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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章十四 内阁朝房 ...

  •   瞿衡一进门,忽被一大伙人围得团团转,热情洋溢地问这问那,问文勤伯、问香妃问瞿家全家人好。瞿恩虽有些诧异,却一一笑答,随即又道:“方才大家说什么说这么热闹。”
      那个年轻的给事中还想开口,早有眼疾手快地联手捂嘴把他拖了下去。吏部给事中是六科廊之首,他上前处之泰然地答道:“我们在议论庄二之死。”
      提到庄二之死,瞿衡脸上面露一丝沉重:昨日已有东厂锦衣卫等反复盘问当日韩稷之死的细况,直把礼部搅个混乱不堪,连公事都处理不了……
      因那沾有血迹的牡丹花,是用别的东西夹带进来的,却不知是甚?
      什么东西,盛载了牡丹花进了礼部。
      “……难道这庄二的死和韩大人真的有关系不成?”
      瞿衡缓缓点头,“东厂和锦衣卫已是如此认定。”
      “刑部呢,刑部怎么说?”众人还在争问,突听到走廊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文书马快步走进来,朗声喝道:“首辅到。”
      一时间大家不禁敛容襟首,向进门的曾自维行礼。
      曾自维略一点头,便朝了挑了朝房内的首位走去。待看到瞿衡,曾自维笑道:“行言也来了。文勤伯的身体还硬朗吧?”
      瞿衡笑答:“一切还好。”
      曾自维微微点头。他的年纪要比瞿恩小好几岁,可能因为寒窗苦读、仕途又过于顺利的原因,看起来较文弱单薄,只有靠一品正红色的仙鹤官服才能镇住场。他环顾朝房,目光落在兵部尚书秦未竟和刑部侍郎身上,刑部侍郎忙开口解释道:“我家尚书大人还在乾清宫。”曾自维点头,道:“我方才见着他了,还有人没到么?”
      大家互相间看看,答:“只有户部给事中没有到,昨也没见他上班,恐是感染了风寒。”
      曾自维这才说道:“大家都坐吧。”他说完方坐下,众言官见首辅大人坐下了,这才纷纷落座。
      今日这个特殊例会,要说的还是弹劾大内掌印太监周守忠之事。本来已经制定好的计划,却因为韩稽和庄二的突然死亡,使得原本对峙的双方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混乱中。外臣们为了不自乱阵脚,故才有此例会。
      “庄二一死,东厂已经陷入混乱中,一时间东厂的行动可以不用怎么顾忌了。”
      曾自维点头,“关于周守忠接任东厂的章奏刚到内阁,我抢着把关于按阁票下旨的疏文直接送到乾清宫。只要没有中旨下来,周守忠接任东厂的事就还可以拖下去。”所谓中旨,是皇帝绕过内阁直接下达的圣旨,为的就是通过内阁反对的章奏。而曾自维并未直接反对中旨,而是抢先上奏疏强调内阁的拟票权,这样便可以把周守忠接任东厂的事一日日拖下去。
      对于首辅的应对思路,朝房内的众人都是信任且佩服的。曾自维最大的长处就是可以瞬息成文,不但引章据典不会出一点差错,连字迹也是优美异常。
      “但是……”又有人犹犹豫豫说道,“现在内宫正乱,只恐有变故。”
      闻言,所有人的眼睛一致看向瞿衡:他们所担心的,是近日后宫中日渐受宠的西域女子伊路丝丝。
      开口能谈天下事,常恐君王枕边风——这是在场所有言官们的心病。伊路丝丝,人可是周守忠献上的。
      不知道香贵妃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瞿衡低头,拿过青红色的瓷壶,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什么也没有说。
      “……周守忠勾结俺答,进贡伊路丝丝,表面上他是占了先机。但他这一举动,却是把整个后宫都得罪了。特别是,两宫皇太后。”曾自维慢慢道,“况且一个外域女子,能懂多少东西,以色侍君,终不长久。”
      首辅大人虽然说得义正词言,条条都在理,但现在伊路丝丝正受宠,万一不合圣意,保不定自己就不幸地撞上……
      “纵使他把后宫都得罪了,只要……”
      “关于周守忠,我们也上了一些折子,但似乎,没什么用……”
      曾自维听着这些言语,面上有点冷,他肃然开口道:“你们给事中为皇上行使封驳监察之权,处在万众瞩目的地位。碰到朝□□败、贪赃枉法之人,要有拍案而起犯颜直谏的勇气,这不仅是责任,也是道义,否则,就会令天下人耻笑。人活这一世,求得不过是玉碎或者瓦全。可是就算你退了一步,想要求一个瓦全,结果呢,结果只是瓦碎,还不如当日临危一死求一个玉碎。”曾自维说到这里,一口气顺不上来,拿起茶杯就喝了一口,又‘啪——’放到右手边的案几上。
      这一声虽不是很响,却清脆地震响了众人心中的弦线。曾自维所说的,也不全是书上的大道理,却是人生的经验教训。
      “到了明日,首辅关于按阁票下旨的疏文,如果得到朱批便是周守忠根基不稳的明证。”瞿衡淡淡插言道,“今天早上,礼部的折子也都还送还拟了阁票,这些都说明事态并未转坏。我看之前首辅布置下去,由南京的礼科给事中先上折子,这套投石问路的老方针,还是可以用。”
      瞿恩自从去年升了文勤伯后,退出内阁,以示闲散,但在众官员眼中,瞿衡的态度,便是瞿恩的态度。
      “程文,”曾自维问向刑部侍郎,“我让刑部查探周守忠勾结俺答的明证,结果如何?”
