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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章四十一 此恨绵绵 ...
有一回我做梦,梦见我的婚事就快谈成了。对方是个很烦人的女人,她一直追着我,我觉得她很烦很讨厌,当时在梦里的感觉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我告诉她,我不会娶她的,我嫌她烦,我不甘心就是她。她却好像认定我只能要她。就算在梦里,我也明白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已经很老了,我只能选择她。
但我告诉她,我不喜欢她,是因为她缠着我,我觉得很烦。
其实,我只能告诉她肤浅的原因,真正重要的原因,压在我胸口。明明已经是那么久远地事了,那个名字却清晰无比地压在我胸口,就算在梦里,我也感觉得到,那种沉重无奈的感觉。
然后,梦就醒了。
当我醒来,又没有这么一回事了。
——容端
那个人是谁?容华问,压在你胸口的那个名字那个名字,是谁?
……尚嫙,半响,容端说道。
容华听到此,叹了口气,遂什么都没说。
明媚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格,又被帘布遮去了大部分。容华已经是第三次来到弟弟的房间里。容端此时还很虚弱,有时醒过来,又时常陷入昏睡中。不过容华已经叫了京中名医过来看着了,说是修养几天就好了。
这期间,容华早已下令出去,所有人对外只是说容端旧伤复发又病着了,算是把这件事遮瞒过去。此时她坐在自己弟弟床塌边,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想到他们俩个的父母早早就不管他们,自己稀里糊涂地把弟弟拉扯大也不容易。可谁曾想到,他们姐弟俩过得会如此艰难如此不顺。
“……姐,”此时容端费力地睁开眼,他觉得还是有些目眩,却也见得姐姐坐在自己身边,便费力开口。
容华看看弟弟,伸出手探他的额头,道,“你觉得怎样。”
“……还好。”
容华点头,“之前的事还记得清楚么?”
“……”容端陷入了沉默中,他并不记得十分清楚,但依稀还是有点影子的,就如同醉酒一般的梦境。可就算这个梦境如此地模糊,记忆中,还是有一个身影,他犹豫了一下,道,“勉强还有点印象。”
容华盯着自己弟弟,半响,开口道,“你出事的事,是梅疏影托人告诉我的,我想,我们也该备份谢礼。我想要送她东西,问问你的意思。”
容华说这番话的时候,容端的目光落在别处,道:“……姐姐拿主意就是了。”
于是几日后,就在瞿家忙作一团,忙着迎接瞿香瞿贵妃归家的时候,梅疏影收到了谢礼。
“这些东西,你们怎么看。”疏影围着容华送来的几箱厚礼,道。
天童只顾着围着箱子转悠,飞雪沉吟道:“这礼品的拜帖是来自曾自昂的夫人容华。这应该是容华夫人自己的意思。”
“嗯。”梅疏影点头认同,把送来的谢礼一一打开,这里面是银项圈一双,珠钗首饰,共十八件;妆蟒十二匹,各色绸缎三十匹;还有一包十封的银子,以及一些茶叶羊酒等零散物件。
“要退回去么?”飞雪问。
“退回去?别人巴巴地送了来,为什么要退;何况这谢我也是应该的。”疏影说笑着,“再说这里面也没有珍珠啊。”话说到此,疏影暗暗吐了一下舌头,方才她用的是梅妃辞受唐明皇一斗珍珠的典故,可是自己既不是梅妃,那个人也不是唐明皇……
“姐姐何必在乎这些东西。”
“我指望这些东西养老。”疏影笑道。
飞雪把这些一一查点过,最后拿起那个茶筒,道:“这个不能收。”
疏影抬头看她,吃笑道:“为什么?”
“吃茶,俗语说,吃了人家的茶就是要做人家的媳妇。”
“啊这样的。”天童恍然大悟。
“嗯。”疏影再次点头,道:“可要是人家并没有这个意思,你单独把这个茶退回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这……”飞雪犹豫起来,暗地里咬了咬牙:这筒茶绝计不能收,收了便落了人家口实;但要退回去,却又正如疏影姐姐所说,十足让人看了笑话。飞雪此时恨得牙根痒,却苦于想不出良策。
梅疏影看飞雪闷声不响,知道她又钻牛角尖了,遂又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心事太重。
“这有什么,咱们只管收。”天童拍手叫道,“这东西留一半,退一半,把那个茶筒混在里面不就好了。”
飞雪这一听,面色这才慢慢缓过来,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姐姐你看呢。”
“嗯。”疏影再次点了点头,对天童说,“我和飞雪把东西捡一捡,你去外面寻把扇子来。”
此话一出,天童眨巴着眼睛问道:“什么扇子?要扇子干嘛?”
