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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   自二十三年前重生到这个时空里以来,辛若素还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般的怒火中烧。
      自己也并非初次随军出征,只是好不容易才让爷爷开口准许自己挂了偏帅,上报皇上也就是走个过场,谁知没过两天自己突然被那钦天监的监正硬说和星象不和,出征不祥,不仅帅挂不成,还要被丢在家里。
      他说不让去皇上就不让我去?还天师天师,有没有点儿科学常识,不就是个臭算命的!
      闺房精致纤细的门栏被毫不怜惜的踹开,辛若素解了赤色的披风,横刀立马的在榻上坐下,她闷声不响的憋着火,身周散发出的杀气让平日里轻松亲切的仆从们都不敢上前,连贴身仆侍雪碧和泡芙都只是站在屋角,望着眉头紧锁的大小姐没了主意。
      “雪碧。”
      “哎……小姐您吩咐……”
      “去把上次爷爷过寿给监□□送帖的小厮叫来,问他李天师家门朝哪条街开;泡芙,去曹鞅那儿借套衣服回来。”
      “小姐……你不会要去找那天师的麻烦吧,那些天师都阴森森的,现如今当朝的这位监正据说也是真有些本事的,……”
      “怎么?还怕你家小姐在那神棍面前吃亏不成?”
      “不不不,雪碧难道还不知小姐的能耐,只是这种和尚老道的,可不一定有那地痞流氓经打……”
      “不打,我不打他,”
      若素挑了嘴角不阴不阳的一笑,却让偶然经过门口的小丫鬟莫名其妙的吓出一身冷汗来。
      “咱老辛家虽说是将门,可都是文明人。你们等着便好,老娘非得去会会这个半仙儿。”

      半个时辰后,一身灰蓝色紧身短打的辛若素站在了城郊小孤山下的一座院落稀稀疏疏的柴门前,默然无语的望着院子里朴实到有些寡淡的树木和房屋。
      “这就是……监□□?”
      蹙着眉头,她低手拔了土砖间稀疏的嫩草放在嘴里吮吸,暗自思量着自己方才是否太过凶恶以至于把那送过帖子的小厮吓得失忆了。
      既来之则安之,好歹也得探个清楚,兴许那老道是个铁公鸡,不舍得花银两在置办宅子上呢。这么想着,若素施展轻功跳上围墙,几步闪进墙边桂花树的树荫里,打量着院里的情形。
      虽说钦天监听起来就像是个挤满牛鬼蛇神的疯人院,监正就像这帮跳大神的的头儿,但眼前这座小院儿却一点不正常的气息也没有,简简单单两间卧房,一间书房,一间厨房,后院一两间茅房或是柴房的小屋细细弱弱的立在一小片菜地旁边,过了个把时辰院里就见着一个书童一个大娘俩活人,说好的半仙呢?难道真走错门儿了?
      “梅婶,午饭做的晚些罢,公子说早晨起的迟了,现下还不饿。”
      书童从书房里出来,拦住抱着几根柴火的大娘说了两句,那大娘似乎是个哑巴,只是啊啊的出了几个声,便转身钻到厨房去了。
      那书童方才说……公子?
      若素啐了嘴里的草茎,轻手轻脚的翻上那间书房的屋脊,她掀开一片灰瓦,低头去寻这院子里隐藏的活口。
      背阴的房间內没有点灯,很是晦暗,只隐约能看到一张宽案,一架软榻,一墙摆的整齐的线装书。宽案前坐着一个黑色的影子,那背影静静的,沉沉的,几乎要融进阴森森的房间里去,若不是辛若素平日里骑马射箭练得极好的目力,只怕是连他的存在都发现不了。
      莫不是那天师?
      再细细打量过周遭却并未发现什么星图沙盘,除了角落里整齐的堆着些龟壳龙骨和不知名的干枯植物以外,这简朴书房的陈设丝毫没有显露出诡异之感,正常的如同主人只是个书生一般。
      疑惑之际,若素却见房中那人缓缓的站起身来,他的腿脚似是极其稳健,站起的过程中上身依然挺直,并未用手臂借力。
      这人莫非也是个练家子?路数怎的如此怪异?
