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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生 ...

  •   岁末将至,即使清冷孤寂如荒郊野岭中的李宅也开始为过年的准备忙碌了起来,许是觉得只能在书房枯坐的自己与耳边热火朝天的动静太过格格不入,李曌突发奇想的要阿年帮他挽了袖子将一只蘸了墨的毛笔如同吃饭时绑的木勺一般用布带绑在他的断臂上伏在案上写字,只是没有眼睛看着笔画定间架,用来替手的残肢也缺了抓握的力气只能任笔尖在纸上东歪西斜的胡戳。几乎不忍看自家公子一臂煞有介事的压着纸张徐徐往下蹭另一臂无比认真的纸上案上都捣腾出道道凌乱墨迹的模样,阿年错了眼,转头向门外去望冬日里灰蒙蒙的天空。
      “咦?”
      “阿年,怎么了?”
      “哦,没什么,天边飞过来只鸽子,阿年还当是辛小姐来了。”
      “鸽子?辛小姐即便神功盖世也飞不了鸽子那样高吧。”
      “公子想错了,辛小姐来时常作男子打扮衣裳总是灰扑扑的,可不就像只鸽子么。”
      “男子打扮?”
      李曌出神的想了想,嘴角弯了起来。
      “也对,她这样定不住的性子,穿着罗裙的确不便爬树翻墙。上次人家不过是多看了我两眼你便怪上人家,过几天说要教你骑马又天天的盼着人家来,你呀……”
      停下断臂上的动作,李曌将几乎趴在纸面上的腰身直起来抻抻筋骨。阿年被戳了痛脚,瞄了眼李曌还在笑着自己小孩子脾性的的样子低下头小声嘟囔起来。
      “公子不也是盼着辛小姐来的么。辛小姐这阵是瘦了还是胖了?辛小姐来的时候身上可有青紫?辛小姐说了哪句话时脸上是什么神色?午饭时梅婶新做的扣肉包子辛小姐吃了几个?……这些可都不知道是谁一遍一遍一遍问的。”
      任是阿年念的再小声也避不过李曌替了多年视触二觉的耳朵,嘴角还弯弯的翘在脸上,他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也不答话,只是垂着方及胸部的两条断臂,听着蓄在毛笔中的墨汁渐渐滑向笔锋,一滴一滴的落在笔画狼藉的宣纸上。
      “阿年,我写的好么?”
      抬了头望向那张让人一言难尽的宣纸,阿年为难的扁了扁嘴,自幼在李宅长大不曾见得太多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他难得的保着一颗剔透的赤子心,虽生怕着自己说了什么引得公子难受,可言语间仍不会粉饰,也不知道说谎。
      “公子写的像字。”
      饶是憋了半天,他终于吐了这么一句出来。
      “收了罢。”
      苦笑一声,李曌站起身来退了两步来让出位置,听着面前窸窸窣窣的麻利动静,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自己近来似乎总想做些已经不切实际的事情,也不知是怎么了……
      “公子,您是不是喜欢辛小姐啊?”
      阿年将叠起来的宣纸搁在一边,站起来伸手去解李曌胳膊上勒了一圈一圈的布条,揉了揉苍白皮肤上凹凸的红印子再将宽大的衣袖放下来,他抬起头,发现李曌却是在发愣。
      “她这样活泼欢快的人,是谁都会喜欢的。”
      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句,李曌只觉得自己的嘴唇莫名的有些颤抖,还没等他平复下方才胸膛中涌动的暗流却听得一阵从天际渐近的金石鸣响,挂着新雪的桂树枝桠的噼啪紧接着案侧窗子老旧合页艰涩的呻吟。
      辛若素顶着几片从桂花树上擦落的雪花一把推开李宅书房的窗子,她望着屋里似是瞬间停滞了对话和动作的两个人,犹犹豫豫的摘下了嘴里叼着的小包袱。
      “干嘛?莫不是你们刚才在说我的坏话?”
      “是啊,说你辛大小姐日理万机都要忘了这破落院儿里的瞎子了。”
      李曌轻耸肩膀偷偷的抖了抖袖子,转过脸向窗户的方向一笑。
      “什么话。”
      撑着窗框从窗台上跳下来,若素拍了拍手掌上的雪沫,将手边的包袱往阿年怀里抛了过去。
      “上月末爷爷回来了,清点俘虏战利就费了不少时日,他老人家又要查验我试训的新兵,可是熬得我焦头烂额,这才没得空过来搅曌兄的清静。阿年,这是我那雷火营的师傅闲时做的小烟火小炮仗,拿了几个来给你玩玩。”
      伸手一把扑住包袱,阿年兴高采烈的道了谢跑到厨房掏灶火去了。
      “咦?”
