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若能从头》秋二平

9、第九章

　　徐臻把桌上的书和笔记本小心地翻开，细致地查看每一页是否有缺页和印刷不清晰的情况。反复检查了一次又一次才把它们收拾好，整整齐齐地摞了起来，放在桌角。

　　这些书是徐臻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整理的。其中有他本科时学校发的教材和他自己看书时做的笔记，也有季阳给的笔记。季阳的本科院校就是s大，他是通过推免进了研究生院继续深造，所以能借到s大最好的专业课本也能找学长借到最详细的笔记，在徐臻整理书籍的这段时间里季阳也帮了不少忙，徐臻自然把这些都好好地记在心里。也打算找个时间，请季阳去他最喜欢的餐馆吃一顿饭或者帮他做些什么好好地谢谢他。

　　徐臻整理完毕后也到了要出门的时间。今天晚上要和左源一起吃饭，那间餐厅离徐臻的学校很远，两人约定的时间是下午6点半，但徐臻不愿意让左源等自己，更想早一点看到左源，所以特地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出发。

　　“我先走啦。”徐臻看了眼时间把手机放进包里打开寝室门，对着还在寝室里的季阳说：“谢谢你帮我找的课本和资料，下次请你吃东西。”

　　“诶诶等等我，”季阳抓起桌上的手机和钱包跟上前面的徐臻，“你要去哪儿？我今天要回家吃饭，说不定咱们是一个方向。”

　　徐臻一怔，思考了几秒钟才回答季阳：“我和朋友约了一起吃饭。那家餐馆和你家的方向相反，所以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抱歉。”说完又怕季阳会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不自然，忙生硬地笑笑，用轻松的语气引开话题：“那家餐馆离学校很远，我怕路上堵车，所以打算提前出发。”

　　季阳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徐臻：“你们到底是约在哪里吃饭了啊，还得提前出发？肯定是程辰吧……那家伙怎么突然约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吃饭？你们不是一直都约在咱们学校附近吗？”

　　季阳是认识程辰的，也知道徐臻和程辰两人的交情。所以当徐臻对季阳说“和朋友一起吃饭”时，对于“那个朋友”，季阳的第一反应是程辰也不足为奇。可是对于季阳这样的误会，一向是非分明的徐臻的第一反应不是解释清楚，而是选择了默认。做出这样的选择的徐臻，看着身旁笑得明朗而灿烂的季阳，内心深处，欺骗感还有别的情绪不断地混杂起来压抑着他的心。如果否认，徐臻已经不知道再编出怎样的理由来搪塞季阳。本就不会撒谎的徐臻若是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敷衍季阳只会让他更加疑惑，只会愈发欲盖弥彰。

　　况且……徐臻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词汇来定义左源。连这一点都没能想清楚的徐臻，更不知道如何向季阳解释和坦白左源和自己的关系。如果向季阳解释清楚了那些，无异于向季阳再一次强调了自己的性向。上一次向季阳开诚布公时，季阳的反应让他忐忑万分。那时的季阳既没有明确地向徐臻表明他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反应。若不是徐臻一直挂念着，他甚至都要以为，自己从未向季阳坦白过自己的性向。徐臻对于季阳善于察言观色这一点十分了解，所以他无法确定那究竟是季阳在小心地呵护着自己的自尊还是和自己一样，也是在逃避这个尴尬的话题。

　　徐臻看着季阳谈笑风生的侧脸垂下眼睛长舒了一口气。呼出的气体接触寒冷的空气后变成白色的一团，氤氲了徐臻的视线。眼前的一切变得愈发模糊。视线被蒙蔽时，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更加敏锐。耳边一直响起的季阳的成熟而上扬的声线，两人并肩走在学校长长的水泥路上的脚步声，以及徐臻胸口处沉闷的呜咽。徐臻微微抬起头看着季阳，尽力露出平常的神情和他说话。

　　季阳的声音明明像从前那样带着暖意，此时传进徐臻耳朵里时，仿佛变成了某种催化剂。一字一句，无形间将徐臻心里不断上升的自我厌恶转化成锋利的锤子，重重地敲击着徐臻的心。

　　身旁的季阳却有些担心徐臻，询问道：“‘离学校很远’是……多远？你要怎么过去？坐公交还是地铁？”

