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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入禁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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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禁国的王城,芜公主在此稍作休息。一炷香之后,我等启程返都。”
江离执手谢礼,“劳烦赵将军在附近寻间驿站,容我收拾一番再进城。”
赵诚略一思索,并不耽误进宫面圣的时辰,便吩咐副将去安排了。
江离侧过身,在侍女文惠耳边轻言几句,侍女随即去马车上取来一个紫檀木匣子。这个匣子质地如缎,色泽沉穆,纹理细致,兼之镶了金边,扣上了几颗甚是耀眼的宝石,不难看出价值不菲。
赵诚扫了一眼,心中暗道:听闻这御国的庶公主自幼便不受宠爱,看来流言不可尽信,匣子便如此华美,里面不知是何珍宝。
江离看他神色,便知他不为金银财宝所诱。她身着丝缎织就的赤红褂裙,褂裙上以白丝、金丝及珠石绣成的鸳鸯图案。艳丽的婚服更是衬得她容色摄人。
“将军一路护送,江离心中感激不尽。故而有一物想赠与将军。”江离见他想拒绝,婉言阻止,“此物非俗物,将军见过便知。”
江离打开匣子,露出藏在匣子中的宝物,竟是一柄锈迹斑斑的旧剑。剑身狭长,不知沉沙多年,已然不见当初的锋利光芒,然而剑柄的图纹依稀可见。
“这是家父……的配剑。”赵诚目露惊骇之色,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公主从何处得来?”
江离面上笑的云淡风轻,心中暗道果真被我猜对了,不枉我托兄长得来此剑。
赵诚之父是禁国一名悍将,早年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其父有柄削铁如泥的配剑在三国军士之中也广为流传。赵家满门忠君良将,赵诚十多岁便随父亲上战场,江离想他们父子之情应当是浓厚的。她早先收到消息是赵诚作为禁国使臣护送她出嫁,便早早打听好禁国赵家百年来的事迹,思忖着送什么礼好,最终托兄长寻了这柄剑。这柄旧剑,于她而言或许不值一金,于赵诚而言却是千金不换。
见年近不惑的赵诚此刻颇为激动,江离阖上匣子,也不说如何艰辛得来此剑,此中艰辛不说赵诚也猜得到,只淡淡道:“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赵诚犹豫再三还是收了,言语间道不尽的谢意。既然收了剑,也不好把匣子退回,便一道收了。
江离笑而不语,她初到禁国,务必早日站稳脚跟,现下花费些金银,日后能得到更大的报酬。
片刻后,副官已经安排好驿站,引江离和文惠去。
江离换下艳丽的御国婚服,文惠拿出一身新的嫁衣给她换上。这套嫁衣上衣下赏皆为墨色,蔽膝、鞋履、腰带随裳色,亦为黑色,取从一而终之意。裳下缘红色边,黑带和发笄束发。
“文惠,妆容端庄大方,无须过分艳丽。今日要先面见禁国皇帝和太后。”
“文惠明白。”文惠巧手翻飞给江离盘了个禁国妇人的发髻,再拿出脂粉、眉笔,在眉间和两腮处略作改动,容色便矜重了几分。
“公主这样瞧着似乎要年长几分呢,这样淮王会不会不喜?”文惠神色担忧道。
江离轻轻一笑,全然不在乎,“如此才好,此番来异国他乡,无人倚仗。你我处事,应谨小慎微。在皇帝、尚太后和淮王面前应是贤妇之姿,宽容贤惠,持家稳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咱们在禁国博一个好名声,御国君上也会厚待兄长几分。”
文惠跟随江离多年,对江离兄妹在两国的处境十分清楚。主仆一心,自然为人处世也多为江离着想。
文惠伺候江离换装完毕,自己也取了身禁国衣饰换上,收拾好细软,两人便干净利落地出了驿站。