      低头看到脚边儿突兀出现的一叠宣纸,若素蹲了下去用手指好奇的拨了一下。
      “曌兄……你地上这宣纸画的是符么?”
      “大概是阿年瞎画的。”
      听着宣纸被展开的哗哗脆响有些心慌,李曌向窗边错了一步,想到句话就忙补了上来。
      “若素,你为何总是穿的灰扑扑的?”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大了些的烟青棉袍,辛若素站起来,小心翼翼的伸了手掌在李曌面前晃了晃。
      感觉到面前气流中淡淡的女子面脂香,李曌无奈的笑了。
      “是阿年同我说的。”
      “哦……”
      若素带着一丝被戳穿的讪讪收了手。
      “家中的堂婶娘们不愿给我置办男装,裙子动弹起来太累赘,出来都是借的曹鞅的衣服,他的衣服都是这样灰扑扑的。”
      “曹鞅?”
      “我的发小,挺厉害的一谋士。”
      心头莫名一刺,李曌面上却还是笑的。
      “那大概是同你一般年纪的青年才俊罢。”
      “有才不假,俊就算了……”
      想了想曹鞅比自己还要清秀几分却常常露出奸笑的脸,若素觉得还是像李曌这样身型高大霁月清风的男子合自己的眼。
      用脚在地上划了一圈勾到蒲团坐下,一阵和着阳光的苜蓿香气扑进鼻尖,李曌知道自己是坐在若素身边了。
      “若素看来对男子的相貌还是有些研究的。”
      “曌兄又笑话我了。”
      “哪里是笑话你,只是想着自己每日里蓬头垢面的,让若素见笑了。”
      “怎么会!曌兄这样清俊威武……”
      话说出口忙咬了自己的舌头,辛若素的脸颊瞬间火辣辣的烧起来。
      真是,自己怎会把心里的话就这样说出来了!
      猛的撤了手捂上脸,心怦怦的跳着,她没敢去看李曌面上微怔的颜色,也没发现李曌覆眼的绸带上轻微颤动的皱褶。
      “对了!”
      终于想到打破尴尬的话茬,辛若素如逢大赦搬的从袖笼里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牛角瓶。
      “这是从南方的苗医那里得来的灵药,你试试,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她没抓着瓶子的手下意识的沿袭着平日里塞给人东西的动作,指尖擦过李曌堆在膝上的袖口又闪回身侧,她将那瓶子轻轻的放在了案上。
      “李曌谢过辛姑娘了,不过我的眼睛,怕是不会好的。”
      觉得梗在喉头的微痛逐渐平息下来,李曌平日里低沉和缓的声音有些喑哑滞塞。
      “李曌……你生气了?”
      “没有。”
      李曌微低了头,勉力一笑。
      “既是命里没有的,执念于此也了无意义。”
      辛若素望着李曌,望着他还如往常一般静若远山的侧影,他的嘴角还是那样温润谦和的弯着,看不出太多悲伤的神色,可往日那抹如影随形的沉郁却似瘴霭般缓慢的弥散开来包裹了他的全身,让她的心,她的手,突然的很想就这么敞开来,去抱着他。
      紧攥着衣袂的手指松开来血液冲上指尖,一瞬的酸麻刺醒了若素的神智,低头清了清嗓子,她绽开的唇像一朵明艳却忧伤的花。
      “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仿若知道她迟早会问这个问题,李曌轻低下头,抿着的嘴角看起来似是又抬了两分,然而待再张开,脱口的却是一声叹息。
      “我年少时曾与先师寻访世外高人,在一深山中双手被毒蛇咬伤,为保性命自断双臂,但侥幸犹疑之下仍是迟了些,余毒入脑,废了一对招子。”
      略做停顿,李曌认真的布置着自己的呼吸,无论出口的是什么,他仍是这样淡然的笑着。
      “这些年也寻访了许多名医,若是能好,便早就好了。”
      也许是因着心头还未消散的酸涩,若素的声音似是浸了秋日的湖水,听上去确有些哀哀的。
      “可是凡事都有个万一,曌兄真的不试一试么?”