　　“乘坐40分钟的地铁后换乘公交，下了车再走10分钟左右就到了。”

　　“靠这么远？！”季阳震惊地看着徐臻，难以置信地感叹道：“你俩真能折腾……找了一家离学校这么远的餐馆。要是我……就算是山珍海味，一想到要转这么多次车，就觉得麻烦。不过说真的，程辰不是有车吗，他怎么没来接你？”

　　那辆车实际上是祁骏的，程辰有时也会开。

　　“啊？”徐臻下意识地回答道：“他忙……”

　　“忙个p啊！约你去那么远的餐馆还要你在下班高峰期去挤地铁和公交，他……”两人边说边向前走，此时已经走到学校门口，一辆车出现在了季阳和徐臻的视野里。季阳在看到那辆车的下一秒，本是气愤的神情在看到刹那变成了难以自制的欣喜。甚至来不及对徐臻说些什么，迈开步伐就向那辆车冲了过去。

　　“嫂子！你是特地来接我的吗？！……咦老哥你怎么也来了？”

　　车身慢慢停稳，徐臻才透过半开的车窗看见车上的人。

　　靠近他们的那一侧的副驾驶座上，是叶怡璇柔和而恬静的脸庞，正温柔地绽开笑容。驾驶座上，左灏嘉熟练地把手刹拉起后，也侧过头看向他们。

　　学长，学姐？！

　　这次轮到徐臻震惊了。

　　季阳在车身面前停下，背对着徐臻。徐臻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激动的声音将他的喜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徐臻。徐臻清楚地听见他称呼学姐为嫂子。既然季阳叫学姐“嫂子”，也就是说……学长学姐和季阳是一家人？

　　“你又皮痒了？”驾驶座上的左灏嘉解开安全带倾身向前，埋怨了季阳一句后，看向他身后的缓缓靠近的徐臻，温和地笑着打招呼：“你好。”

　　“学长……学姐好！”徐臻的心里虽然仍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季阳敷衍地和左灏嘉打了声招呼后一脸激动地和叶怡璇说着话。与面对学长时敷衍和随意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对着学姐时，季阳眉飞色舞的模样，让徐臻心里疑惑不已。曾听季阳用带着自豪的语气炫耀过许多次他家里亲情的浓郁和家庭的温暖，所以徐臻能理解季阳对待叶怡璇时激动的情绪。可是学长也在啊……

　　徐臻一向是在结合自己的切身经历与对方性格的基础上考虑别人的事。和季阳相处的这三年里，徐臻能察觉得到，季阳是一个健谈又开朗的人，越是和他亲近的人，他越是肆无忌惮。看着眼前对着学姐撒娇卖萌的季阳，徐臻忍俊不禁。也不禁感叹着：季阳果然还是喜欢异性的吧。不然也不会这么黏着学姐。他果然……和自己不同。

　　幸好没有告诉他自己和左源的事。如果说了，季阳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恶心？厌恶？避之不及？……一定会远离自己的吧。也是啊，正常人都会对拥有异于常人的性向的人感到奇怪和厌恶的吧……不论是谁都不会例外。

　　徐臻越想越难过，看了一眼时间转移注意力。叶怡璇以为徐臻急着赶时间，便问道：“你要去哪？我们可以载你过去。”

　　徐臻摇摇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坐地铁过去就好。”说罢便笑着向几人告别，转过身径自走向地铁站。还没走几步，季阳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徐臻回过头时季阳已经跑到面前，把一本已经边角早已泛黄的笔记本塞进他的手里，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是从我哥那里要来的，也不知道你现在还要不要。里面似乎有你需要的东西。你先看看吧，觉得好就留下，不好的话就丢了算了。”

　　原来是学长的笔记。学长在校时学校成绩优异，这本笔记的内容一定十分珍贵。学长愿意把笔记借给自己，一定是季阳在他面前说了很多好话。想到这里，徐臻满足地笑了，同时也觉得压力颇大。季阳的人情真是越欠越多了，怎么还得清啊。但他暂时没考虑那么多，双手接过笔记认真地对季阳说：“谢谢你。”

　　“……谢什么啊谢！”季阳用力地锤了徐臻的肩膀一下，大大咧咧地说：“好了好了，你快去赶你的饭局吧，我也和我哥他们回家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小心点听到没？要是真的赶不及就给我打电话，我开车去接你。”