赵诚原本以为要等上一个时辰,却不想二人不到半个时辰便出来了。观其衣容,竟全然是禁国新嫁娘的模样,半分也瞧不出御国风情。
马车一路驶进城门,江离挑开丝织的车帘,街道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这便是禁国的王城,不出意外的话这便是江离聊度余生之处。
从城门到皇宫不过两个时辰,申时未至,一行人便已赶到宫门处。
江离下车向赵诚道别,“此番劳赵将军一路护送,江离感激不尽。”
“公主实在是客气了,本是在下分内之事。淮王人中龙凤,人品才干都是朝中一等一的好,更是与皇上和太后格外亲厚。在我禁国想嫁与淮王的姑娘可以从宫门排到城外去。不过在下一路观公主气度风华,正配淮王呢。”
侍卫领着二人进了宫门,赵诚注视着江离的背影思忖:“这芜公主自幼不受宠爱,在皇陵那等苦寒之地长大,却气度风华卓绝,谈吐礼仪皆是大家风范。明明礼单上的嫁妆于一位长公主而言过于寒酸了,见其出手却是件件世间罕见的精品。她虽说不受宠,可到底出身皇族,对待平民、士兵,甚至是乞儿和善可亲,不见丝毫轻蔑之色。御国都城到禁国王城,一路路途遥远,颠簸流离,睡马车、吃糠饼、徒步行进,她也淡然自若,处变不惊。这样一个人若非天性纯良,至真至善,那便是心机深沉,长袖善舞了。”
江离长了一张天性纯良的面孔,轻易便使人相信了前者。江离自己对这副肖似母妃九成的面孔是又爱又恨。正是因为神似母妃,她在父皇生前十分得其宠爱;也正是因为神似母妃,父皇身后她受尽翌后百般刁难。可怜江离的母妃真是个长相和心性都颇为纯良的人,所以没几年便郁郁而终。江离庆幸自己只是长得纯良罢了。
侍卫领着江离进了两扇宫门,换了个太监引江离继续走。一路渐行渐远,早早过了皇帝的寝宫往深处走,江离便明白这是要去见尚后了。
禁国太后是先皇的原配,年事已高,宽容大度,十分得先皇的敬重,连带着当今的皇上也自幼便多受先皇的看重。
江离心中十分明白,敬重与宠爱不同。母亲林氏出身卑微,在宫中战战兢兢半生,凡事忍让,不敢有半分逾越,受宠十多年,生了一双儿女,凭着子嗣才得了娴妃的称号。翌后早早年老色衰,主持中宫多年无甚功劳,可她背靠的聂氏家大业大,是朝中的中梁砥柱,故而父皇对她总是多几分敬重。而兄长瞿茝蕙自幼聪颖,比之嫡出之子也不遑多让,却是嫡子习为君之道,兄长学为臣之道。父皇即便再宠爱兄长,却也无意传社稷于他。父皇从来不曾看重我们母子三人,敬重和宠爱是不同的。宠爱难以长久,如同过眼云烟,说散便散了。惟有名分,世人的眼看着,宗谱上记载着,家族敬重着,死后墓碑上刻着,这才是长久的。
由于她幼年的经历,江离于名分上有过分的执着。
行至惜云殿,太监进去禀告一二便来引江离入内。
惜云殿布置看似简朴典雅,殿内挂置着两幅名画,角落案几处放了一个天青色的素瓷,没有装饰花纹,色泽极为洁净。江离一打眼便瞧出这是三百多年前的元朝官窑盛产的素瓷,产量极少,多被元朝各代帝王带进了皇陵之中。现世中想要寻件这样的宝贝可是有价无市。
这惜云殿单着几件宝贝便价值连城,胜过金银无数了啊。
“御国芜公主拜见禁国尚后。”江离稽首叩拜,行了个大礼。
尚后观江离衣着打扮,微微颔首,上前虚扶,“听闻芜公主闺名江离,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江离,香草也,真是极好的名字。”
“尚后谬赞,秋兰茝蕙,江离载菁。兄长名为茝蕙,我名为江离。实则最普通不过的香草罢了,只是寄予了父母的几分厚望才有了些许含义。”江离螓首微笑道。
“茝蕙……江离……”尚后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御国山水名天下,草木繁盛,人也是风雅极了。”
江离淡笑,看惜云殿的摆设不难看出尚后是风雅之人。想得她喜欢,对症下药即可。
“江离有一物从御国带来,想来尚后风雅之人,此物留在我手中不过是个俗物,赠与尚后正合适。”
江离示意文惠附耳,“将海清河晏图拿来。”
文惠目露疑惑之色,还是顺从地去取了。