      “既是你的药,我试便是了。”
      她从未这样哀婉的声音荡在心头,让李曌无暇再去怜惜自己。
      觉出自己方才的失态,若素伸手在自己脸上揉了两下,硬是换上了明朗轻快的声线。
      “前些日子皇上将静王爷捐出来的一块地拨给了辛家军作骑兵训练用,我查了方位居然就在梅园北边,军旅粗人一天打打杀杀的,不会扰了曌兄的清修吧?”
      “不会,我这里荒僻,有些人声活气也正好解闷。”
      “那待驻营建好后我大概也会常来叨扰,曌兄不会嫌我烦吧?”
      “你来便是了。”
      听着若素措辞温良谦恭语气却有恃无恐的话,李曌不禁嗤的笑开来。
      噼噼啪啪的炮仗声响起,小院中传来阿年兴奋的喊叫。
      “阿年,你将那烟火留着晚上玩儿,映着黑天才好看呢。”
      站起来扒着窗户喊了一句再回来,若素也索性不管那蒲团,展着腿在李曌旁边坐下。
      “快过年了不宜再造杀器,雷火营的师傅便将受了潮的火药重新配成了炮仗烟火,皇上看了很喜欢,命他们造几个大的等到上元之夜在城外燃放,想必会更加壮观灿烂罢。”
      “你兵营里造出来的烟火炮仗,怕是要耀得城中的上元灯会都黯然失色了。”
      “不会的,上元灯会上多是怀着情愫的青年男女,在他们眼里,再璀璨的烟火也比不上意中人在星空下闪烁的容颜吧。”
      抬头看了一会儿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若素曲起双腿,将下巴靠在膝盖上伸手拨弄案下梅花暖炉中的香饼灰,她只用一只玳瑁冠束了的长发从身后垂搭到肩头,一丝一丝流云般的徐徐抚过李曌的肩膀。
      “这样的日子,若素大概也是要去看看的罢。”
      带着温度和气味的触感似是滑在心头漾起了一圈抚不平的微波,李曌只觉得自己的清冷了许久的经脉中又涌起了潺潺的火。
      “有烟火有灯谜,热闹是想去看的,可若素没有携手相伴之人,倒不如放了兵勇回去会娇娘,自己到城门口点那大炮仗好了。”
      “没有相伴之人?若素还没有心悦的男子么?”
      猝不及防的红了脸,若素摇摇头,抱腿坐着笑叹一声。
      “许是时候未到罢。”
      轻咬着抿成一线的嘴唇,她歪过头,似是在怕着什么一般小心翼翼的望了许久李曌被黑发掩了大半的侧脸。
      “曌兄若是为若素心急,不如等有空时,帮若素卜一卦姻缘罢。”
      最后几粒金色的火星从手中的竹签尖上落下,阿年拍了拍沾了雪和泥的双手,欢快的跃进书房里来。
      “公子,这烟火可真有意思……咦,辛小姐走了?”
      “都入夜了你才玩回来,人家可不就走了。”
      几乎定成一座石塑的李曌从不知多久的静默中缓过神来,扭了扭在纷繁的思绪中僵的酸痛的脖子。看见李曌舒缓着不适的动作,阿忙找帕子擦了手,跑到他身后去捶一锤他的肩膀。
      “咦,这桌上的牛角瓶子又是辛小姐带的什么东西?”
      “哦,没什么,你将它放在我床头的玉匣里罢。”
      懵懵懂懂的应了一声,阿年捧着那瓶子往卧房去了,刚将东西放好转身,他却差点同不知何时飘了进来的李曌撞了个满怀。
      “公子……这是要就寝了?”
      一把扶住李曌的腰身,阿年疑惑的望着李曌面上神游太虚一般的恍惚。
      “哦,今日莫名有些乏,就想早些歇下。”
      “好,我这就服侍公子洗漱。”
      阿年将李曌扶到床上坐下,自己跑出去打了热水回来给李曌泡脚漱口,又用脸盆端了清水,将李曌脸上的绸带解下来拿软布仔细的给他擦了脸。
      “公子,您定下明日和司监们商议春祭事宜,早上要叫您么?”