　　“知道啦。”徐臻这才把笔记本小心地收到包里，目送季阳坐上车后才转过身走向地铁站。

　　此时还没到高峰期，地铁上的人不是很多，徐臻学校这一站乘坐地铁的人也很少。上了地铁后，徐臻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从包里拿出那本笔记，一页一页地翻开，才看了几页就惊讶不已。这本笔记的边角已经泛黄，看上去似乎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利用价值，里面的内容却是珍贵无比。整本笔记都是用钢笔书写的，字迹遒劲有力，一笔一划都认真万分，徐臻首先是被这认真的字迹吸引，继续往下看后才发现，这虽说是一本专业课笔记，里面却引用了许多案例：早些年发生的次贷危机、金融风暴，就连s市最大的左氏企业的相关数据也收录于其中。案例紧跟时代潮流且具有代表性，对于案例的分析更是一针见血有理有据。徐臻敬佩不已地看完了整本笔记，感叹不已的同时，喉咙像是被哽住般，五脏六腑也不自觉地开始发疼。

　　自己是绝对写不出这样的东西的……无论再怎么努力，自己都达不到那样的高度。

　　到站停靠的地铁缓缓启动，速度越来越快。徐臻放下笔记本看着地铁的窗外的一片漆黑和倒映在玻璃上眼神黯淡的自己，耳旁是伴随着地铁行驶时的呼啸风声。徐臻抬起眼眸环视地铁里不觉中变多的乘客，看着他们与身边的同伴或是恋人谈笑风生撒娇打闹。他孤独地端坐着的身影是那么地不起眼。徐臻的四肢渐渐地开始变得僵硬发麻。全身的力气被逐渐抽空，巨大的失落和空洞迅速地从脚底开始一点点、一点点，不断地变大向上侵蚀。

　　那次的聚餐结束后，徐臻把柯瑞清的苦恼记在心里，酒席结束后回到学校找来自己的专业课书籍。从那时开始，徐臻在工作之余一直在认真地收集着各类资料。凡是他能想到的，能解决柯瑞清的困扰的，他全部认真地找了出来，毫无遗漏。徐臻一向把朋友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在徐臻看来，能够以自己的力量帮上别人，是一件十分值得开心的事情。所以才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在这件事上。只有徐臻知道，自己之所以这样做，更多的是因为，他是左源的朋友。

　　前前后后花了不少心思才总算把资料整理好的徐臻。从一个月前到现在，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不断积累着的激动着的心情在看过左灏嘉的笔记后，巨大的失落让徐臻的内心深处的热度骤然冷却下来。

　　冷得彻底，冷得刺骨。

　　徐臻在心里无声地叹息着，甚至觉得一直在焦头烂额地寻找着资料的自己净是在做一些无用功。帮助别人？自己都做不到最好有什么资格去帮助别人？自己都是一个半吊子，竟然还有多余的气力去帮助别人？

　　好累啊。徐臻下意识地攥紧了笔记本的边缘，手中笔记本冰冷的触感让他猛地回过神，耳边响起的报站声让徐臻急匆匆地把笔记本揉进手心，慌乱地背好包下了地铁，恍恍惚惚地走出地铁站乘上公交车，随波逐流地跟随着人群颠簸，下了车后看着早已黯淡下来的天空和亮起的路灯，疲惫地注视着和自己一样，疲于奔命的路人，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振作起来。

　　马上就要见到左源了，这样糟糕的自己一定不能被他看到。他的工作那么繁重，不能再给他增添更多的困扰。

　　这样想着的徐臻把手中的笔记本小心地放进随身携带的包里。放好后抬起头，视线的正前方，熟悉而颀长的身影猛地撞进徐臻的眼里。

　　两人分别站在马路的两侧，明明离得那么远，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徐臻却只用一眼就能看见视线彼端好整以暇站立着的左源。是因为左源比路人更加高大吗？还是他的身影更加独特？徐臻根本不用多想。因为，答案早已了然于心。

　　马路那一头的左源显然也看到加大了步伐迎向自己的徐臻，但他没有迈开脚步。站在原地，凝视着徐臻向自己缓缓走来，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黝黑的眸子却深不见底。

