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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为红烛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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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国民俗风情与御国不同,御国嫁娶讲究的是热闹,选定吉时,敲锣打鼓,八抬大轿,宴请宾客,广而告之。越是地位非凡之人的婚事越是盛大。而禁国嫁娶肃穆而重礼,在黄昏之时,新嫁娘由同族兄弟悄悄送往婆家。虽不大宴宾客,却要祭祀宗庙,由同族长辈训诫,也是很繁琐的。
淮王府。
金线绣着祥云图纹的华美床帘后是一具沉睡不醒的肉身,此人真是淮王赵舜之。他呼吸平稳,面容安详,似乎只是在沉睡,但是江离知道他必是昏迷不醒。
江离暗道:真是一副好皮相,怪不得禁国女子排着队要嫁给他呢。果然不出我所料,淮王约莫是在禁国使臣来来御国求亲后出了事故。自尽、遇袭、意外、暗杀、情杀、仇杀,江离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可能。
江离嘴角上扬,扯出一丝嘲弄的笑意,“这尚后和琰帝真是吃准了我唯唯诺诺的性子,料定我不敢张扬,才退而求其次娶了我来。新郎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也能娶妻,换成他人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了罢。”
“江离如此贤良,自然会好生照顾夫君,打理王府事务,经营府中产业,约束下人,绝不出一丝乱子。”
江离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脱下婚服,散开发髻,着月白交领中衣,将赵舜之往床榻内侧挪了挪,细心掖好被褥,再拿出一床水红纹锦的被褥在外侧铺开,吹灭红烛,在外侧躺下。
月色皎洁,喜房内光影绰绰,江离偏首看向昏迷不醒的赵舜之。昏暗中只看得见他挺直的鼻梁和苍白的肤色。
“淮王,赵舜之,是吧?我姓瞿,名江离,就是秋兰茝蕙,江离载菁的江离。御国的长公主,威帝的次女。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夫君了。嗯……多多指教。”
话落,一片寂静,江离撇撇嘴,“没意思”,扭头不消片刻便睡了。
翌日清晨,第一束光照进喜房,江离便醒了,换上一件云雁纹锦黛青色衫襦,发髻上插碧玺挂珠长簪,略施粉黛。迎着清晨的微光,她的笑容明媚照人,站在门外的小厮乍见之下竟呆愣了去。
江离笑意盈盈的,眸中都盛了微光似的,就连文惠见此情景都以为江离嫁的如意郎君了。一炷香之后,文惠才知自己完全误会了。
“公主,我的公主,淮王都这样了,您高兴个什么啊?”文惠着急地跺脚,“尚后和琰帝竟让你来守活寡,实在……实在欺人太甚。”
江离拧了热帕子给淮王擦擦脸,擦擦手,乐呵呵的,“文惠,你要改口唤我淮王妃才是。如今木已成舟。你应该这样想,这不挺好的嘛,我问过管家了,淮王如今躺在这里还不知哪日才能清醒呢,这偌大王府现在我们说了算啊。尚后和琰帝对我有几分愧疚之意,必然不会再刁难于我们。我只需照顾好淮王,照料好王府便可。这再好不过了。”
文惠无言以对,垂头丧气的,细细一想似乎有几分道理。
“好啦,你打扮一下,一会儿进宫去见尚后,打起精神来。”江离宽慰道,随后打开门窗,焚起安神香,嘱咐管家多久给淮王翻次身,什么时辰进食,什么膳食适合他吃……
文惠看的哭笑不得,主子戏好足啊,跟真的似的。
辰时,惜云殿内,尚后上座,江离坐在下首,身旁是一堆琰帝的嫔妃。
