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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血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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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便听到她脚步声折返回来,到了室中。
她道:“果然甬道塌了,四周石壁上也都是裂痕。我刚才使力推了推,裂痕便又加剧,看来从里面是打不开了……”她顿了顿,向宋涉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宋涉道:“有一小仙吏同行。恩……想必他看到洞口坍塌,必也会寻人来救。”
那女子恩了一声,索性坐下,一言不发地等着。
宋涉天性疏淡,与自己无关之事从不好奇,也不多嘴。是以,尽管来到了这么个古怪地方,还遇到了这么古怪的一个女子,心中虽然琢磨了一番,却也一点发问的意思也没有。
而这姑娘性格冷漠,对于宋涉这个不速之客,及不关心,也不在乎。
两人都是一句话也不说,只静静地等着外面来人相救。
石室里寂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细小的“噼啪”“噼啪”声,不时传入耳中。
起初宋涉以为是岩壁的裂缝,在一点一点地悄然加剧,而后才发现不是。仔细辨别之下,声音竟然是从冰里传来的。
他转过头,对着那面冰壁仔细打量,微光之中,仿佛有什么重重影子藏匿在里面。只因隔得远,看不清楚。
“那是剑。”身旁的女子忽然说道。
他一怔,又仔细看了看,果然是一柄柄剑,冻在那层厚厚的冰下。
看着那些影子模糊的剑,他不由又暗暗惊奇,在这样的黑暗之中,竟然连自己的一个微小转头都能被那女子捕捉得到,那么方才挥剑刺他等动作,自然更容易至极了。
那女子仿佛会读心术一般,将他的所思所想知道的得一清二楚,他刚将头转回来,便对他开口说道:“我从小生长在黑暗里,黑暗于我来说,比白昼更清楚。”
既然她先提起,宋涉便接口问道:“不知姑娘是谁?为何会孤身住在此处。”
“我么……”她悠悠开口,“我原本谁也不是,只是犯了一个大过错,天帝念我无知,未处以重刑,只将我关在这儿。”
宋涉想,这也奇了。这若是一个监牢,怎的门口一个看守也无,甚至连个圈禁的法咒也不设一个。更有趣的是,这姑娘明知门口没有法咒,却也不逃跑,看这样子,仿佛还住了好一段时日。
云泽州内,果然还有许多他不知的故事。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看守,却不逃走呢?”
宋涉所言甚少,这姑娘却将他心中所想一个一个说出,仿佛一清二楚一般。
她说道:“没什么可去的地方,自然就不用逃了。这里其实也不错,每天看着这些剑,慢慢成形,听着这面墙壁哔啪,哔啪的声音……你不觉得,平平静静的日子,再好不过了吗?”
这些话,她说得缓慢,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在这寂静的岩洞里,让人产生恍若隔世的错觉。
宋涉听在耳中,眼前也不禁浮现出一株株白玉兰树,树叶被吹得簌簌落下,一片,两片。他手中的扫把洒洒地扫着,摩擦在土地上,扬起脚腕那么高的尘土,沾在他的道袍上……
那真是久远得让人怀念的时光。
但有些时光,就是因为回不去,所以才叫人那么怀念啊。
他回过神来,看在眼里的,又是那面冰壁,每隔一会,发出一声“哔啪”的声响。
他看着那一柄柄镶嵌在冰面深处的剑,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这是一处什么所在。
他听说幽冥鬼界有一处熔山火狱,四处俱是流淌的岩浆,酷热无比,却有一族人专门住在此处,日夜炼制兵器,世间最好的兵器,多数都是由此所出。
要在火狱熔炼的兵器,也要花上好久方能冷却成形,有些甚至要空置上几万年之久。为了缩短冷却的时间,只好找一处极寒的所在,听说有一些置放在北极流光岛,还有一些送到了云泽州。
想必此处,便是冷藏兵器的所在了。只是不知云泽州上,几时曾有过这么寒冷的一处洞窟。
“你倒也聪敏,这么快就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是啊,云泽州是九天之上,聚云成州,自然不该有这么寒冷的地方……那是因为原本这地方,既不是关禁我的囚牢,也不是冷藏兵器的所在,而是上古神兽鲲的居所。”
她这样一解释,宋涉便全都明白了。
“听说极北的大水潭里有一只鲲,还曾救过始天尊的性命。那水潭极其寒冷却不结冰,四处山峰常年积雪,都是因为这只鲲体寒无比的缘故。原来当年众神弃了下界,移居九天时带来的鲲,竟是养在此处吗?”