江离视线扫过尚后,她笑意盈盈地等着,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佛珠,实则并无多大兴趣。江离猜测的不错,尚后一生荣华,什么样的宝贝不曾见过、拥有过。江离原本备的礼是一整套头面,极细的金线掐丝以御国顶尖的金镶玉技艺镶嵌上好的白玉打造的一套头面。这份礼即便不十分夺目,也不会落了下乘,却绝没有海清河晏图更得尚后欢喜。
文惠将海清河晏图打开,此图长一十五尺,卷轴展开,图中是数百年前元朝都城市集,车水马龙,好一番富庶的景象。尚后眉间一挑,先是惊诧,转而便是欣喜。
“这……这是海清河晏图,张大师画艺巅峰之作。”欣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江离自己也极爱这副图。江离的父皇——御国的先帝威帝是个实打实的务实派、守财奴。初登基之时,御国和禁国交战,国库亏空,私库也是一贫如洗。威帝无法只能一减再减宫中份例,遣散宫中年老的宫人,打压朝中贪官污吏,招揽皇商经营私库。他实在缺钱的时候,甚至软硬皆施地逼迫富商捐钱出来,御国不少富商家中都有威帝御赐的书有“忠君爱国”、“仗义疏财”等字样的牌匾,富商们吃的这个哑巴亏也只能咽下。后来境况渐佳,国库也充盈起来,威帝却一直“节俭”着,或许天性如此就不得而知了。威帝的后宫也是不养闲人的,后宫嫔妃最多的时候也不足十人。三国邦交,明面上赞威帝节俭,暗地里难免不腹诽威帝抠门。威帝得来这副河清海晏图,也是欢喜至极。为何?值钱啊。摆在寝宫,瞅了几日,便失了兴趣。后被年幼的江离讨了来,他揪着小江离的耳朵,“芜丫头,你知道这宝贝值多少钱吗?给你也行,日后出嫁嫁妆就少给点了。”
尚后没有推辞,吩咐身边苏嬷嬷仔细收起,再看向江离时目光多了几分满意之色,拉过江离的手轻握,“江离,初来乍到的就给哀家送来这么一份大礼。瞧瞧这姿容身段,竟是淮王得了便宜。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把亲事办了,淮王是皇上嫡亲的叔父,哀家急着与你做亲家呢。”
江离目光闪过一丝微不可察地异色,“谨遵尚后懿旨。”
“皇上政务繁忙,怕是今日无暇见你。待你成亲后,哀家和皇上再一同接见你们夫妇。”
尚后安排江离今夜宿在惜云殿的偏殿,明日傍晚直接从宫中出嫁。
文惠收拾妥当,半阖上窗,“月是故乡明,如今身处异乡,婚嫁之事也落得颇为寂寥。好歹是淮王,怎么婚事办的这般匆匆?”
江离和衣坐着,“先前禁国使臣携国书来求亲 ,君上指了我,使臣原是婉拒的。我不受翌后看重,又大龄未嫁,使臣这般也在情理之中。为何隔了几日,使臣又同意了呢?应该说禁国皇帝和尚后又同意了呢?
“我原本心中有些猜测,但并不十分明朗。今日见尚后这般安排,确实有些急不可耐,本该向禁国皇帝递交的国书还未呈上,便匆忙着先办婚事,似乎是怕夜长梦多。
“我人已入禁国王城,观我一贯为人处世,是做不出悔婚、逃婚之举的。那问题十之八九便是出自淮王。淮王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江离话音落下,躺在床榻上神色安逸,闭目养神。
“啊……”文惠慌乱道,“这可如何是好?”
江离抬手示意她冷静,“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淮王是因为不满婚事逃婚或悔婚,还是突生意外安危难断,我们且随他去,安生过我们的日子就好。”
文惠见江离没心没肺地笑,轻叹一声。
江离眼光流转,眸中闪过一丝促狭,“若是淮王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我还是得嫁给他的亡魂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这一声轻叹十足的假情假意。
一阵阴风吹过,半掩的窗突然阖上发出巨响,蜡烛顷刻湮灭。
“公主,你别吓文惠……”主子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呜,雍王快来救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