      “来即是客,阁下何不现身?”
      若素正盯着那人双肩下微微晃动的挺括布料凝神思索却被这个声音一惊,抬眼再看,那人只是微微偏过头来,脚下却生了根一般,是个按兵不动的意思。
      纵身翻下屋脊,辛若素闷声不响的攀着房檐钩开窗户跃进屋中,她拍拍身上几乎不存在的尘土,抬头去看那人还定在原处纹丝不动的身影。就在此时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哗哗的搅动角落里几页枯黄的纸张和那人在盛夏中不甚轻盈的衣角,他身侧的两条袖管在气流中毫无防备的飞起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片刻,又绵软无力的徐徐落回身旁。
      那两条空空如也的衣袖被若素看在眼里,心头不禁一紧,自己重生的弘朝还是一个物质和精神文明水平尚不发达且有一定古斯巴达风气的国家,在这里,身有残疾的人常被视作无用的拖累而被随意抛弃,或被认为是负有罪孽的不祥之人嫌弃鄙夷,即便勉强有容身之所,也会被亲故刻意冷落忽视,饥寒交迫,孤苦一生。
      这位李天师身为为一国指点命数的监正身体却是如此……也难怪要自苦隐居在这人迹罕至之地了。
      想到此处,辛若素的气焰已是熄了一半,嘴上却仍是忍不住露些锋芒出来。
      “久闻天师大名,今日特来拜访,贵宅倒是个清净幽远的宝地,小女子也找不到门房递帖子,便自作主张找个视野开阔的所在探寻天师踪迹,现下蒙天师召见入室,天师却晾个后脑勺给我,是又视而不见了。”
      “鄙人的确是视而不见。”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年轻的令若素惊讶的脸,兴许是长久不在室外活动的缘故,那脸泛着有些病态的苍白,却有着立体而分明的轮廓,他的眉眼被一条绸带覆着,神情也如寒冰般冷漠。
      自古装神弄鬼算命的都是瞎子,御用天师也不过是个好看些的瞎子罢了。
      若素咬着舌头暗暗腹诽,她定了定神,向前迈了一步。
      “监正大人,若素此番唐突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大人,凭什么说若素出征就是大凶之兆。”
      “原是辛家小姐。”
      那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的下颌微微转动过几个角度,仿佛在留心听着什么,一会儿,才又淡淡的开了腔。
      “敢问辛小姐,是何方人士?”
      “汴京生人,祖籍凉州。怎么,监正大人莫非是想告诉若素,这行军打仗和男婚女嫁一般,也是要看生辰八字的吧。”
      那人并未答话,只是径自慢慢绕着宽案走到对侧。按不住自己呲了毛的心尖儿,若素几步追过去逼到案前,“监正……”两个字还未脱口,却被个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一扰,偏头往别处望去。
      吱呀一声,是那房门开了,方才在院中说话的书童端着个茶盘走了进来,那盘中的茶壶盖还在呼噜噜的掀着,馥郁的香气飘飘忽忽的浮起来,正是刚刚烹煮到恰到好处的白露青峰,茶杯点心俱是两份,和一应俱全的茶具一起,爽爽利利的在盘子里齐齐整整的摆着。
      书童见着辛若素也不讶异,不紧不慢的布置好所有物件,将两只简单小巧的茶盅用滚水烫过斟好茶汤,便抱了茶盘,向若素欠身行了礼,掩上门出去了。
      “请。”
      对着辛若素有些怔忡的面色,那天师自己缓缓在蒲团上坐下,他微仰了面庞,直等到若素发完了楞讪讪的在对面坐下,才又开了口。
      “辛小姐巾帼红颜必是豪爽之人,鄙人便也不避讳什么。此番沙夷滋扰我北境,无非是新王继位急于立威便在边境寻衅妄图得些便宜罢了,对此等撼树蚍蜉,我军确有十分胜算,劳烦辛老将军其意也只在于操练新兵扩充辛家军,按说这偏将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没有什么人是不能使得的。”
      “大人这话说得若素又糊涂了,既然谁都使得,为何若素偏偏使不得?”