      “这,”刑部侍郎犹犹豫豫道,“这……我却不知尚书大人布置给谁了,倒是另有消息说周守忠大修私宅的……”
      曾自维心里起了一个疙瘩,面无表情。但他却不知这刑部侍郎接到线报说俺答进贡伊路丝丝的事是和南京的曾自昂有关系。首辅和曾自昂的关系是不好,但拔萝卜带一窝泥,自身说不清楚就麻烦了。因此他想私下单独跟曾自维言细说这件事,此刻便不能明讲。
      “……既然还有私建宅房这件小事,我们就拿这件小事先开始做文章?” 工部给事中开口。
      众言官连连点头,兴致勃勃,这套戏码是他们百玩不厌且最有成效的:首先,由南京的给事中上一个不痛不痒的折子,试试风向;随后北京城内的给事中和权臣们开始结队成营地上书弹劾,要层次递进,层层深入,要让对方焦头烂额顾此失彼。此策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长江后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拖死你。言官们有的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的气势,不达目的绝不鸣锣息兵。
      这样有了瞿衡的支持,曾自维的微言大义,言官们开始兴致勃勃的响应,激烈地讨论起策略。

      又过了不多时,事情谈定,这群给事中陆续退出了内阁朝房。一直未发一言的秦未竟离开内阁,小跑追上了前面的吏部给事中,笑道:“我正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呢?”
      “哦尚书大人有何事?” 吏部给事中回礼道。
      秦未竟道:“我有一个下官,本来就不服管教,近来更是不成体统。他从辽东战场逃回来,竟然都不向兵部述职。实在可恶。”
      “……”吏部给事中略一思索,便道,“可是容端容右军?”
      “不错。”
      “秦大人,你在他的京察上多添几笔不就好了。”
      “……这,只怕有人说我是公报私仇。”
      这正是容端选择继续在兵部任职的原因。因为虽然秦未竟跟他有私怨,却因为名声的原因不能在公事上做得太明显,而反之如果容端在其他官员手下供职,秦未竟却是可以动用关系整死他。所以一直以来,兵部最多也只是把容端调往边远凶险恶之地,公事公办。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容端亦凭着自己的胆大机敏和天生的好运气,逃过一劫又一劫,这么多年来竟也不未曾出事。
      直至这个夏天,他有了一个失误。
      闻言,吏部给事中想了想便说道:“我想这样,秦大人你先上折子。因为容端毕竟是过错在先,有错不罚才有违常理。然后再开始由兵部给事中递折子弹劾,最后再由我上书,你看怎样?”
      秦未竟一听,竟是比自己的主意好上几倍,自是欢喜不尽。他谢过吏部给事中,面带笑意地顺着长廊走回来,却看见瞿衡站在不远处。
      不远也不近。却是把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世侄,有事么?”明明瞿衡比自己小上一辈,且也算是受害人,秦未竟却反而不自在,自己也觉得是有些小心眼。
      而瞿衡站在那里,他声音低微几不可闻,却又字字清晰,一声声传入秦未竟的耳。
      “……得饶人处且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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