      “若是过了卯时我还睡着,那就进来叫我罢。”
      已被脱下了厚重的玄色外袍露出里面除去了袖子的汗衣,李曌用腿勾了叠在墙边的被子盖在身上。阿年收拾了水盆布巾,轻手轻脚的掩上里间的门,自己也睡去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蜡纸糊的窗棂淡淡的勾勒着松鹤卷云锦被下修长却似乎十分消瘦的身形,李曌的眉眼沉在暗沉沉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容貌,也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神色,他沉寂的唇缓缓的张开,瓮瓮的似是在默念什么。
      三月廿八,没有错,
      暗星轨势也对,
      可为何,如何也卜不出来呢……
      对了,
      三月廿八,
      也不远了,
      不知她喜欢怎样的物什,
      给女孩子,似乎都会送些锦缎首饰吧,
      可她确又不是寻常女孩子,
      自己旧时的东西……细想起来,似乎也是记不清了,
      那个?
      似乎很适合她,
      可是她会喜欢么?
      也只有那个,是最好的了罢……
      八字,
      命格,
      宫位,
      似乎却又都模糊了一些……
      为何……为何……
      莫非……
      寂静的黑夜里,突的响起一声微弱而不屑的鼻息。
      清俊威武?自己么?
      怎么会呢……

      腊月廿八,一场小雪给朱红色的宫墙掩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皇宫中四处都是捧着物什低头疾走的内监宫女,面色阴沉的管事们负着手如鸠鸟般逡巡在高处,时不时为这在喜庆忙碌中的宫城添上些凌厉的异响。
      一乘金顶坠珠的软轿自西边缓缓而来,稳稳当当的停在御书房门口,利索稳重的宫女快步走上前掀了轿帘儿,一只套着多宝烧蓝缕金护甲的手轻轻搭在了跑过来躬腰恬笑的内监手上,那手的主人是个极其雍容美艳的女子,她款款的从轿中站起,抬了繁如蝶翼的双睫望向那门里深远曲折的回廊。
      “小福子,皇上午膳用的多么?”
      “回娘娘,今日折子多,皇上许是着急,中午没用两口就吩咐撤了。”
      那女子叹了口气,拂了正红色的衣袖往门里走去,那轿子后的一个簪了赤金步摇的宫女小心的护着怀里的一只食盒,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穿过那条蜿蜒的回廊,进到一间布置风雅的宽敞书房里,那房间北面是一张长约八尺的沉香案,案上按部堆着几垛厚薄不一的奏折,那奏折间露出一个披着金线大氅的男人,那男人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目温润英俊却带了些许疲惫的憔悴,夹了几丝银白的长发拢在头顶用一只雕饰繁复的脂玉金冠束起,蘸着朱砂的玉笔被他提在手中,又犹豫迟疑的落在层叠的奏纸堆里。。
      一丝微波从剪水般的秋瞳中漾起,皇后敛了裙裾,轻轻走到案前。
      “陛下。”
      “哦,妍笙,你过来了。”
      皇帝从奏章中抬起头望向面前的妻子,愁云惨淡的眉头渐渐舒缓出笑意。
      “午膳又没有好好用罢。”
      杨妍笙嗔怪的望了他一眼,小心的在案上清出一块空间,拢了袖口从一旁宫女捧着的食盒中端出一碗滚了许多滋补食材的粥放在他的面前,又直起身,挥了挥衣袖让侍从们退下。
      “你快吃罢,我替你。”
      她娇俏的望了皇帝一眼,伸了水葱般的手,轻车熟路的接过那只玉笔。
      “启禀陛下,钦天监呈上春祭箴书。”
      门口的屏风外传来内监尖细阴柔的嗓音,二人相视笑叹一声,各自搁下了手里的东西。
      “拿上来罢。”
      面色紧张惶恐的小内监躬腰俯首的将那封黑绸裹的箴书递上来便急急的退下了。皇上边吃着粥边用左手翻着那箴书来读,目光扫过最后一段颂词,他蹙着的眉头颤动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
      “可是有什么喜事?”
      “非也,只是故人来信,难得的托朕递东西而已。”
      “托陛下递东西?”
      皇后从奏章中抬起头,颇有兴趣的往皇帝递过来的箴书上望过去。
      “小孤山那位?他不是……他要这干什么?”
      皇帝摇了摇头,有些干涩的眼睛里浮起一丝略带伤怀的温情。
      “朕也不知道啊……”

      “公子?公子?”