“桃花扇,外面那些个戏班子都有一两把的,你找了就是。”
闻言,飞雪看了梅疏影一眼。
天童却急了,“这一时半会怎么找得到,现在不比往常了,怎么出得去?”
梅疏影淡淡一笑,道:“知道你有办法么。”说着,就开始和飞雪盘点起那些谢礼,看梅疏影认真的样子,似乎真有把当作终身依靠的打算。
容华的贴身丫鬟红玉端坐在瞿府大厅里,喝了茶,跟尚嫙客套几句,又静候了一会,。容华夫人派人送礼的事,瞿家人都知道了,除了长夫人摆着脸色之外,其他人见红玉这种气度,未敢给她难看,都静看梅疏影怎样应对。
不多时,飞雪出来,说了些应承话,把那些个挑拣出来的东西连带那个茶筒一并奉还。
“这却叫我如何去回我家夫人。”红玉笑道。
飞雪没理会,道:“我家小姐说了,这些年两人交情并未深厚,送这些礼,实在是过意不去,因此退还一些。”不待红玉言语,她又掏出把扇子,道:“这是送给容华夫人的,请姐姐收好。”
不多时,容华就见到了所有退回的礼物,她留心瞥了一眼那个茶筒,叹息想:这个梅疏影,还是敏感了,一看到是我的意思,便说什么也不收,孰不知这有些事要成,是要……
“那位还让我带把扇子给您。”红玉见夫人清点好退回来的物件,便把扇子递上。
容华不觉一愣,想不到这还有下文,急忙道:“那把扇子拿过来。”
容华修长的手指抽去扇套,缓缓展开扇子。
上面白纸若素,泣血桃花。
桃花扇。
那种妖娆的色彩仿佛像是刚画上去的,容华把玩着这把扇子,正面反面,均不见题字,便问:“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红玉看了半响,道:“……我们,我们把珍珠叫过来吧。”
不多时,珍珠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了。她拿过扇子,仔细看了,赞道:“这画工真好。”
“先别管画工,你能不能说说,这扇子是什么意思?”
“《桃花扇》①,这仿得是一出戏,很有名的。”
“哦我知道了,”红玉一经提醒,抢先道,“说是有一个姓柳的书生拿到一幅画,画上有个美人,什么不在梅边在柳边……”
“笨,你说的那个是《牡丹亭》,”珍珠鄙夷道,“这《桃花扇》,说的是离别与重逢。说的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以一把扇子盟定誓约,然后两人分离。后来那女的被逼嫁人,以头撞柱,血迹洒在扇子上,旁边有人便在这扇子上补几笔,变成了桃花扇。这第一折讲分离,后面全部在讲两人如何互相找寻,到最后一折才重逢,看得人揪心死了。”
“想来要是中间就重逢了,可怎么骗你的钱呢?”容华淡淡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们就分开了,”珍珠撇嘴道,“一见面就分开了,一个出家做了和尚,另一个做了道姑。我也就是这里想不通,明明找了那么久,怎么一见面就分开了呢?”
见面即散。
桃花一开,见面即散。
原来如此,容华用手把玩着桃花扇,那就是梅疏影的意思。自从分别后,著者再也没有让他们相遇过,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却总是让他们错过,终是见不得面。因为重逢之时,即是永别。
只是生魄与她纠缠的弟弟,其实对她来说,仍算是没有重逢吧。毕竟人死了,是会不一样的。
更何况,再相逢,既是永别。
离别之际即是重逢之日,重逢之日便是离别之时。
容华放下扇子,对珍珠道:“把这扇子送到你二爷屋子里去。他不是闲着有些头脑不清么,你就把方才说的那个什么,都跟他再讲一遍。”珍珠眨眨眼,也未多想,应了便拿着扇子过去了。
容华又喝了口茶,这才不经意地问红玉:“你见到瞿府大奶奶了么?”她问的即是尚嫙。
“见着了。”红玉道。
“你觉得她怎样?”容华把茶盏搁在案几上。
“这,不太好说,”红玉斟酌着词,“她与,她与夫人很不相像。”
“怎地说?”