      将对方的话翻来覆去嚼了几遍却仍不得要领便忍不住又开口相问,若素此次言语虽是急躁,口气却已是和缓下来,再也没有方才的桀骜之意。
      “小姐可知,大弘与沙夷边界有一无人古城,城外三十里有一地裂,相传此处深不可测,似直通地府一般,先师祖云游之时曾于游记中记载,此处乃阴阳交汇之所,常有游魂散魄徘徊于此寻找托生之人,幸得古城中秘宝镇压,常人经过已是无妨。”
      “那为何若素……”
      “辛小姐岂是常人。”
      生平少有的被噎回了话,此刻若素心中却毫无恼怒只是莫名涌起阵阵不安,她望着天师波澜不惊的面庞,却觉得那覆着眉眼的绸带后似有锋利的目光,避不开心头的惶惑移了视线,一颗冰凉的水滴自额角坠下在面前碎作一摊小小的汗迹。
      “建文十七年三月廿八,东方现紫星会月之像,朝野震动,以为天降祥瑞,昭示我国千秋万世,殊不知那紫星是天地之气不调致使阴阳两界交错出一短暂间隙,有轮回未尽之魂魄逃出所致,同日,辛府猎云将军夫人诞下一女。”
      “敢问辛小姐,究竟是何方人士?”
      那盲眼天师的声音并不如武将威武雄浑,一字一句却如重锤般砸在胸口,急于掩饰自己骤变的神色,辛若素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盅凑到唇边便饮,哪知入口才觉出茶水滚烫,生生用真气逼下,却也不免呛咳两声。那厢天师话音落罢却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静静等到若素收拾停当平复如初,才又自己徐徐的把话说了下去。
      “鄙人早年曾在先师祖游记中读过,凡阴阳交汇之所,若见血腥,易离人魂魄;轮回未尽,历经两世之人,尤甚。”
      那天师话音稍顿,再开口,阴沉冷漠的声音便和缓了些。
      “辛氏世代忠良,只可惜人丁单薄,传到辛老将军这里,更是只剩下猎云将军一脉,二十年前猎云将军战死,辛老将军膝下只余一幼孙,此女天资聪颖骨骼精奇,不出十年便习得一身武艺随老将军四处征战,将门虎女,辛家一品军侯之位也算是后继有人。”
      “紫星会月,此星,果是福星。”
      正午已过,日头有些落了,些许微风从方才敞开的窗户吹进来驱散了暑气。房间里静静的,只有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愈发平和的呼吸,辛若素已不知那随着对方的每字每句纷至沓来的繁杂念头在脑袋里转了几个来回,定了神正了颜色,她站起身,细细理了仪容,俯身向天师深深的拜了下去。
      “若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天师,辜负天师一番拳拳相护之意,求天师责罚。”
      “辛小姐不必如此,李某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至于小姐的前尘过往,李某自是定当守口如瓶。”
      见天师一派云淡风轻并未对自己的不识好歹出言苛责只是缓缓起身还礼,若素愈发觉得无地自容,万分羞愧之中,她的一双鹰隼般犀利明亮的眸子不住的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兜兜转转,视线略过满满当当的墙壁,她的心头闪过一线光火,猛的抬了脸,话便迫不及待的从嘴边溜了出去。
      “敢问大人,平日里是如何读得这些典籍?”
      只是自觉理应提点几句,并未将是非放在心上,天师李曌侯在对方不知是进是退的沉默中渐渐的有些头痛,待对方开口,却是这么没头没脑又不阴不阳的一句,虽已习惯了多年,心头仍是免不了略刺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没发觉绸带之下自己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手下的监司,来往工干之余常会为我念上几页。”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即使是在现代社会吃饭不给钱也是要被老板凶巴巴的拖到后厨洗盘子的,若素心下豁然,向着天师一抱老拳。
      “为报天师一卦之恩,若素愿为天师诵文千篇。”
      难得这武人有这般心思,方才片刻的不悦竟是自己错怪了她。李曌暗自哑然,僵硬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温度。
      “既然辛小姐执意如此,那李某也就不推辞了。”

      歇罢了午觉,书童几步跑到书房门口探了探脑袋便抬脚迈了进去,他走到宽案旁边一面收拾着茶具一面看向倚在榻上的李曌。
      “公子,客人走了?”