      有一次说了大段的笑话回头却看见李曌默默出神的脸,阿年委屈的瘪了瘪嘴,觉得公子是不想理自己了。
      “哦。”
      李曌回过神来,歉意的向着阿年笑了笑。
      “方才说到哪里了?”
      “罢了……这几日来公子常常出神,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心事倒也没有,只是若素托我占姻缘,我却一直占不出罢了。”
      “咦,竟还有公子算不出的事情,莫非小姐的姻缘确是要靠学那些上古侠女比武招亲了?”
      “若是真的比武招亲,她怕是此生都难以成婚了。”
      “也对……辛小姐这样身手脾性,也不知哪位相公能降得住她。”
      阿年滚圆的眼睛转了转,
      “阿年知道公子是有武功的,您能与辛小姐较量么?”
      “或许吧,若我的身子还是完整的话。”
      看着李曌有些恍惚的神色,阿年心底里暗骂了自己一声。
      “阿年说错话了……”
      “没事。”
      李曌偏过头去对阿年笑,覆眼的绸带下似有眉头一蹙,他仰了面,将耳朵对了西边院外小道的方向。
      “有人来了。”
      “是辛小姐?”
      “不像。”
      李曌低头沉吟片刻,站起身来。
      “阿年,去找梅婶要个锦带装些金叶子过来。”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样子,一架两骑的宫制马车晃晃悠悠的停在了李宅门口,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考究却略带苦相的内监,那内监咳着暼了一眼身后,一个骑马随车的小内监打了个噤子下了马小步跑到门前,伸手蜻蜓点水般的在那柴门上敲了一敲。柴门轻启,开门的书童望也不望门外的众人,只是欠着身退到门内立着的乌衣男子身后。那男子面上覆着一条宽约三指的黑绸,眼睛似是盲的,可却和那书童一般的一言不发只是径自进了一步直挺挺的俯身跪下,将身侧空空如也的袖管在略有微尘的地面上展成了两片阴沉沉的黑翼。那为首的内监瞄了一眼地上扁塌的袖子,眼神似是被烧灼了般瞬间厌恶的错开,他只是向前象征性的移了一寸便将捧着的黄绢展开来,并没有丝毫要进门的意思。
      “钦天监监正李曌,恪尽职守,卜无遗相,今特赐黄金百两,御酒十坛,以嘉惠德,钦哉——”
      “微臣叩谢圣上隆恩。”
      看着李曌叩了三叩再站起来,那内监犹豫了片刻,还是陪着笑寒暄道。
      “初五各府年赏,这白露烧除了列位一字王爷您这儿可是独一份儿,皇上对李大人可真是青眼有加啊。”
      “承蒙圣上恩眷,阿年。”
      李曌向身后微偏了头,阿年从一旁新搬过来的角几上捧了锦袋,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内监手上。
      “公公辛苦了。”
      “李大人何必客气。”
      那内监咧嘴笑着将锦袋塞在怀里,他回头看看小内监们已将车上的箱匣尽数搬到柴门前,便闪闪烁烁的拱手退道:
      “宫里催着回去,杂家便只卸了车子,不多叨扰了,大人莫怪。”
      “公公说得哪里话。”
      心下了然便也不再客套,李曌颔首立着听那些车马渐渐远去,几片凉薄的细语随着逆风擦过耳边,他无奈的笑笑,想叫阿年去将那院门关上。
      “公子,这酒要存在哪里呢?”
      阿年呼哧呼哧在院子内外来回跑着搬那些箱匣,铭着“御赐”的金元宝已悉数装到公子床下的暗箱里去了,他在那只隐隐飘起醇香的大箱子前停下来喘着气,回头去望他那似乎想转身回去屋里的公子。
      “白露烧是好酒,你在菜窖里埋个沉箱藏了罢。”
      “哦,那等明早梅婶回来问问她再说罢。”
      打量了这明显自己不能搬动的箱子,阿年伸手揭了箱口金粉书写的贺封推开箱盖,他疑惑的咦了一声。
      “公子,不是说赏的御酒么?这多出来的扁匣子是装的什么东西?”
      “哦,那个么。”
      一丝和着羞涩与狡黠的微笑冲淡了李曌面上些许的阴郁。
      “大概是我向皇上讨的卦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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