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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白沙(四) ...

  •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不远千里来安鱼求亲的吧,风如许浑浑噩噩走过花园的长廊,那些片段在脑子里卷起狂风。他和阿爹串通起来骗自己,什么命中注定,什么寻找六年,他大概根本不曾见过她扬着马鞭骑马经过大商路的模样,只是因为聆音阁收集到这种信息,他才编了一个借口。她将自己埋进被团里,外面起风了,她喝了青粟酒,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第五天,她被柴玉捞出房门。而五天,也是她给姜止息的期限。
      “再不晒晒太阳,你就该臭了。”柴玉坐在她房门前的台阶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
      风如许坐在他旁边,目光空洞地看着积了一层沙的院子,明明几天前才打扫过。她缓慢地说出了那日听见的话,冷静地像是说别人的故事,到最后却呜地一声哭出来:“他骗我。”她留下书信叫要他五天之内给出一个解释,可是他没有出现。对过庚帖,写了婚书,制了请柬,一切尘埃落定所以连骗都懒得骗了吗。
      老柴坐在旁边久久不语,他听着风如许的哭声,眉头拧成一座山。终于,风如许哭不动了,他说:“我带你去沙漠找绿洲。”每次她心情不好,老柴都带她去看绿洲,天高云阔,适合冷静心绪。
      风如许骑着她枣红色的马,脚穿鹿皮靴,扬着马鞭走在落日熔金的沙漠里。绿洲很小,距离安鱼城非常近,往西便是柴玉所在军队的驻跸地,再往西是禁地,可能会遇上沙匪,也可能是凶恶的戎夷。
      柴玉盘腿坐在沙子里,生火烤油滋滋的野兔。他是烤肉的好手,他撕下一块肉递给风如许:“接着。”
      风如许接过肉,一口咬上去,肉香四溢。
      柴玉也撕下一块肉吃,说:“你窝房间的那些天,姓姜的不在府里,他可能没看见你的信。”
      风如许不理他,继续吃肉。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先喜欢上了你,再求他父亲来与你阿爹商量婚事,毕竟这种事情有了父母应允会免去诸多麻烦。若是他贸贸然来安鱼求亲,只怕你爹会将他一顿棍棒打出去。何况,打听心爱女子的喜好再正常不过了,你若是喜欢一个男人,难道不会想知道他的喜好?”
      风如许捏着兔肉,不说话。
      “我觉得他是真心喜欢你。”
      “他可以直接跟我说。”
      “直接跟你说,你只会把他轰出门。”柴玉心有戚戚然,“以前哪家求亲的公子哥不是被你打出门去的。”
      风如许被噎得无话可说,照老柴的说法,这次离家出走是她的无理取闹。可是姜止息串通阿爹骗她是事实,怎么说的好像错处在她。风如许想不通这个道理。
      柴玉再接再厉:“事情你不能只看一面,姓姜的没有父亲约束,若说他是个孝子才娶你——”柴玉上下扫了一眼风如许,真诚道,“我觉得他没这么欠抽。你知道,江湖中人都很随性,爱恨情仇辨的比天地都分明。说爱你那就应该是真的爱你,说恨你那就真的会抽刀砍你。”他停了停,嘀咕,“这样看来他确实欠抽,看上你什么了。”
      “我看你欠抽还差不多!”风如许恶狠狠地抢过剩下的兔子肉,一顿狂啃。
      柴玉盘腿坐在旁边,一脸不忍地递上帕子:“擦擦,满脸油。”
      风如许将帕子甩在他脸上。
      “其实吧,做夫妻最重要是一个情投意合。你们两情相悦,是不是父母之命又有什么干系。”
      “我想和他相悦来着,可是如果他是因为父母之命才假装和我相悦该怎么办。”
      柴玉与她分析,“要不这样,如果他明天能追上来,我先去帮你打探一下虚实。按胡人的规矩来,哥哥出面跟妹夫打一架,打赢了才能见你。放心,我打架厉害,包管把他收拾服帖了再来见你。他要是给不出一个解释,我就把他埋绿洲里栽树。”
      “哦。”风如许应了一声,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姜止息确实追了上来,远远一片黄沙烟起。柴玉骑马过去,等了许久才回来。