　　徐臻长舒了一口气，僵硬的身躯和面颊一瞬间松弛下来，心里苦闷的情绪伴随着两人间的距离越发接近，慢慢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升腾满溢在徐臻的胸膛里的喜悦。仅仅只是注视着他、被他注视着，就能有这样的变化。仅仅只是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眼神交汇，就能有这样的力量。

　　原来，左源对于自己的影响已经到了这么深刻的程度了。

　　徐臻这样想着，走到左源的身旁站定，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抱歉，让你久等了。”

　　左源解释说自己也是刚到，并让徐臻不用介意。自然地接过徐臻的包后蹙起眉毛凝视了徐臻片刻。徐臻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疑惑地问：“怎么了？”

　　左源摇摇头，换上笑容，英朗的五官神色飞扬：“没事，只是觉得还是这个神情最适合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

　　“这个表情最适合你”？徐臻更加疑惑了，却没再多问。跟上左源的脚步走向预定好的餐厅。

　　“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等待上菜的间隙里左源和徐臻随意地聊起天来。与所有准毕业生一样，徐臻对于这个话题异常敏感。这个问题，自从徐臻来到这个城市后就一直在暗地里打算着，心中也有了大致的规划。所以徐臻觉得这些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毕业之后，自会有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而自己，一定能用所学的知识和能力获得相应的回报。——至少，在徐臻再次遇见左源之前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和左源共事后体会到工作的艰辛、在s市生存下去的不易后，他的心里一直根深蒂固的想法不断地开始动摇。见到目标明确并且充分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学姐后，徐臻更是迷茫万分，反复地询问自己是否真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否真的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在一次又一次的思考之后，曾在大脑中勾画出的画面和现实产生了极大的反差，曾拥有的满腔抱负在生活的冲击下变得那么不堪一击，徐臻陷入了灰色般漫无边际的踌躇和不安之中。

　　这个问题程辰也曾询问过徐臻，可是坐在对面的左源和程辰截然不同。他在s市打拼了几年，拥有充足的职场经验，也深谙处世之道。在这样成熟的人面前，徐臻觉得自己的踌躇满志和跃跃欲试是那么的幼稚和无处遁形。所以，明明对着程辰就能说出的话，一旦面对左源，就变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可是徐臻逃不开左源的目光，只好支支吾吾地应着：“我打算先把工作确定下来，然后……再考虑房子。”

　　“以你的能力，工作不成问题。你有s市的户口吗？”

　　“有，但是要等工作确定下来之后才能正式确定下来。”

　　“那么就是住房问题。”左源接着说：“那个你也不用担心，我到时候帮你去问问各个地段的房价。都是一些小事，先吃饭吧。”

　　徐臻听着左源用仿佛在谈论天气般平淡的口吻说出的每一个字，心中百感交集。和左源相比，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研究生。既没有丰富的职场经验，也没有充足的金钱。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对于他来说一直在担忧和困扰着的必须要竭尽全力还不一定能做得到的事情，对于左源来说，比解决一顿饭还要简单轻易。恍惚间，徐臻觉得坐在他面前的左源是那么遥远。

　　那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被徐臻送进口里时，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咀嚼的动作。尝不出味道，他也没有心情去品尝。

　　吃得再丰盛又有什么意义呢？

　　“口味不适合你？”

　　左源的话把一直陷入沉思的徐臻拉回现实。他抬起头对着左源笑了一下：“我很喜欢。菜的味道很清淡。”

　　左源却什么也没有说，放下筷子，直直地看进徐臻的眼里。像是在确认着徐臻的话，又像是在从徐臻眼里探寻着什么。他缓缓说道：“你明年夏天就要毕业了吧。”

　　徐臻应了：“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就能毕业了。怎么了？”

　　左源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眼眸轻垂。徐臻了解左源的习惯，这个动作就表明左源正在思考问题。左源想了一会儿，才对着徐臻不急不慢地低声道：“你一毕业就能正式开始工作，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进一家好公司。刚刚开始工作，薪水虽说没那么多，但是能暂时满足你的日常生活。等到你被正式录用，按照s市平均的工资水平和你的能力来估计，你一个月大概能拿到1万左右的收入。去掉日常开销，节约一点的话，每个月还能攒下一部分。这样不就能慢慢地攒出买房的钱了？等工作稳定下来，也会有住房公积金，银行也会愿意给你提供贷款。不过那些东西不要也罢，我这里有现钱。不过，就算不买也没关系，直接搬到我那里去就行。房子的款项我已经全部付清了，定时也会有人专门来打扫，一日三餐只要下楼就能解决。日常支出不需要你操心，各项费用我也全部处理妥当了。你只用安心住在我那里就可以了。”

