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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是第一天认识你 ...

  •   走过阶梯的时候我明白他们家条件不是一般的优渥,站在海绵隔音的琴房里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涌上来。
      我说,我是替老师过来看看的。他说你好,冲我点点头。
      不知为什么,和这个孩子说话我感觉不到年龄的差距,很老成地对我说:“我要去跨级考。”
      我说:“你考几级?已经有跨把位动作了,七级?八级?”
      他看了我一眼:“我考九级。”
      这果然是游戏世界。他又拉了一段协奏曲,连弓、揉弦、跨弦、跨把位、泛音,无可挑剔,闭上眼睛,我沉醉在一个八九岁小孩儿的琴音里。
      过了十来分钟我对他说:“你可以就这样去考了,没问题。”
      我坐在一边,他在不远处站着,把琴从左肩扛下来,动作是那种我妈想培养了很久的优雅。我文学造诣不高,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扛下来的动作。总之很轻巧,琴在他灵活的手指上是一体的。他把琴放下,走到一边开了音响,传出一段小提琴曲。
      我说:“你学多久了?”
      他张口说了个数字。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游戏世界。
      我说:“你学得这么好,以后想往专业级进展么?”
      他说:“我还练钢琴。”
      我一惊,正想说话,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少爷,您同学的电话。”
      他对我说:“我出去一下。”
      少爷?我怎么有点耳熟呢?
      游戏没给我任何提示,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啥。
      那孩子进来的时候,我正伸开双手细细盯着十指看。
      听见脚步声,我说:“我刚才看了下,你手指都挺长的,尾指也长,很适合小提琴。”
      他坐下来,看着我。房间音响里的曲子流水一样划过。
      我说:“我尾指就不够长,老师说这样学小提琴会很难。到开始跨把位的时候动作很难看,你知道的,手腕不能动。尾指短的话,不由自主就把琴往自己前面顶。跨把位的事情不克服就没办法考级,我练了好久怎么能就那样放弃呢?”
      他说:“你能拉给我看么?”
      我站起来接过琴,它落在我左肩,我的左腮压下去的时候,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告辞时,他站在楼梯上,仪态优雅,神情有点慵懒。小孩子的巴掌脸,鼻梁挺,眼窝深,皮肤白,眼神骄矜,瞳仁清澈。假以时日一定会帅得惊天动地。
      我听见了游戏的声音,它提示我,我故事的男主角就出现在这里。
      我想,如果他有个哥哥,那我会感动极了。但是,没有一个像从漫画里走出来一样的男人从游戏中走出来。
      虽然直到我走了很远以后都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游戏已经在那里喋喋不休好一阵了。它说什么这是特意按照我的特长来安排的剧情,而我的表现比较普通,没有让故事发生提前的转折,所以之后会安排我走预定路线,什么什么,巴拉巴拉。
      什么叫预定路线?什么叫提前的转折?我刚才还能怎么样?
      之后,眼前嗖的一下,场景就转换了。
      我傻傻地站着,穿着一身奇怪的制服,感觉自己胳膊腿都细了,仿佛年轻了十八岁。
      游戏说,这是特别为用户定制的适应校园向动漫的人设。我现在要穿着这身混进冰帝去。
      我感觉他们在开玩笑。
      “你听见了吗?认真点啊,男主角已经出现了。”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你瞎啊?……”
      有没有搞错啊,第一次听说玩游戏不知道自己要攻略的男主角是谁。虽然我玩遍了泡泡堂、三维弹球、黄金矿工、大头妹系列,但是对真人游戏我的基础知识是零。在游戏把我扔进冰帝之后,我像个失忆症病人一样跌跌撞撞地走进去。
      “Kaneko桑,天哪,你怎么还在这儿,快轮到你了。”我看见一张特别眼熟的脸,长得特别像我一个叫翠花的初中同学去过韩国几趟以后的样子。这脸朝我越来越靠近,我摒住呼吸盯着她脸颊上注射肉毒杆菌的部位和下巴上填充玻尿酸的地方,还有那个垫高了的鼻子,还有那块儿削过的下颌骨。
      真是一张假得完美无缺的脸。她走到我跟前的时候,骄傲地一仰脖子:“第一次听说你会拉小提琴,不过我不会太小看你的。在咱们学校给迹部sama伴奏的人除了忍足前辈只能是我,来让我们看看你究竟什么水平吧。”额头特别饱满,闪闪发亮,我猜想她最近是不是刚注射过,弹个脑瓜崩儿估计能留个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打量我的表情有点怪异:“Kaneko桑,你今天看上去有点不同嘛。”
      程序猿又在那儿哔哔,说我这个身体平时比较低调,害羞,各方面都一般,也没说过自己会拉小提琴,跟面前拽得二五八万的女生相比姿态低到尘埃里去了。最近学校在开音乐会,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本尊还有这手艺,撺掇我参赛,而且打心底里不相信我的水平。也是,你看她刚才怎么说的,虽然她提起的两个人名我完全不认识,但真是一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现在是初选阶段,我要表演独奏。我手指在袖子里一弹一弹的,她状似关切地问:“是不是太紧张,发抖了?”我摇头,我只是特别想试试往玻尿酸填充过的脑门上弹究竟能不能留坑。
      走到比赛场地,我感觉她有点激动。从她扭腰挺胸收腹提臀的一系列动作我感受到了——她刚才说的那什么什么sama和什么什么前辈多半在这里。虽然她长得很像我一个叫翠花的初中同学,但她俩不是一个人,翠花初中时候不长这样。
      前方围了一撮人,翠花一脸荡漾地扯着我胳膊走了过去。我这才看见最中间站了几个男生,其中一个尤其吸引了我的注意——他拿着一把小提琴,戴眼镜,蓝头发,文质彬彬,言语间笑得挺好看的——哎,这果然是游戏世界,像金色琴弦啊交响情人梦那种设定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忍足前辈!”就是她刚才提起过的。
      那个拿着小提琴的转过身来,打招呼:“mimiko。”
      哟,美美子。这名字我感觉还不如翠花好听呢。但翠花显然很受用,笑得像秋天里一种金黄色的花朵开放,一把扯过我胳膊:“这是我跟你说过的Kaneko,kaneko aoi。”
      忍足就笑了,看到我手上也提着小提琴(我进校门以来一直提着游戏甩给我的琴盒),明白是同道中人,对我说:“Kaneko桑,期待你的表演。”挺和煦的。
      我这时候才知道我的名字:金子小葵。

      我没见过忍足演出,貌似他直接晋级,来初赛当评委的。翠花刚才急着拉我上台献丑,这会儿无比温柔贤惠地在背后推了我一把:“马上轮到你了,我要不来找你该迟到了。”然后又回过头跟旁边女生打听说,“迹部sama来了没有?”