      李曌正出着神,听得书童相问,也只是从鼻腔里轻嗯了声算作回答。那书童见自家公子没有吩咐交待的意思,便抱着规整好的茶具悄悄离开了。
      室内又恢复了常有的沉寂,李曌从榻上坐起身来,他盘了双腿,嘴唇微动,颔着首似在默念着什么,良久,他抬起头,从榻上放下脚去寻自己摆放整齐的便鞋,脚趾捻着鞋口穿好,他起身缓步踱到一扇忘记再关上的窗前,矗立良久,才轻轻的发出一声长叹。
      辛氏之事自己早已知晓,饶是她命格再过奇异也不至于能避过自己逆天而行的修为,可晨起这卦指明今日有不速之客,却偏偏参不透来者身份,怪哉,怪哉……

      换罢装束出了房间,辛若素抱着包灰蓝的衣裳往一处清净的院落走去,那院落藏的幽深的很,
      一路从指头粗细的青翠竹林中的小径上弯弯绕绕许久才见得房屋飞檐的踪影,她进了院子,径自走到正东边的一件厢房抽出只手敲得那门槛哐哐作响。
      “曹鞅,开门开门。”
      “呦,土匪回来了?你进来便是了。”
      若素推门进了屋里,险些迎面撞上从里间出来的一个青年,那青年高不过若素胸口,披着一件烟色袍罩,行动间露出的膝盖下只有穿着厚皮套子的短短数寸,他有张白生生的脸,一笑眉眼便细细长长的弯了起来。
      “怎么,没讨着便宜?”
      “嗨……”
      若素远远的将衣裳包裹丢到里间的软椅上,转身拖过个蒲团盘腿坐下。
      “哪里是我出征对战事不祥,实则是此征对我不祥,李监正横插的这一脚,却是为了护我。”
      她泄气的在托着腮帮将身子塌成一团,冲那青年摆了个苦瓜脸。
      “我还跑到人家府上兴师问罪,实在……唉……”
      “咦,这又从何说起,你细些同我讲。”
      抬眼看看曹鞅微微挑起的眉梢知道此时他已是上了心了,若素便整理了思绪将中午李宅的事一五一十的向他说了个遍。
      “他此举倒也聪明,你的底细太过耸人听闻,他若不报,此役将你折进去,将来辛家军后继无人,老将军百年之后若是北焉进犯朝廷便兵力不足,无将可用,可他若是就这样报上去,且不说对你又有什么后果,即便是他过去所有卜卦预言都毫无纰漏,这异世来客之说,恐怕也是没有多少人敢信的。大家同朝为官,此次他便算是卖了你好大一个人情,日后李府若有事来求咱们出手相助便是了。”
      耸眉耷眼的打了个呵欠,曹鞅也不去管辛若素,他膝行几步挪到屋角的矮几边,伸了一双歪七扭八疤痕遍布的残手夹着一只青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凉茶。
      “无需多想了,不妨事的。”
      瞥着曹鞅从容饮茶的模样,辛若素只觉得自己方才隐约的垂头丧气衬得他此刻愈发的气定神闲,便轻咳一声挺直了腰板。
      “净知道宽我的心,我辛府的谋士就是这样容易当的?”
      “军侯府的差事不容易当,不过你辛大小姐的差事还不容易当么?”
      放下空茶杯,曹鞅回过头来,依旧是一副笑模样。
      “昨个泡芙送来的荷花酥不错,再做了记得给我留点儿。”
      “得令,明儿我就叫厨子做。曹先生要什么只需出个声,小女子必得马不停蹄的预备着。”
      若素白了曹鞅一眼,笑着站起身来。
      “走了。”
      “不送。”
      出了院门,已晚的天色有些阴沉,若素索性脚下使着奇门步法直接在竹林中穿梭,两侧密密匝匝的碧色的叶尖被她身周带起的气流拨过,她皱了皱眉,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习武多年踪迹已非常人能轻易察觉,天师目不能视,又是如何发现我在房顶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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