的春光格格不入。
　　这时那几道可恨的童音打破了宁静。萧晴，那天的粉衣女孩带着她同样可恶的妹妹，萧婷，萧珍从回廊怒气冲冲的跑来。“萧挽歌，你站在这干什么？你不会知道这是我们今天要玩的地方吧，还不给我闪开。”
　　挽歌没做任何反应，依然站着湖边呆楞着望着水中模糊的影子。
　　挽歌无心的举动一下子激怒了萧家三姐妹。她们围了上来，一把将挽歌推倒在地。“你这没人要的，还不给我们滚开。瞧瞧你那模样，一付丧家犬的样，难怪你爹娘不要你，一生出来就把你扔在我们家，不闻不问。我要是你啊，直接就一头撞死算了，省得丢人现眼。”几日不见，萧晴骂人的工夫更上一层楼，看来又到“某地”进修去了。
　　萧婷，那日的黄衣女孩附和着萧晴的话，不忘再洒盐巴。“就是，听她名字就知道，挽歌挽歌，唱给死人的歌。我看你爹娘是巴不得你快点死，才给你取个这么晦气的名字。识趣就赶快躲到地洞里别出来丢人。”更毒！
　　萧珍倒是什么都没说，乖乖地在一旁配乐——咯咯的笑，听得刺耳极了。
　　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吗？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这一次，挽歌不再沉默。挽歌猛地站起来，用力堆倒萧晴。“你们别太过分！”我在一旁叫好，冲上去好好教训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你们别侮辱我的名字，它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它是最珍贵，不容你们轻看。”哼哼，那话说的好，“千万不要低估沉默者的力量，有时候，巨大的能量皆发源于无声无息的蕴积”。怎样，尝到原子弹爆炸的滋味了吧。
　　萧晴姐妹被挽歌的爆发吓呆了，怔愣地张大嘴。“你……你好大的胆子。”萧晴结巴着指着挽歌。
　　萧婷扶起跌坐在地的姐姐，撑着她叫着：“你凭什么推我大姐，怎么着，被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她很快恢复，中气十足的数落。萧晴似乎受到她的鼓舞，站直身子一把扑过去，狠狠甩了挽歌一巴掌。我下意识地跑过去挡在她们面前，但她们却从我身子穿过去。萧珍在一旁也附和着，“大姐，二姐，打她。”萧氏三姐妹立时战斗指数飙升，三人一起扑了过去扭打起来。挽歌哪是她们的对手，节节败退，一步步被逼到池边。为了躲闪，挽歌一不留走踩空，跌入池中。“快救人啊。”我紧张的大喊着。
　　挽歌在水中挣扎着，试图寻找着生机。岸上的三姐妹全吓坏了，全傻站着，不知道去求救。突然，挽歌停止了挣扎，沉了下去。
　　挽歌怎么了？
　　我的出生既然不受欢迎，何不就此结束。但愿来生不再投生为人，免到再受此苦。挽歌的心声突然传到我脑海中，她的绝望，她的伤心，全传给了我。我也顾不了了，跑到池边准备跳水救人，一道人影比我更快跳入水中……
　　我猛然睁开双眼。是梦吗？
　　挽歌，这就是你短暂的一生吗？你希望我能为你做什么？
　　微弱的烛火瑟瑟发抖，房间显得晦涩不明，幽暗的角落蔓延着说不出的暗昧。铜镜中模糊的倒影，在幽暗的烛光诡异地扭曲着。挽歌的相貌在镜中变得狰狞恐怖，那双幽怨的双眸牢牢锁住我的目光，身体顿时僵硬。冷汗从额头滑过脸颊没入单衣，冰冷的触感让我顿时清醒。
　　就在一瞬间，一道阴冷的气息从我身体穿过，身体再次僵硬，那是什么感觉。一阵长长的叹息后，鬼魅的气息散开了，那压抑的感觉得到释放。
　　我有种感觉，挽歌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