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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罗织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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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满城一片嫩绿,河面上渔船开始繁忙起来,吱吱呀呀地穿梭在镇子里。船里装满了渔民们捕到的各种水产,傍晚的时候,娘经常会亲自到河岸边,唤一声船家,称上几尾鲜鱼回去,烧得满屋飘香。
与往常一样,我从学堂回来的时候,堇儿已在门口候着。娘正与街坊的几位大娘一起,弯着腰在岸边接过船夫递上来的鱼。看到我回来,娘便招呼我过去,问我还想吃什么,我往船里一瞧,只见船头有一小盆,里面放着许多晶莹剔透白绫般的东西,便伸着手指着它问船夫,这是什么。渔夫答是银鱼,三月正是这种鱼最多最肥的时候,打上一个蛋一起做羹汤最是美味。
我说想吃这个,娘就一起买了些。正这时,对岸一个声音传来:船家,买鱼。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罗织娘。
罗织娘是住在下河街的一位姑娘,只知道姓罗,也不知其名,听说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师傅学织布,由于听闻崧泽是富庶之地,几年前来到这里营生,是崧泽织布织得最好的人。除了织布好,衣裳也做得妥贴漂亮,许多人都上门找她织布做衣,因唤不上名字,就干脆叫她织娘,时间一长,就成了她的名字。
这位罗织娘已经二十出头,至今还未嫁人,只因她左脸上有很大一片红色疤痕,许多见过她的男子都被吓跑了。刚来崧泽时,我看见她也是害怕极了,第一次她来为我做衣,虽然脸上蒙着黑纱,我还是怕得低下头,闭着眼睛说什么都不敢睁开,不过后来因为经营关系,她隔三差五就会拿些布来我们家染,看多了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但是这次她出现在河对岸,我却发现,她摘下了黑纱,脸上的疤痕消失了。
显然不仅是我,所有人都对她脸上疤痕的离奇消失充满好奇。几天后,娘让她过来为我做新衣时,还忍不住对着她的脸看了又看。一直看到她红了脸,娘最终还是忍不住,问:“织娘啊,你的脸……好了?”
“嗯,”罗织娘小声回应,“突然有一天,也不知怎的,就好了。”
说话的时候脸更红了,娘也看得更起劲了,她收起尺子,话题一转,“小少爷长得真快,去年的衣服今年就已经短了一大截,夫人您看要不要这样,我给他做长做宽一些,袖口和下摆的边多缝些进去,这样明年您只消把边放出来就还可以穿。”
娘移开盯着她的目光,转而看向我,连声说:“好好,这样最好,现在这时候,给他换衣服都来不及,还是织娘厚道,要是换了别家,都不肯这样,巴不得这个月做了下个月再做。”
罗织娘莞尔一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笑,也许以前她也笑过,但我从不敢看她,现在她脸上的疤没了,我才举目偷偷看她一眼。她的姿色并没有多出众,甚至可说长相平平,却很白净秀气,让人觉得好似一朵雪团儿。再与之前的模样一对比,竟觉得现在的她还挺漂亮。
而娘更是对她的变化啧啧称奇,还说大约是老天开了眼,不忍心一个好端端的姑娘长这样一张脸,要不怎么突然之间,她的脸就好了。一边感叹,一边咕哝明天要去买点好的面膏,要不然年纪再上去,脸就没法看了。
等到娘走后,堇儿便一脸好奇地贴过来,悄声问:“少爷少爷,你说她脸上的疤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就好了呢?”
“堇儿,这种问题我怎么会知道呢?”
堇儿略有所思地说:“哦,这倒是,少爷还是小孩子,所以不知道。”
“才不是因为小孩子呢,这个问题只有女人才会知道,男人是不会知道的。”
“可夫人不也不知道吗?”堇儿歪着头,想了半天,“你说青湖公子会不会知道呀?”
“大概……他也不知道吧,他又不是女人。”我想了想,又说:“不过还是去问问他,毕竟他好像知道很多事儿。”
“那我明天就去问,少爷一起去吗?”
“嗯。”
翌日,我与堇儿来到青湖家,却见门扉虚掩,透过门缝望去,他正闭目侧躺在椅榻上。堇儿对我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声,正准备折回时,听得房内传来懒懒的一声进来吧,我们便推了门进去。
青湖慵懒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衫,就邀我们坐下,往暖炉里添了点柴火,开始煮水。
“小少爷今天怎么没去学堂?”青湖坐到书桌边,从抽屉中取来一只陶罐,又从里面掏出了几颗黄灿灿的东西丢进茶壶。
“先生近来身体不适,这几天都没有去。”
“哦,这江南的天气,虽说已到春天,却比冬天还冷,且阴晴不定,变化多端,确实容易生病,小少爷也要当心身体,莫着了春寒。”
“我身体好得很,从来不生病。”
“你这样认为,现在没事,以后容易生病。”青湖一边说,一边拿起沸腾冒烟的水壶。
“为什么?”我问。
“你看那些平日那些隔三差五就患些小病小痛的人,他们生病不会太严重,因为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平时都会注意。而自认为身体好的人,就会忽略很多小毛病,平日吃穿也不注意,倒是容易害病。你年纪尚小,阳气足自然是不容易病,就算病了也好得快,但就是这样,才更要当心,切莫坏了自己身子。”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接过青湖递来的茶,才刚闻到味儿,立刻道:“好香!”
堇儿喝了一口,也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好喝?还是甜的。”
“这是用锡兰国的茶与去年新摘的腊梅一起泡的。”
“锡兰国?这是什么?怎么从来没听过?”
“锡兰国是当年三宝大人下西洋时去过的地方,这个茶叶便是从那边带来的。腊梅为去年冬天街边所摘,放置于沙糖中,泡茶时放上四五朵,这茶味就更加清香凛冽了。”
“真好喝,”我说的时候,堇儿暗中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我这才切入正题,“其实今天来是想问青湖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知道罗织娘吗?就住在你这里不远的。”
“知道,”青湖抿了一口茶,“前些天我还托她做了件衣裳。”
“她身上发生了一件怪事,你也应该知道了吧。”
青湖点头,放下茶杯:“我最近听街坊说,她原本天生脸上有块红疤,现在没有了,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对吗?”
他一说完,我和堇儿赶紧点头,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青湖浅浅一笑,看向我们,“我怎么可能知道为什么?”
顿时,我与堇儿如同漏了气的橐龠,不约而同地发出“唉——”的声音。
见我们这般模样,青湖不禁似笑非笑地低声浅叹,往我们杯子中添上茶后,才慢悠悠地说:“其实,我倒是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
“啥?”我和堇儿一同叫了起来。
“这位罗姑娘,好事将近,大约不出三月就该出阁了。”
“真的?她告诉你的吗?”我赶忙问。
青湖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我略懂一些相面算命之术,前几日她来为我量衣时,我见她眼角飞霞、面泛桃花,这要不是有好事,还是什么?”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正这时,门外忽传来声音,“青湖公子,您在吗?衣裳做好了。”那声音正是罗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