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崧泽妖绘》黄衣喵斯塔

8、魑魅魍魉（一）

　　一过芒种，崧泽便迎来了梅雨季节。每年只要到了这个时候，就开始无休无止地下雨，连绵的阴雨让整个镇子仿佛浸润在水汽之中，闷热潮湿的空气里弥散着若隐若现的霉味，令人胸口烦闷，透不过气来。这是我到崧泽的第三个年头，依然无法习惯这个充斥着雨水的季节。

　　这段时日，除了多雨，潮热的天气也让人浑身疲乏，我无精打彩地坐在学堂里，刚至日央，就已困得眼皮不停地往下耷拉，手里的书也掉了好几次。坐在我前面的学生，更是如同小鸡啄米，一会儿仰头一会儿垂下。就连先生也是一脸倦容，勉强用手支撑着脑袋，也没心思讲课，就让大家自己读书。读了不多久，原本一片朗朗读书声变得愈渐式微，到后面几乎完全听不到了，我也愈发困得不行，索性伏案而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阵冷风吹来。这阵风，冷得如同腊月里的西风，如刀割一般透过衣裳，撕裂皮肤。我打了个冷颤，一下子整个人清醒过来，向四周看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学生们还是坐得东倒西歪，先生不知何时已醒来，怔怔地看着学堂窗外那一片莲池。那里依然下着细密的雨丝，半顷荷花初绽，微微摇曳着尚且羸弱的身姿，岸边的杨柳将枝条垂向水面，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只是不知道，那阵疾风却是从何而来。

　　第二天，先生没有来学堂，有学生跑去先生家里敲门也没回应，再进去一看，发现先生不在家。大家叽叽喳喳讨论一番后，便竞相离去。第三天，先生还是没来，再去先生家里一瞧，依然不在，大家就再次各自回家。

　　正当我收拾书本要回去的时候，坐在我右侧的白苏拉了我一下，一脸神秘地凑过来说：“你说先生也没个谱，突然间就不见了，他平时如果要出门都会提早说一声，这次一声不响地，莫不是被妖风给卷跑了？”

　　“什么妖风？”

　　“就是前两天，我正打盹的时候，突然就吹来一阵风，冷得我差点跳起来，你也应该知道吧，我都看见你本来趴着的，突然就坐直了。”

　　“你也吹到了？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吹到了。”

　　“我总觉得这风有问题，你说这都六月的天了，怎么还会刮腊月的风，还有啊，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先生不知道往窗外看啥，魂都不见了，现在他又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说这里面蹊不蹊跷？”
　　“嗯，这我也看见了，可是这也不能说先生是被风卷跑的。”

　　“那你就不知道了，”白苏又凑过来一点，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话，“我有个出嫁的姐姐，和先生住同一条街，而且就隔了两户，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回家了，说昨晚看到先生家里亮着灯，还不时传出女人的笑声，她心生好奇就出门去看，结果才走近一些，那些笑声就突然中断了。这事儿据说他们街坊几个都知道，我姐姐住边上怕得要命，这才回来。”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事情有点奇怪，还没等回答，白苏又拉着我说：“水杉，你说先生家里是不是进狐狸精了？要不我们晚上去看看？”

　　“这……”我迟疑着，想起那时去李府的事儿，心里就不由得慌了。

　　“一起去吧。”他又催促我。

　　“你这是让我陪着你壮胆啊？”

　　“也不能这么说，反正你要不去，我自己一个人也会去，你要去了，正好多个伴，凡事有个照应。壮胆什么的……哎呀，那就算吧，反正你去不去？”

　　我想了想，一面是有些害怕，一面心里又痒痒，很想去一窥究竟，半推半就之间也就答应下来，我们便约好晚上一起去先生的住处打探一番。

　　回去的路上，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觉得自己答应白苏的事太过鲁莽，一边想着到时要不要干脆就不出门不管他，一边又感觉倘若真这样做了，有违君子之德。在拿捏不定之间，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走到了下河街桥头，站在桥头犹豫了片刻，想着这件事被爹娘知道肯定不许我出门，自己又拿不定主意，不如听听青湖怎么说，就立刻转身朝他家走去。

　　来到青湖家的时候，他正坐在案前焚香抚琴，一进门满室生香，琴声朗朗。在他对面坐着一位锦衣女子，长得白净好看，却陌生地很，不像是镇上的人，看衣着打扮似是富贵人家的千金。看到我进来，她微微转头瞥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又将头转回去。

　　青湖只用眼角瞟了我一眼，又自顾自继续弹曲，直到一曲终了，才招呼我坐到他面前。

　　我刚坐下，女子便突然问话：“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如山中冷泉，细软凜冽。

　　“我吗？”一时间，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问我，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得到答复，反倒是青湖替我报上了名字。

　　“是你的新朋友？”她面向青湖，继续问。

　　青湖笑着点头。

　　“薄情如你，竟也开始有朋友了……”

　　青湖不语，依然笑着点头，面色阴沉如水。

　　“只可怜我那二姐，痴迷于你险些香消玉殒，至今相思未泯，也未见你有半点怜惜……算了，不提也罢，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也该走了，再问你一遍，当真不与我回去？”

　　青湖默不作声，女子轻叹一声，起身施施然离去。

　　她离开之后，青湖把琴抱入内室，同时端了一盘梅花状的粉色糕点出来，递到我面前，说是桃花芙蓉糕让我尝尝，接着便问我为何今天没去上学。

　　我向他说了先生的事以及和白苏的约定，他听后，想都没想直接说，去啊，挺有意思不是吗？
　　他一说，我又犹豫了，一边吃糕一边问：“这事你不觉得太诡异了吗？”

　　“不觉得，”青湖也拿了一块糕，“你们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好出去了也说不定，有何诡异。”
　　“可是半夜家里有女子笑声，但人一过去，就一下子没了，这又怎么说？”

　　“你们先生非僧非道，有女子倾慕于他，抑或两情相悦，夜来相会有何不可。与意中人相会，自是欢欣喜悦，声音大了点，惊扰了四周，待邻居前去，自知羞愧，立即熄灯掩声也是常情。”

　　“可是……”

　　“可是你就是心里怕，不敢去，又怕失信于朋友，是不是？”

　　听他这么一说，我没了声音，只觉双颊滚烫，坐立难安，大概是面红耳赤的样子。

　　“要不，今晚我陪你去一趟。”青湖淡淡地说。

　　“真的？”我立刻凑上去，声音也洪亮了起来。

　　“晚上吃好饭，带你朋友先到这里，我和你们一同前往，这样你可放心了？”

　　“那就这样说好了！”

　　我几乎跳了起来，回去的路上一路哼着小调，只盼着夜色快快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