那姑娘冷笑一声,“你总算说话了?”
宋涉也微微一笑,“既然姑娘有窥探人心之能,在下说与不说也无甚差别。”
她冷哼一声,隔了一会,却低声叹道:“我从前认识一个人,也与你一样,防人之心何其之重,层层厚茧之下,你焉能知他心为何。”
宋涉笑道:“姑娘这么厉害,还有读不出的人么?”
她又冷哼一声,不屑道,“若我当年有此时的一半功力,自然不在话下。”
宋涉知她想起往日伤痛之事,是以句句带刺,不离前事,便住口不言。隔了一会,她渐渐平复下来,自己又冷冷开口道:“怎么又不说话了,有什么疑虑,问出来便是,不要自己瞎揣测。”
宋涉一笑,“不敢,只是好奇。不知姑娘是以什么手法窥探我心中所想的,在下自问修为不错,若是使了什么窥探人心的法术,不会觉察不出。”
她冷笑道,“你的修为确实不错,只不过我用的不是什么法术。你不知我的身份,自然也不会猜想得出。”她顿了顿,“不过我这点道行,毕竟还是差得远了。我的恩主,被关在星沉谷上,以她的功力,不仅可以窥探过去,未来,还可以结下令天下众生都迷惘的阵来。”
宋涉听后,心中不由一惊,“你说的,是关在星沉谷后山的那个……关着的是一个人?”
他此言一出,那女子立即倾身过来,抓着他的手臂厉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是后山的!”
他自知失言,不知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如此激动,莫非与昆阑有仇?可他先前提过昆阑的名号啊,这女子也未见如何激动。
她见宋涉不答,厉声道,“你不肯说?哼,我总有办法叫你说!”
一时之间,洞穴之中强光大作,那女子手中端着什么法器,从法器之中发出令人目痛的强光来,又伴着蜂鸣之音钻入宋涉脑中,只觉得翻江倒海,脑袋里面痛得快要爆炸了。
那女子在挖他脑中的记忆。
一阵刺眼的白光之中,有什么景象飞速闪过。那景象简短而消失得迅速,他头痛得不想去看,却一直有光钻进他脑中,令他不得不看。
那是他自己,站在人潮汹涌的闹市里,一群落第书生指着他的鼻子骂得狗血喷头,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漠然看着自己身边的那些走狗家丁将这群文人打得头破血流。白衣沾了血迹,也不过随手抹去。
有人喊:“宋涉!你这个无耻小人!奸臣!祸国妖人!”
他淡淡朝那人望过去,露出一个狂悖嘲讽的笑容。
身后冲出皇子府的走狗们,将那一个个破口大骂的书生用绳子捆了。
可那些被制服的书生,却没有一个肯软下身子求饶的。
铁枷重铐,毕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只听“当啷”一声,白光敛尽,那女子的法器掉在地上,是一面镜子。
“你是……你是……宋……涉……?”
宋涉扶着石桌勉强站好,脑中还是尖锐地发疼,勉强可以听清她说的话。
“你……你没死……?”
那女子凑近他面前,竟然是一脸的眼泪,“你竟然活着……活生生的……”
他仿佛知道知道一些这女子的身份了……
半晌过后,他苦笑一声,“姑娘以前,是缙朝人么……”
“我不是……我……我做过缙朝人……”
他道:“想必我从前杀过姑娘的父亲兄长,还是牵连过姑娘的母亲姊妹。只是……抱歉……我却不记得姑娘是谁了。”
当年恨他的人有多少,有多少人因他而死的人,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想必那些人的妻子儿女,无一不牢牢记着仇人的脸,只盼一朝沉冤得雪,杀他而后快。
那女子的双手抖得厉害,颤声说道:“你……你不认得我是谁吗?”
他唯有沉默不答。
真正有罪之人,多说一字都是苍白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