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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章四十 蝶梦庄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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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二是自杀的。”
内室里,瞿恩对自己的长子如此说道。
“……”
“也许其他人是被百净所杀,但庄二,他是自杀的。”
“……就算是自杀,爹你怎么知道的?”
“庄二告诉我的,”瞿恩转过身来,解释道:“就在这里。”
瞿衡瞠目不可言语,只管瞅着父亲,待他继续说出什么话来。
“十五日之前,庄二来找我。他说周守忠想了一条毒计,要来害我。”
当夜无云无星,皓月当空,庄二站在这里,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前往地府的不归路。
“周守忠要我指认你的养女是当年梅家的遗孽。”那男人淡淡说道,“文勤伯你也知道,一旦我出来指证,会对你,对香贵妃,对皇子,有多大的影响。”
瞿恩看着庄二,并不言语。他只知周守忠是他的敌人,却不知这个蛰伏在周守忠之后的人,才是这么多年来最具资格的对手。其实想想也是,周守忠所使的把戏快捷而有效,这么多年来兵行险招却毫无破绽,显然是受了他这位义弟的指点。
“……周守忠对我有恩,我不能不报。但是,”庄二无奈道,“我不想出来指证你的养女。”
“……你是当年梅家的后人,周守忠叫你出来指证,不是纵也是了。更何况连城这孩子的父母亲属,总归是个谜。无论你们胡说八道什么,老夫也无法驳斥。”
“梅家。”庄二想了想,笑道:“原来国丈大人对我还是有点了解的。真是受宠若惊。”
“哼。”瞿恩负手道,“当年老夫收养梅疏影的时候,也是曾经疑惑过此事。但是庄厂公,老夫觉得你是想多了。”
“文勤伯何必急于和我撇清关系。”庄二笑道,伸手轻轻抚摸着桌上妖艳的牡丹灯笼,“在这件事上,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他的语调轻缓,奈何微笑的时候,嘴角的伤口撑开,显得有些狰狞。
“我不会指证你的养女的。”他说。
瞿恩略带混浊的眼睛盯着这位东厂厂公:他们素来没有交情,应该说是颇为交恶,可眼下此人却暗中来访,告知这一件祸事。
“你想怎么做?”瞿恩问,他深知周守忠的为人,只要他开了口,没有不做的理。
“……这几日,想必文勤伯也听说了,令郎礼部衙门里出了一桩离奇的案子。”庄二笑了笑,“我已知凶手是谁,为的又是何事,我想,借这个东风。”
今日晨上之时,庄二已经暗托心腹,偷偷给瞿恩送来一盏牡丹灯笼。瞿恩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现在却是心中一凛,道:“你想死?”
“对。”庄二轻轻巧巧地说道,“这个凶徒所有的犯案手法我都知道,我甚至还可以在文书上略做修改,毫无破绽。任何人,就连我的养女,也不会怀疑。”
他绝对能做到,瞿恩盯着牡丹灯笼想,又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同文勤伯谈话就是爽快,”庄二说,“我要你,保护我的养女连城,尽你可能地保护她。”他毫不犹豫道,“我死了之后,周守忠未必会善待连城,而我也不希望她继续留在东厂里。我会想办法让她闯你们瞿府,然后你找个借口,把她留下来。就当是报答我这次帮你。”
“我为什么要答应,帮你照顾你的养女?”
“因为,这是父与父之间的对话。”
瞿恩闻言不语,半响又喃喃道:“……你的养女,叫做连城?”
“是啊,”庄二笑道,“连城,出典自‘连城璧’。”他笑了笑,又说,“国丈大人对我也不算知之不详,应该知道我姓梅,名放。梅放有一个女儿,叫梅疏影,字连城。”
他这样说着,慢慢笑开,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美好地时光,然后,慢慢地在瞿恩面前消失……
“这怎么可能,”瞿衡出声道,“庄厂公死的时候。刑部派人检查过,东厂和锦衣卫都出动了,三轮检查,怎么可能毫无破绽。”
“梅放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既熟知这次案件的细节,又在东厂混过这些年,你认为他会做不出假么?”瞿恩反问道,当夜的牡丹灯笼早被瞿恩焚毁,不留痕迹。
“那,那连城姐姐,莫不真的是……”瞿衡一细想,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行言,你也算饱读本朝奏疏实录,数十年九族俱灭的大案子,你没有读过么?”瞿恩问,“为何你不曾对这事联想过呢?”
“因为,因为时间地点对不上。”瞿衡思索道,“连城姐姐被父亲收养在前,梅家被灭在后。这中间,广西与直隶又相隔好几千公里,这怎么可能呢?”他连声道,“连城姐姐怎么可能会是梅家的人,这不可能!”
“是啊。”瞿恩哼哧一声,道:“这怎么可能呢。”
庄生梦蝶,蝶迷庄生,都只不过是虚幻而已。
“……我查了梅放的资料。”瞿恩又道,“梅放的女儿,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有三十五了。”
“三十五?”瞿衡迅速板起指头计算道,“连城姐姐比我大一岁,庚寅年,那根本就是没有影子的事么。”
“不然,”瞿恩摇摇头,“梅放的女儿也是庚寅年出生,确是跟连城一般年纪。”
“……”
“当日梅家大氏计算年庚的方法跟我们不太一样,出生算一岁,再虚加一岁。何况你看庄二后来养的小孩,户籍上报说是十六,实际也只有十三、四岁。她是年夕的时候被人抛弃,被庄二捡到的,出生算一岁,虚一岁,再加上过年,庄二捡到她的时候,就算她三岁了。”
瞿衡思索片刻,犹豫道,“父亲,难道我们真的要帮东厂养女儿?”
“……庄二似乎认定我们家疏影就是当年他丢失的小孩,他对疏影的近况也有所了解,当然不愿意出来指证疏影;可是就算他自己不出来,周守忠仍旧可以为此事弹劾我,而一旦翻案调查,最无辜受害的,就是连城。庄二不愿意这样,梅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只要他死了,再没有人可以指证连城。所以那天晚上他亲自来找我,对我提出要求,我不可能不答应他这个要求。”当然他没有告诉儿子,来的,只是一个幻影。
而今夜,连城是被她养父误导至瞿府的,事已至此,只能顺着由死人写好的话本演下去。
“行言,你想想用什么方法能把庄二的养女留在咱们瞿府。”
瞿衡想了想道,“父亲已经请了武师,扣押她不成问题。我想我们能先用私闯文勤伯府的罪名扣她几天,等我们把周守忠扳倒,再想它法。”
“恩。”瞿恩点头。
瞿衡正和父亲商量着,突见妻子尚嫙在门外张望,面有张惶之色。
“怎么了?”瞿衡走过去,给妻子开了门。
“……”尚嫙犹豫道,“方才的晦明法师和谢先生又来了,还带着刚才,那位黑衣的少女,说是受伤,要在我们家休养。我见她伤势严重,便将她收在角房之内。”
瞿衡一愣,这真是上天有地,入地有门,他心里方才正盘算这事,没想道连城竟撞上门来,他心里钦佩地看着父亲。
“尚嫙,”瞿恩开口道,“那少女即是来此养伤,就把她留下来。”
“……嗯。”尚嫙虽有疑惑,却点点头,刚要走,却听得瞿恩继续道。
“行言,你现在就代我起草一份文书,就说东厂有人行刺本府邸。”瞿恩道。
尚嫙听得此话,面有惶色,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