　　左源平缓的语调让徐臻既惊讶又感动。两个人再次相遇后，徐臻明显地感觉到了左源的变化。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洞察自己的内心，沉着而冷静地思考对策，用最为直接却又一针见血的话语解除自己的不安。一直以来在担心的事情被他这样云淡风轻地分析过一遍，似乎真的就变得轻而易举了起来。的确，工作、住房，还有许许多多的困难会接踵而至，但是只要努力工作，认真做好眼前的事，就一定能慢慢地把钱攒起来。虽然还有许多事情不能完美地做好，可自己拥有的不就是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和一股韧劲吗。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就一定能做好。实在不行，还能够住到左源那里……

　　等等……住在左源那里不就是同居吗？更何况，如果这个房子是左源凭借他自己的力量得到的，而自己就这样直接搬到他那里，既不用支付房租也不用分摊日常的饮食起居，一切费用都由左源来承担，即便两人是情侣，这样做也不行。想到这里，徐臻忙拒绝了左源：“谢谢你。但是这件事，我想凭借我自己的力量来解决。虽说现在还付不起首付……但是，即便是暂时落脚的地方也好，我想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到房子。”

　　左源张开口正想说些什么，服务员上菜的身影打断了左源要说的话，左源只得作罢。徐臻有些紧张地看着左源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里有些庆幸。如果这个时候服务员没有把菜端上桌，左源说不定就要说出一些强硬的让自己无法拒绝的话。很快菜就全部上齐了，左源也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面前的菜，徐臻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放在徐臻手边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徐臻拿起手机，直接放进椅子上的包里。左源这才打破了两人间尴尬的沉默，问道：“你不看？”

　　“没事。”徐臻回以笑容，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已经把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

　　左源不解：“什么资料？”

　　“之前瑞清哥说过害怕处理一些财务方面的工作，所以我就整理了一些财务方面的书籍和笔记。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他。”

　　左源的脸忽然就垮了下来，神色骤然变得低沉。语调里带着几分质问，甚至还带着几分怒意：“你为什么要帮他？”

　　徐臻自然敏感地察觉到了左源的心情变化，但他不明白左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左源那明显是在压抑着愤怒的语气让徐臻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抓住了手中的筷子。

　　不待徐臻说些什么，左源就向他道歉道：“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是我的问题。抱歉。”
　　那仿佛在叹息的口吻让徐臻放松下来。徐臻看得分明，左源眼里的怒意已瞬间被他压了下去。左源向徐臻道过歉后便没再多说一句话，优雅地拿起一旁的纸巾擦拭自己的唇角。放下纸巾后，便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完全看不出之前发怒的情绪。

　　左源性子急、脾气暴躁，徐臻是知道的。左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徐臻也从没想过要他改变。左源平时工作压力大，有时还有应酬，生活作息一定十分不规律。所以他担心左源生气过多会影响身体。徐臻的脾气温和，但他也并不是没有脾气。他也承认，方才左源突然地发怒着实让他吓了一跳，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但是相较几年前，如今的左源真的已经改了很多。可是心情不好的话，不仅仅只有愤怒这一种方式来发泄啊。徐臻心疼地蹙起眉毛，偷偷地看向左源，做好了倾听的准备，左源似乎完全没有向徐臻倾述的打算。

　　徐臻有些泄气，郁闷地用筷子去搅弄碗里的菜。左源不愿意多说，想必是有他自己的坚持。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强大，但他真的想成为左源的依靠，替他分担些什么。

　　“还在生气？”

　　徐臻摇摇头，过了片刻后放下筷子，闷闷地说：“你比我大六岁，处事比我稳重，处理问题也比我考虑得周全，所以大多数时间里是你在安慰我。可是你也一定会有疲惫的时候。你不可能对着你的家人发泄，更不会对着你的朋友发泄。所以，你可以尽情地向我撒娇。我虽然不像你那么成熟……”

