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四十》莫端倪

3、靠近你 温暖我

　　肖然找了搬家公司搬到了她事先租好的房子。一个装修简单、狭小的两居室。江涛生前没有给她留下存款，付了一年的房费，添置了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已然所剩无几。
　　幸亏一切有叶知秋帮忙，否则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难以支撑悲惨的局面。叶知秋看着老旧的房子心里不免为肖然叫屈。性子恬淡、温婉的肖然承受了人生中最致命的打击。人到中年却面临着流离失所，要为生活奔波更要鼓足勇气踏上艰难的还债之旅。肖然的人生一下子从天堂跌到了地狱。这种人生的落差是常人无法承受的。外表看似柔弱的肖然却出乎了她的预料，她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在失去了一切后，却变得更加坚强，更加理性。也许凤凰只有经过涅盘才会浴火重生。她把一个装有一万人民币的信封偷偷地塞到了肖然的背包里。肖然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她可以承受不幸，但是她接受不了别人带有施舍性质的同情。即使她们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闺蜜也不可以。
　　李素华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的大部分记忆完全丧失了。很多时候，曾经强势的婆婆如同孩童般对肖然充满了依恋。肖然被动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就在他们搬到新家的第二天，周影神通般地找上了门。她看着简陋的房间，一对丹凤眼中透着无法隐藏的鄙夷和嘲讽。
　　肖然坦然地接待了来势汹汹的周影。
　　周影踩着过膝的高跟长靴在屋内走了一圈，最后她在肖然的面前站定。她挑了挑眉摘掉了一副皮质柔软的手套：“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我今天来是收钱的，我记得在墓地的时候我提醒过你。”
　　肖然清澈的眼眸顿时暗淡了下去，她不知道该怎样应对有些蛮不讲理的周影。她无措地搓着手掌面露歉意：“实在抱歉！我们刚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去筹钱。你看看能不能再容我些时间？”
　　周影不屑一顾地哼了哼：“我就知道你不会痛快还钱的。我告诉你，你别想拖。你们借钱的时候答应的倒是痛快，临了还钱了倒成瘪三儿了。要不是刚子念着旧情，我早到法院起诉你了。肖然，我今个儿就再做一回好人，我再给你三天的期限，如果到时还不还钱，那咱们就法院见。”
　　周影不待肖然做出回应转身扭着腰部走了出去。
　　肖然咬着下唇忍住了泪水。她不能流泪，这才刚刚开始。如果她连这点委屈都无法承受，那么她怎么独挡一面养活这个家。她没得选择，残酷的现实已经把她逼到了悬崖边上。
　　肖然安顿好婆婆，揣好毕业证书准备出去找工作。她在包里发现了叶知秋放的信封。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她收起了闺蜜的心意。虽然它深深刺痛了她那可怜的自尊，但是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做出卑微的妥协。
　　康大为自从在北戴河巧遇肖然后，心里就一直揣着一份牵挂。他知道这份牵挂源于他对沈晓涵依然存在的爱。他没有刻意寻找肖然，他一直认为他们还会再见，一种纯粹的直觉。出差回来后，他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飞龙”网络游戏投放市场上来。这款游戏是他们公司的研发团队精心打造的一款适合中国人玩的游戏。
　　为了搞市场调研，他这个大老板居然也亲自下市场搞调研。他刚进入XX贵族高中旁边最大的网吧，就听到了耳熟能详的“飞龙”经典的配乐。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微笑。他的市场定位没错，“飞龙”一经上市，就迎来一片掌声。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已走访了多家网吧，“飞龙”已经成为了当下游戏爱好者的首选。这一重大的成果，令他倍感欣慰。看来，他要好好奖励公司那些有才能、肯吃苦的设计师了。对于员工他舍得投入。他一贯遵循着有舍才有得的处事原则并把它上升到生意经的高度。这句至理名言等同于吃亏是福。
　　网吧老板与康大为是老相识。对于康总的大驾光临，他着实吃惊不小。要知道他可是靠人家吃饭的。有了好游戏软件，网吧的生意才会越来越红火。
　　“康总，您怎么来了？”
　　康大为向他挥了挥手走到了吧台处，他从包里取出两盒小熊猫扔给了网吧老板。网吧老板受宠若惊，赶紧双手接了过去：“您这也太客气了。”
　　康大为扫了眼网吧内激战正酣的网民，目光突然停在了江海洋的身上。他将询问的目光转向网吧老板：“你们网吧居然敢容留学生？”
　　网吧老板面露无奈：“您不知道。现在玩网游的学生且占主流呢。如果没有他们支持，您怎么赚钱啊！虽然上面有明文规定，但是我们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果人人都守规矩，那我们就得去要饭。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康大为对于网吧老板的说辞是原则上认同，道德上排斥。怀着好奇的心里，他走到了江海洋的身边。
　　此时的江海洋戴着耳机全身心投入到游戏中。鼠标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恨不得多长两只手。
