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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章三十 将心怜月 ...

  •   容端跟在疏影后面,看着疏影怀抱着花顺着小径在坟冢间穿行,间或有新旧的白幡拂过她黑瀑般的长发。
      “你要找什么?”容端问。
      “在找墓碑。”疏影在前边答道,一路仔细看,又绕过一排,走过两三个挎着篮子的村妇。
      那两三个村妇看这两人,竟一时看得站住了,这般俊朗的男子和那样出众的夫人可是很难见到的。更何况疏影手中,还怀抱着那一大捧如火如荼的红花。
      最后疏影在一排华贵的墓碑前停住。
      秦家的墓冢堆,有一些零散的冥纸和香头,秦未竟的新墓也在其中。
      “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来祭拜他的。”容端道,却见疏影走到最边偏僻的角落,用手拂去墓碑上的衰草。
      燕京秦氏之墓。
      疏影松开手,长长的衰草轻晃几下又遮住了墓碑上斑驳的字。
      这是五十年前的墓。
      “这是五十年前的墓碑,墓里面是秦未竟的姐姐。” 疏影轻声说道,“你知道,总有些家族,容易生出些执着的人。”
      “……”
      疏影看着他,目光闪动,“她是秦未竟的姐姐,论辈分,我得叫她一声姑姑。”
      “……”你跟秦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疏影抬头看天道,“她死于五十年前,就是在湖心寺山那边跳崖自杀的。”
      “……好小的年纪。”容端端详着碑石上的生辰道,他有些不明白疏影带他来看这个看什么?
      疏影点头,继续道,“当年她出嫁那天,新郎失踪了。还记得我跟你讲的牡丹灯笼的故事么,我骗你的。”她轻声说道,“是仿照着五十年前的湖心寺的真实事件编造的……婚礼当天,新郎是被牡丹灯笼带走的。”
      被心中的魅影,用一盏牡丹灯笼,心甘情愿地带走。
      “……后来呢?”
      “什么后来?”
      “那个新郎,他被带到哪去了?”容端问,“他死了。”
      疏影的眼睛露出变幻的光彩,“没有,他本来是要死的……结果半道杀出个道士,灭了鬼魅,救了那书生。”停了停疏影又道,“那书生出家了。”
      “……”
      “我猜,”疏影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斑驳的墓碑,五十年的光阴点缀在上面,“这位姑姑虽然死去,却是想见一见自己从未谋面的丈夫,以至于这五十年都徘徊不去。可是媒介已失,所以一直以来只能在这里等待。”
      “什么媒介?”
      “牡丹灯笼,那是生与死的媒介。”疏影淡淡道,“之前她曾经跟上我,但我把她甩掉了。她留在这山下,一直一直,但是前天晚上,她终于见着了当年失踪的新郎,所以她心愿达成,执念消除,离开这里了。”
      梅疏影说着,眼看着山边湖心寺高耸入云的檐角,“她见着了百净。”
      “百净,就是五十年前那个书生。”疏影道,“所以他无法面对那鬼魅。”
      “现在,”疏影转过头来,对着容端说道,“你所不知道的事,我所有隐瞒的事,都已经告诉你了。”
      一声蝉鸣,有鸟越入高空。

      疏影回到青崖院落里的时候,她怀中还抱着那一丛徘徊花。天童远远见了,满目惊奇,忙拉着飞雪来看。
      “这什么花啊?真好看。”
      飞雪虽不表现得像天童那样,心里也是很喜欢,问道。
      疏影抱着这丛花走进了内室,松开双臂,把花放在桌子上。
      “拿点药膏来。”她说。
      飞雪见着疏影双手的臂上都是被这花茎刺伤、划破的痕迹,还有些脏兮兮的泥泞,忙打发天童去拿毛巾热水。
      “这花上有刺,姐姐如何还把能这样把它抱着。”她一面说,一面翻箱倒柜地找药膏。
      天童捧着热水和毛巾进来,飞雪帮疏影的袖子拭起,拿白色巾帕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再点上药膏。
      疏影伸着手茫然地让飞雪做这些事,看见天童在花束边转悠,一副想碰又怕刺的样子。她的目光落在那鲜艳欲滴的红色上面。
      “你不是想问那是什么花么?”疏影说,“……那是我的心痛。”

      我所有瞒你的事,都已经告诉你了,她说。她说自己和钦天监的微子启是道友关系,她说出牡丹灯笼的秘密;她说,所有不想告诉你与你无关的事,我都告诉你了。
      容端站在自己的书房里,他并不相信这句话,或者说,并不完全相信。他相信所有疏影的话都是真的,但是在说出口的话后面,隐藏了什么她的话言而又止,她没有说的话,又是什么?

      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从此,就这样别过,可好。

      容端想了又想,朝门外唤道:“珍珠。”
      小侍女珍珠进来,容端犹豫道,“有没有,没有什么情诗之类的,可以……”
      闻言,珍珠低下头,脸微微泛红,却习惯性张口一串:“古诗《上邪》中的‘山无棱,天地合’,诗经上有《静女》‘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还有《孔雀东南飞》中‘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停,停,不是要你现在背书,你给我想个,想个,”容端想了想,问,“你最喜欢的一句。”
      “爷,这会子”珍珠眨了眨眼,“这会子,哪能想起什么……”
      “那你就尽快想,想你第一个想起的。”
      “……一掬月光。”
      “什么?”
      “涧中望月升,天涯共此辉。不肯泽中衣,问否一掬赠,伸握盈手紧,不解与装痴,无非了择一,皎皎指间莹,知是空华饮,好梦非愿醒,讪讪收影立,吸息夜与水。”
      容端想了想,问:“讲什么的?”
      珍珠伸出手,对着落窗外的明月辉光,喃喃道:“站在水涧边遥望,明月升起于两山的夹隙中。此刻,我知道,无论天涯还是海角是在与你一同接受月光的恩典。仰起头向上看去,发丝已先于一步被风带动,拂扬眼前。银光染上我的发丝,却不肯再进一步,去照耀光泽我的衣裳,只是差一尺的距离而已。
      问你,
      我想要一掬月光,你愿意将它赠与我么?
      立在山涧水泉边,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请你,送我一掬月光。”
      “……为什么要送月光,送点金银、珠宝的不是更好?”容端笑道。
      “……”珍珠歪着头,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盯住容端。
      容端看一眼珍珠的表情,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十几年前的旧物依然还在。他一样一样拿出,在桌面上摊开,用镇纸一拉而下,把纸压平。
      “爷,”珍珠小声出声,询问道,“要不要我……”她做了一个代笔的动作。
      容端头也未抬,只是挥了挥手,让她出去了。
      涧中望月升,天涯共此辉,银发动上迎,竟在咫尺距。
      皎皎指间莹。
      他想了想,迟迟下不去笔,又抬头看着落在窗棂上的的白月光。珍珠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说,有些东西不能轻易要。那些话是承诺,说了便是一辈子的事。而一辈子,他有想过那么遥远么。
      他想起疏影总是小心翼翼的,从不鲁莽地问他要什么东西,向他要承诺。
      他知道,是他伤害过她。
      想起今早她怀抱在怀中火红的刺女,她遗憾而又隐忍的表情,容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鬼使神差,竟在纸上落下两行字:
      我欲将心怜明月,何人赠我一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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