“江离,这是苏贵妃,贤惠聪颖,管辖后宫有方,出身我禁国第一大世族苏家;这位是琴妃,同你一样来自御国,琴艺精湛,你们日后可得多走动走动;这位是瑜嫔,温柔体贴,面若桃花,极为善解人意;这位是青嫔,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服侍了,人也本分。”尚后亲切地握住江离的手,“你去国离乡来我禁国,哀家虽为你的皇嫂,却年长你许多。皇上年纪尚轻,身边只有这四人。她们与你年岁相近,平日里也能谈到一起来。”
两人之间虽逢场作戏占多,但尚后端庄稳重,年纪与江离的母妃相近,江离将她看作长辈,内心到底是敬重的。
“尚后如此照顾江离,江离实在感恩戴德,无以为报,仅能竭尽全力照顾淮王,打理妥当王府为报。”江离此话明摆着是说与尚后听的,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愿意听她与琰帝的差遣,贤良淑德,本本分分的。
尚后听了,面上难掩的欣慰之意。
“江离甚得我心。淮王是先帝嫡亲的幼帝,是禁国的亲王,皇上的皇叔,十分受皇上仰仗。江离嫁与淮王绝不辱没了你。我观你二人,不论家世品貌,还是谈吐性情,都是十分般配的。”
江离面上笑意盈盈,无比纯良,暗中咬着槽牙,“果然姜是老的辣,明明狠狠摆了我一道,现下又装作一副撮合鸳鸯的模样。偏生我权衡利弊还得装的感恩戴德。”
“皇嫂这般毓灵俊秀,愿意结交我等是我们的福气。臣妾便住在东面的希宜阁,皇嫂闲暇时可来坐坐。”苏贵妃相貌端庄大气,与尚后气质七分相似,只是缺了尚后成熟妩媚和隐隐威势。
“贵妃谬赞,江离便是抽空也会赴约的。”
几人相互奉承一番,江离出身皇族,似乎天生便擅于说这些好听的场面话。
皇上下早朝进惜云殿时,第一眼便瞅见这番貌似其乐融融的景象。
江离逆着光瞧了一眼年轻的帝王,他年纪比江离还要小上两岁,生于深宫,锦衣玉食,故而面若冠玉,比同龄人要显得稚嫩些。他身姿修长,略显瘦削,大约是长个子抽条的缘故。待他走近,江离与他对视了一眼,他目光冷峻锐利,如一汪深潭。江离心中暗道:也就是乍见之下相貌稚嫩显得纯良无害,皇室中长大的哪有当真纯良无害的。
江离赶忙低下头,作出忐忑惊慌状,稽首叩拜行了个大礼,“淮王妃瞿氏拜见琰帝。”
琰帝眸光略过江离的头顶,“皇婶自御国而来,一路辛苦了。”疏离冷漠的问候。
江离暗中对琰帝评头论足的:个头不如夫君高,身材不如夫君骨肉均停,相貌也输了一筹,最重要的是不如自家夫君好拿捏啊。自家夫君乖巧地躺在床上,任我摆弄!
江离内心再跳脱,面上也是一副贤良持重的模样,“臣妾携御国国书而来呈给陛下。”
琰帝接过国书,展开一目十行的扫过,“如此甚好,禁国与御国就此联姻,商定十年不犯疆土。皇婶心怀大义,不辞艰辛嫁入禁国,身负两国的盟约,望自当谨言慎行,恪守妇道,安分守己,为命妇之表率。”
江离见他一直面无表情,心中一边嘲讽他面瘫,一边温顺地如方才般又示了番忠心。
少顷,江离便以回府照料淮王为由请辞了。尚后挽留,江离再三请辞才放她走了。
满朝文武重臣和皇亲宗室,唯有淮王府离皇宫只有半个时辰的车程,可见淮王确实深得尚后和琰帝信赖仰仗。
马车行至闹市,江离让马夫停下车来,自己和文惠一路徐徐步行回府。禁国繁华昌盛不及御国,但是王城还是极为繁华的,闹市上数不尽的摊贩,不停歇的吆喝声,禁国特有的一些玩物引的江离挪不开眼。
一阵马蹄声自远及近,在闹市中停下。高大的黑色骏马上赫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江离定睛细看,此人正是王府的张管家。
“王妃,”管家环视一周,在人海中找到江离,跳下马向江离走来,附耳低声道,“王爷要苏醒了。”
江离一听愣住了,很快反应过来,眉间一挑,心中大呼:“呜呼哀哉,我真是时运不济,我那身软腰细易推倒的夫君要没了啊。呜呜呜……”
管家唤车夫将马车牵来,江离和文惠跳上马车,一路向王府疾行而去。
锦瑟居,即是江离成亲的婚房。
赵舜之躺在卧榻上安然沉睡,眉眼安详。
众人这般满怀期冀地望着御医,江离瞥了眼他,他为难之色尽在面上,“淮王伤势已大好,只是遇袭坠马伤到了头部,头部外伤已痊愈,唯恐脑内有淤血未散,诸位还是悉心照料,再等候等候吧。”
众人听其说辞,面上尽是失望之色。屋内一个青衫丫鬟道,“可是芝儿当真看见王爷手指动了动。”
御医从善如流道,“有可能是姑娘心切看错了,也可能是王爷醒来的日子近了。”