　　“我去……要不要被这么多人打。”江海洋打了几遍第五关了就是过不去。
　　站在他身后的康大为在江海洋又拎起枪准备战斗的时候，以一个研发者的角度帮助江海洋顺利过关。饱受过关困扰的江海洋兴奋极了。
　　“你好厉害！”
　　康大为美国式的耸了耸肩：“我已经通关了。”
　　江海洋暂停了游戏，摘下耳机颇为惊讶而又崇拜地看着康大为：“您通关了？您可是元老级别啊。”
　　康大为微微一笑：“这是一款适合团队协作的游戏。我有一个猎鹰团队，没有他们的通力合作，哪有这么容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通关。”
　　江海洋崇拜的眼神又加重了，在他眼中康大为就是神一样的人物。猎鹰团队成员个个拥有相当高的级别，像他这种小菜鸟申请了几次根本没有理睬他。
　　康大为看出了江海洋的心思，他试探性的问道：“你是学生吧。”
　　江海洋被提到身份，刚才的兴奋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沉浸在游戏中的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可是逃课出来的，如果被老师发现告发到妈妈那里，那他就惨了。他以无声地沉默回答了康大为。
　　江海洋并不知道，他的妈妈此刻正在人才中心承受另一种打击。
　　肖然通过在网上查找，知道周三人才中心有一个招聘会。她带着相关的证件来到招聘会现场。看到周围那些刚刚走出校门未脱稚气的年轻身影，她真心感觉自己老了。即使容颜保持的再年轻，也无法掩饰岁月雕琢后那种略显悲凉的沧桑。
　　肖然被一个招聘营养师的职位吸引，她赶紧挤过人群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简历递了进去。面试的是一位戴着眼镜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孩。女孩看完肖然的简历后退了回来。女孩指了下招聘要求：“这位女士，我们这个营养师的职位有年龄上的要求，必须要在35岁以下而且要有二级注册营养师资格证书。您这两项都不符合，很抱歉。”
　　肖然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接过了自己的简历。
　　投递了几次简历受挫后，肖然感觉到了自己与社会的严重脱节。自从做了安逸的全职太太后，她没想到有一天会面临生存的困境，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挑战。
　　肖然黯然败下阵来。无情的现实粉碎了自己精心编织的梦想。她老了，没有单位要了。她由衷地感叹自己不再是当年那个小镇走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了。卸去了骄傲，她只剩下捡拾不起的挫败。正在她暗自神伤之时，她包内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肖然取出手机看了眼来电赶紧接了起来：“李老师，您好。”
　　电话那端传来江海洋班主任李老师急促的声音：“请问你是江海洋的家长吗？”
　　会场内人声嘈杂，肖然走向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李老师的突然来电令她内心为之一震。
　　“是的，我是他妈妈。您有什么事儿吗？”
　　李老师：“江海洋已经两天没来上学了。”
　　李老师的话令肖然震惊不已。江海洋每天背着书包按时进出，根本没有任何异常。她不明白江海洋为什么要旷课，这两天他都去了哪里？
　　“李老师不好意思，是我没有管教好孩子。我马上去找海洋，让他赶紧回学校。”
　　李老师的语气有了缓和：“最近江海洋的学习一直不在状态，他每天心事重重的。我找他谈过一次，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现在是高三的冲刺阶段，是最关键的时刻。江海洋的学习成绩一直很稳定，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考上重点大学肯定没有问题。这样的好苗子，我不希望他出现任何差池。”
　　肖然：“谢谢李老师对海洋一直以来的照顾和关心。”
　　李老师犹豫后开口：“今天是下学期学费交费的日子，上周五放学前我把交费通知单下发给每位学生了。现在全班只剩下江海洋同学没交费了。”
　　肖然顿时明白了江海洋没去上学的真正原因了。一学期五万块的学费对于她来说不亚于天文数字：“唔，好……”面对老师的暗示，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肖然透过话筒听到有人在喊李老师，她乘机说道：“李老师您先忙，海洋有了消息我马上通知您。”
　　李老师回应好字后匆忙挂断了电话。
　　肖然慢慢放下举着手机的手臂。她的海洋长大了，知道家里的境况无力承担他昂贵的学费所以连缴费通知单都没给自己看。儿子是怕自己为难，所以独自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此时，她感觉愧对江海洋。作为母亲，她无法给予他更好的学习环境，尤其是在这种最关键的时刻。
　　肖然决定到学校附近寻找江海洋。她知道儿子是多么不舍老师和同学们，但是为了不给家里增加负担，他竟然选择了逃学。她的眼圈湿润了。她一定要找到儿子，并向他表达内心的歉意。
　　肖然收拾好有些烦乱的心境向附近的地铁站走去。
　　网吧内，康大为与江海洋仿佛老相识般地聊着天。江海洋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几声，他抿了抿嘴唇继续忍住着饥饿。他把妈妈给他的午餐费全部用在了网费上，他已经两天没吃午饭了。康大为看出了江海洋的窘境，他借故离开。