      迹部sama?她们搞邪教啊?看着翠花和那个女生满眼爱心地嘀嘀咕咕,我好像懂了。上学时候那种校园偶像,哪个少女不怀春嘛。动漫里这种某某sama出来之后都是惊呼声一片,随便看谁一眼对方就昏倒。太扯了。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惊呼声,我转过头一看,翠花满眼爱心直勾勾地盯住一个方向。一个举手投足间很引人注目的家伙走过来了,用一种质朴的比喻就是穿着校服也像模特走T台。我感觉又回到了初中时代,人群间总有那么几个人,披着面口袋一样的校服也让人觉得青春真好。坐在简陋的操场和篮板下等待的小女朋友们娇羞得风情万种,阳光细碎地洒在那些年轻得刚刚好的脸上,嫩得像刚剥开的白煮蛋,这是上了年纪之后怎么保养都换不回的水准,谁会想到那些跳广场舞的大叔大妈也曾有唇不点而红的岁月呢。扯远了,可能因为我现在还没有习惯像翠花那样做一个娇羞的少女。
      我的内心住着死宅,怎么说大学也快毕业了,真的看不上这些国中生的小心思。翠花脸颊泛红,痴痴凝望,那个什么迹部sama自然不会注意到这里女生的反常,但是却走过来和忍足说话。
      程序猿又在我耳边哔哔了,说让我好好表现,我这才想起来等会还有比赛的事,忍不住拿出手机往屏幕上打字:你不会一直在看着吧?
      屏幕上光标闪动:当然。我是程序啊。
      我又写:那隐私问题怎么办?
      光标扭曲了一下:开玩笑呢?!我只在重要的时候出来提醒。我们要顾着那么多玩家呢。
      说完就没再理我了,我满意地合上手机。翠花探头过来道:“屏幕都碎了,不换啊?”
      我说:“换,换,iPhone12出来了我就换。”感觉迹部抬头看了我一眼。咦,他什么时候过来的。翠花捂着嘴吃吃笑,眼睛还往旁边瞟:“那现在才刚出到一半呢。”哎,她能不能有一点衬得起翠花这个名字的灵动?
      接下来他们说话,我在一边听着。会叫迹部sama的确不是空穴来风,我们大学里的学生会长还比不上面前这个国中生——里子比不上,面子还是比不上。翠花叫忍足前辈,我一直以为他们要大一届,没想到是同届,然后还知道了迹部、翠花和我一个班。我刚才还一副第一天认识他的样子……
      翠花和迹部说话,他嗓音极好听,不同于播音员那种有板有眼的磁性,普通人乍听之下也会被吸引,怪不得有声控这个群体。同时他又经得住颜控的考验,果然是游戏里的人。我拿着琴上去的时候,翠花信心十足地冲我笑着,坚信全冰帝除了忍足之外能给迹部伴奏的只有她。我拿着琴下来以后,翠花站在那里,努力想牵起嘴角,最终只是一阵阵不自在地抖着。
      她说,“小葵,你小提琴怎么拉得这么好啊。以前干嘛不说,哈哈。”
      刚才她向迹部请教了一番音乐节的事情。不晓得美美子这回是动过还是天生的,娇娇艳艳很好看,但我受不了她话里话外挤兑人的那股劲,和当年翠花没整容时候一样。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身为死宅的失败,翠花当年标榜自己是外貌协会会员,没奈何却长着张膈应脸,也可能是因为她挤兑我我才看她膈应,但她最后终是去整得连父母也认不出来了。好看是好看,焕然一新也千篇一律,中学分开以后我们没再见面,同学聚会我也找理由不出席,从前脾气软被她拿捏着,现在再也不想看见她。
      可是最后那天,远处前男友怀抱里,我赫然看见翠花得意洋洋的笑容。我明白了,终究我还是输家。我看不起她小人得志,看不惯她欺软怕硬,可被欺着的到头来还是我。哪里做错了?我一直在想,同样躺在阴沟里,翠花还是可以不要脸得理直气壮,我却只能不甘心地同流合污。星星怕是不会照耀这么懦弱的我了。躲过同学聚会,省去心烦,别人猜我日子过得不好也罢,遗忘我也罢,干我何事?但看到那一幕,还是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所以我才逃避一切到这里,没想到还是遇到了翠花。这一次她起点更高,星空已触手可得。我还是我,但又不是我。上台前我听见翠花和别人说:“哦,她呀,没什么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她会拉琴。”转过头笑吟吟地给我鼓劲。
      迹部大概没怎么注意过我这个同班同学,第一次听说我会拉琴,同忍足坐在台下看。美美子和别人有说有笑,胜券在握。
      我对自己说,不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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