江离明面上随众人露出失望之色,其实暗暗放下心来。
江离将赵舜之搬到庭院的卧榻上晒太阳,春日的暖阳倾斜下来,整个人都慵懒了。一直黄色的肥猫咪跳上墙头,看见庭院中人的身影,胖乎乎的身材利落的跳下跑来,猫步轻盈,没发出一丝声响。
待江离瞧见它的时候,它已经跳上卧榻倚在赵舜之身旁,伸出粉嫩的肉垫戳了戳赵舜之。见赵舜之没有反应,他又伸出猫舌舔了舔他的手指,见主人还是没理他,它失落地背过身去,徒留毛茸茸的臀部对着赵舜之。一副“你不理我,我还不高兴理你呢”的傲娇模样。
江离笑出声来,伸出手来摸它。猫咪如临大敌般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一跃跳到江离和赵舜之中间,满是防备地凶厉地注视着江离,一爪挠来,幸而江离眼明手快地躲过了。
“你这恶猫……怎么还挠人?!”文惠见状赶忙上前拉住江离护住身后。
芝儿道,“王妃,龙叔平日里只听王爷的话,对陌生人都是不假辞色的,我等投喂它许久,偶尔还要被它凶呢。王妃当心些,莫让它挠伤了。”
江离被猫咪吓了一跳,醒过神来反而笑呵呵的,“这只猫咪叫龙叔,胖乎乎的真可爱,文惠去拿点好吃的小鱼干。”
文惠放心不下地嘱咐,“公主别靠近恶猫,我这就去拿。”
江离眸光一转,吩咐芝儿好生守着赵舜之便去了趟后院的荷花池边,折了根谷莠子(猫尾巴草)和几只柳枝,又回屋拿了个铃铛。她巧手翻飞,将柳枝交缠成一个空心球,铃铛从缝隙中塞进球里。球在地上滚动伴随着清脆的铃声,龙叔听到铃声,耳朵动了动,随即便舍弃它的主人,跳下来追着球跑。
文惠第一次进王府的厨下,花了翻工夫才找着小鱼干。等她端着小鱼干回庭院的时候,龙叔已经在江离的抚摸下俯首帖耳,两只前爪抱着一个柳枝编的球,一枝谷莠子逗的它不时发出“ 喵呜……喵呜……”的软绵绵的叫声。
江氏满心忐忑地踏进锦瑟居,入目的便是这番情境。府中一贯嚣张跋扈的龙叔伏在江离脚边像一只招财猫。
她向江离行大礼后,江离便邀她坐下。
“妾身江氏拜见王妃,这是王府产业的账册和库房的钥匙。王爷立府多年,王府的产业都是张管家在打理,诸多杂事妾身勉力料理。如今王妃为当家主母,理当由王妃主管府中事务,妾身不敢僭越。”
江离知道江氏出身寒微,是太皇太后身旁的一名宫女,甚是得她信任。淮王加冠不久,太皇太后就将江氏赐给了她。江氏多年在王府打理事务兢兢业业,对赵舜之恭敬顺从,十分安分守己,此刻见她言行恭谨,江离心中对她颇为喜欢。
文惠取了个织锦多格梳妆盒来,“这是王妃的见面礼。”
盒中装有盘花镶珠金簪、烧蓝镂空凤头步摇、羊脂白玉佩,还有安神香,都是御国带来的,说不上贵重,但在禁国也是难见的。江氏再三谢过。
“还有两匹方格朵花蜀锦,待缝人做成衣裙再送去你院中。”江离言笑晏晏,“我初入府中,对王府诸事不甚清楚,有劳江夫人从旁协助,望夫人不要推辞。江离为人还是很好相处的,夫人日后便知。”
淮王府中有三名侍妾,为首的便是这位江氏,另外还有莫氏和林氏。江氏年长赵舜之两岁,入府最早,掌管府中事务,却一直是名侍妾。莫氏是朝中同僚赐予,却从不曾侍寝过,在府内虽有侍妾之名,实则如同侍女一般。林氏是当今皇上所赐,入府不足半年,桃李年华,娇俏可人,天真烂漫。只是这半年淮王驻兵边境,逼退南蛮,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要娶妻了,人还未娶回便坠马了,如今躺在这里。林氏实际上还未曾见淮王一面。
江离奇怪的是,这三人都不受赵舜之的宠爱。因是宅院秘事,江离在御国多番探查方得到一些似真似假的消息。
传闻,赵舜之曾有一青梅竹马,身姿容貌、性情才学皆是极佳,后不知为何女方嫁给琰帝的庶兄纪王。江离估摸着又是朝中权力倾轧的牺牲品吧。又传闻,淮王有一红颜知己是倾城艺妓,请棋书画皆是一绝,无数男子拜倒在她裙下。又传闻,淮王有一好友,在礼部任职,两人相识于微,感情甚好,该男子常留宿王府,二人同起同卧,坊间传言淮王有断袖之癖……
江离在御国之时曾被淮王泛滥的情史惊得目瞪口呆,不过实情如何,她倒并在意,只是如同听戏般兴致满满地听后还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