　　江海洋又开始专注于网游上面。他仿佛置身于游戏中，他就是那个正义的化身。他在用男人的方式征服世界，惩恶扬善，伸张正义。他忘却了时间、地点、身份、责任……在他奋力闯关时，康大为拎着两袋子吃的走到他的身边。
　　“先吃点东西吧。有了力气才能与一切邪恶势力抗争到底。”
　　江海洋暂停游戏警惕地看着康大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对我这么好，该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廉者绝对不受嗟来之食！”
　　康大为被江海洋逗笑了。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学生居然有这么高的警惕性。其实他也很费解，为什么对只有一面之缘的江海洋这么上心。他自嘲是对因为自己开发的软件荼毒了未成年人而做出的一种补偿。
　　“你想多了。其实这款软件是我们公司开发的，我现在是在做市场反馈。感谢你对我工作上的支持和配合，一顿简单的午餐就当是对你的酬劳了。”
　　江海洋扶了下眼镜，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仰望着康大为：“原来‘飞龙’是你们研发的，怪不得你会这么快就通关了呢。
　　康大为在江海洋的旁边坐下，他把一盒鸡腿饭和一杯热饮放到了江海洋的面前：“我也算是近水楼台吧。”
　　江海洋很喜欢康大为的坦诚，他大方地吃起了热腾腾的盒饭。既然这份盒饭是他的咨询费，那么他倒是很乐意不带任何负担的消灭掉。
　　康大为看着江海洋的吃相断定他是个有着良好教养的孩子。他知道附近有一所贵族高中，他猜测江海洋应该是逃课出来的。为了减少良心上的不安，他决定劝说江海洋回学校上课。
　　“敢不敢和我做笔交易。”
　　江海洋露出不过如此的表情：“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我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康大为笑了笑：“我没你想得那么龌龊。我可以答应你加入到猎鹰战队。”
　　江海洋兴奋地放下手中的鸡腿：“真的？”
　　康大为：“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条件吗？”
　　江海洋的眼里装满警惕：“什么条件？犯法的事儿我可不做。”
　　康大为喝了口热饮，刚想说出条件却被人硬生生打断了。
　　“江海洋？！”
　　肖然尽量克制早已燃烧起来的愤怒。如果她没在学校附近遇到江海洋出来买东西的同学，她就不会找遍了学校附近的网吧发现江海洋。
　　江海洋没想到妈妈会把他堵在了网吧内。他带着满脸的愧疚起身：“妈……”
　　康大为认出了肖然，他没想她居然是江海洋的妈妈。只有在电视剧中出现的狗血桥段居然在现实中上演了。他的眼前浮现出肖然坐在沙滩上面对大海痛哭的画面。
　　肖然扫了眼康大为以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马上回学校。”
　　江海洋抿着嘴唇做无声的抗争。
　　康大为不想母子二人在网吧内起冲突，他站起身面向江海洋：“回去上课吧。我刚刚说的加入条件指的就是这个。”
　　肖然认定是康大为带坏了江海洋，她把矛头指向了康大为：“是你鼓动海洋逃学玩游戏的对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是个学生，马上面临高考，你有什么权利浪费别人的时间！”
　　江海洋拉住了肖然：“妈，是我自己要玩的，跟别人没有关系。”
　　对于肖然的指责康大为并没有为此辩驳。是的，游戏是他研发的，他负有间接责任。他理解肖然作为母亲对于江海洋沉迷游戏的愤怒。
　　肖然突然有了一种想打人的冲动。这种怒火在她的体内膨胀、壮大，以至于她虽然竭力控制却最终被打败。她不由分说，抬手给了江海洋一记耳光。从小到大，她没有碰过江海洋一个指头。今天，准确说是现在，她打了江海洋。
　　康大为赶紧把江海洋拉到了一边：“武力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肖然再一次把矛头指向了康大为：“我在管教我的儿子，请你走开。你教唆未成年人玩游戏，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卑劣的行为。我请你以后离海洋远一点，别再毒害未成年人了！”
　　江海洋捂着红肿的脸庞，声音中透着明显的倔强：“我不想上学，您别逼我。”
　　此时，网吧老板走了过来：“这位同学，听你妈话赶紧回学校吧。你们这一吵，已经影响到其他人了。”
　　肖然重重地呼了口气：“海洋，你跟妈先回家，有什么事儿我们回家再说。”
　　康大为暗自扯了下江海洋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别跟肖然反抗。
　　江海洋知道自己惹恼了性格温顺的妈妈，他听从了康大为的眼神建议轻轻点了点头。
　　肖然瞟了眼康大为拉着江海洋走了出去。
　　江海洋路过康大为身边的时候轻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网吧老板见他们离去后安慰康大为：“康总，您别在意。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每天都有家长来找孩子的。她只是口头警告您，您没见过彪悍的，那是抡起凳子就要砸人毁物啊。”
　　康大为看着肖然母子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没想到，他和肖然的第一次正面交集居然会如此尴尬。他成了令肖然痛恨的不靠谱的男人。肖然和沈晓涵的身影在他面前互相交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