“要说,她是方才画刚才那面扇子的人,我也会信的,但是奶奶你,却绝不是做这些事的人。”
容华听了红玉的话,没再说什么,只是让红玉下去了。她慢慢寻思这番话。然后突然之间,她堪破了自己生命中一个悲凉的秘密:要知道尚嫙和她容华本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一个明艳如火,一个清雅如菊,没有可能,瞿衡爱她,转眼又接受了尚嫙……可是,事实上,无论尚嫙还是瞿香,她们学的一直是梅疏影,穿着喜好无不相似……这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所以这才是当年的真相。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容华心中仿佛放下了多年来一直梗着她的困惑,原来果真从头到尾,梅疏影才是她的天敌,天生的敌人。
她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大笑,像是笑去了十多年的怨气。
真是,这个笨弟弟。
这日下午本无事,梅疏影坐在窗前,看着院外几株玉兰。玉兰花开,这里原本种的是梅树,不知何时已经改种玉兰了。不过白玉兰花盛开,朵朵花冠大似碗,又白皙纯净,看着倒也心旷神怡。
“疏影,我……”
突然一阵花香迷目,梅疏影见一人立在树下,那人正是她当年的相公,秦雍西。
梅疏影困惑地站起身来,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我是来接你回去的。”秦雍西踌躇道。
“……怎么?”
“疏影,跟我回去吧”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疏影发现自己无法完全地拒绝秦雍西,无法说出决绝的话语。秦雍西这个人,有些软弱,唯唯诺诺不敢言语,什么都是听他父亲秦未竟,何曾会讲出这样有选择的话……
“疏影,我想通了,我想了这么多年,终于想清楚了。我……”
“对不起,”疏影摇头道,“对不起,我当时真的不应该那样做。”我不该拿你来逃避容端。
“我知道,你那个时候看不起我,心里爱的是另一个人。”
风烟起 ,梅疏影看着白玉兰花树下那个人,略微模糊。有的时候,别人欠你的,会由第三个人偿还给你。
“……为什么不回答我,疏影?难道只有容端你才肯接受么,是不是只有容端才行!”
梅疏影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容端从来没有给过她机会,也许她是曾经想过的,但她不记得了。
她捂上了耳朵。
“疏影,到了今天,只剩下我们俩个了,你还在犹豫什么呢。都已经这么多年……”
“我不想再欠你。”疏影走上前,看着秦雍西道,“你以前把我休了正确的,我成为你生命中的过客这对我们大家都好,我……”
“疏影,这么多年来我都无法忘记你。我知道你爱容端,我知道你对不起我。但纵使你做错了那么多事,我还是忘不了你,还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记得你,一直都无法忘记你……”
梅疏影呆呆地看着秦雍西,仿佛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又仿佛在看镜子中的自己。
纵使你对我如此不好,纵使你心中没有我,爱的是另外一个人。纵使你在这么多年后都没有回头,可我仍是记着你的,我的心仍是向着你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只要你一开口,我就会马上来到你身边。
只要你开口,我就是你的……
纵使,我在清醒的时刻,毫无感觉,可在梦里,在我孤单一人的时候,至始至终只有你的名字压在我心中。
“对不起,”疏影伸出手,抱住了秦雍西,“志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声声的对不起,是谁在对谁说对不起。
“……我会考虑一下的。”
我为什么要答应呢,大概只是因为,看到你,就仿佛看到我自己一般。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深爱一个人的你,竟然没有人去爱。
真的,为什么不被爱呢?
①《桃花扇》:清初孔尚任所作。所书明末复社领袖侯方域与妓女李香君之间悲欢离合的故事,是为妓女之扇,荡子之题,游客之画,借离愁之情,说明末兴亡之叹。
此处引用穿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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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章四十一 此恨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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