　　徐臻越说声音越小。说完后许久才敢正视左源的眼睛。徐臻看向左源时，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眼里有许多徐臻看不懂的情绪。可那些情绪被左源很好地掩盖了起来。左源宠溺地点点头算是应了徐臻的话。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起方才的事，一顿饭就这样沉默地吃完了。吃完饭后两人一同走出餐厅，徐臻走在左源的身旁，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左源把徐臻送到附近的车站后陪他一起等车。徐臻自然是开心到不能自已的，但一想到这是在牺牲了左源的休息时间的基础上的陪伴，咬咬牙，最终还是选择让左源早点回去休息：“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回寝室。倒是你，每天忙着公司里的事一定很累，所以你先走吧。我到了寝室给你打电话。”

　　“在拽着我大衣袖口不放的前提下说这句话？”

　　徐臻的脸颊猛地发烫。他忙放开了左源的衣服，低声道：“可是，你家离这里这么远，回到家肯定很晚了……”

　　左源宠溺又无奈地笑了起来。听着他富有磁性的笑声，徐臻的腿都要软了。左源俯下身在他耳边压低了声线诱惑道：“你的学校离这里也很远啊……要不然，你今晚和我一起在附近的宾馆里度过？嗯？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啊。你觉得怎样？”

　　左源靠近时，他身上的香水味和餐厅里的混杂在一起的独特味道以及左源刻意压低的声线和喷在耳边的气息让徐臻的脸和脖子全部红了。他把脸一个劲儿地往脖间厚厚的围巾里钻，慌乱地回答左源道：“今天晚上宿管阿姨会查寝所以我要早点回去你也快点回去吧你今天没开车一定得花很长时间……”

　　“哈哈哈。这里离我家只有10分钟。所以就让我多陪你一会儿吧。”

　　徐臻怔住了。直到上一秒，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和不断升高的温度骤然停止运作，冷到极点。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捏住，猛地疼了一下。从远处照射而来的公交车的远光灯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强烈的灯光下时徐臻才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徐臻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庆幸远光灯的照射。如果没有那束光线，他便不能好好地隐藏起将那份因疼痛而引起的怔忡。车辆越来越近，徐臻定睛一看，是自己要乘坐的车辆，落荒而逃般向左源道了声再见，头也不回地跳上了车。

　　徐臻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情不自禁地扭过头看着左源目送自己的身影，又强迫自己不要再多看，内心挣扎纠结间车辆早已驶离公交车站。再回过头时，左源那熟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徐臻把头依靠在窗户上，目光无神地追逐着窗外迅速向后退的路灯模糊而斑驳的光影，眼前的一切渐渐地模糊涣散，只剩下一个个圆润的光圈。

　　徐臻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８时许，乘坐公交车至少需要半个小时，也就是说，乘上地铁，最快也得是晚上９点。

　　嗯……来得及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徐臻总是要自己别有太多期待，可是又会忍不住期待。期待越大，失落也就越大。就像现在。

　　徐臻苦涩地牵起嘴角。

　　第二天上班徐臻就把笔记和课本带到了公司里。对于应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既恰到好处又不伤害柯瑞清的自尊地把这些书交给他，徐臻考虑了很久，为此，还特询问了程辰。程辰的大意是要自然一点，看似不经意地把书给他就行了。徐臻趴在办公桌上苦恼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想出好的方法，只得暂时把这些抛之脑后，专心地处理文件。处理完毕后思绪一瞬间全部松懈下来，方才被放置在一边的苦恼悄无声息地重新充斥了徐臻的大脑。徐臻把桌面清理了一下，把修改完毕的文件放进文件夹里，准备去左源的办公室给左源。

　　徐臻抱着文件夹敲了敲左源办公室的门，得到同意后才打开。一进去便看到同样来送文件的柯瑞清，徐臻本就忐忑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更加局促，神色不自然地对着柯瑞清打了声招呼后双手将文件夹呈给了左源，忐忑不已的心情在看到左源打开文件夹的那一刻变成了呆滞。

　　徐臻在收拾文件时由于太过在意如何把书送给柯瑞清，一个不注意把本是要给柯瑞清的书当成文件放进了文件夹里。

　　这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