      风如许长大嘴巴,姜止息的形容实在,出乎意料。一双桃花眼,一身风流气,形如松柏,气若翠竹,端的是翩翩佳公子。可是,这满面颓唐,满身风沙,衣容不整,累累伤痕,左腿正淌着血,哪里有半点佳公子的气度,说他是家道中落被债主打了一顿赶出来的潦倒书生更可信。
      风如许的眼睛转向柴玉,老柴举起双手:“不是我打的,我没来得及动手。”
      风如许又将视线移回来,姜止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有些深,张口,依然是古琴一般沉雅的声音:“阿许。”
      柴玉识相地走远了,绿洲水边,青草蔓蔓,风如许转过身,并不很想见他,连带他一身的狼狈也是眼不见为净。
      “阿许。”他又唤了一声,简简单单两个字竟能念出千回百转的意味,风如许眼眶有些酸,不说话。
      “对不起。”姜止息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生出手足无措之感。他出门办事,昨日回来才看见那封要命的信,匆匆想去寻她,风如许却已不在家中。他钟情于她在先,央父亲上门求亲在后,隐瞒不言并非有意欺骗,只因打着婚约的旗号上门,她定会想尽办法赶他出去。阁里收集的消息来看,她没少用损招对付流水般的媒人。此时阿许生着气,他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局面。
      “我外出的几天,找到了一样东西想送给你,所以......”解释的句子盘旋在舌尖,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听起来像是推脱。他确实骗了她,这是事实。
      姜止息欲言又止的态度彻底惹怒了风如许,她怒不可遏地转过身:“那几天沙漠刮着风,你能去哪——”她突然噤声,滔天怒气瞬间消弥,余下满目讶然。
      沙漠的风会吃人,正常人都不会挑这个时间出门。但有一样东西只有起风的日子才能找到。姜止息手中握着一只琉璃瓶,瓶中装着白色砂砾,细如星光,纯白如雪,传说中天神的赠礼。
      “你居然找到了。”风如许怔怔地拿过瓶子,几岁听到这个传说,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但是阿爹阿娘和老柴连带老章都说这只是一个传说,不能信的,要人冒着被风沙埋掉的风险去寻白沙,是杀人。姜止息的伤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我听路娘说你一直想要。”姜止息的语调稍稍振奋。
      “我想要你就去找了?”风如许瞪他,遍体伤痕,触目惊心。
      姜止息点头,那双桃花眼恢复了初见时的样子,藏了星星点点的笑意:“路娘告诉我,看见白沙你便会开心。”他缓慢地向她移近一步,古琴般的声音有些颤,像拨乱的弦,“我希望你开心。”
      “哦。”风如许缓缓收紧握瓶的手指,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可我还不想原谅你。”
      姜止息轻轻地点头:“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
      “所以回去之后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不准再骗我。”风如许将琉璃瓶收进口袋,双手叉腰,“去给我牵马来,本姑娘要回家。”
      姜止息怔了怔,随即勾起唇角,莞尔一笑。长相俊美的人即便满面风沙,笑起来依旧是风姿无双。风如许被他的笑容弄得心跳猛增,她跺脚:“你还不快去!”
      他朝风如许眨眨眼,轻声道:“好。”
      风家小姐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哄的人,可是她在等走路都走不稳的姜止息给自己牵马来的时候,抱着绿洲的青草泪流满面。后来,阿爹告诉她,姜家是两年前上门求亲,原本姜止息应该翌年登门,但不想姜老阁主突然亡故,这才拖延下来。
      “其实他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就原谅他了。”风如许坐在花园的广玉兰花下,抬头望着天空,“谁叫我心软呢。”
      “那你还叫人家大半夜吹胡笳给你听?”柴玉坐在旁边,嘴巴里叼着狗尾巴草,”隔着花园我都能听见。”
      风如许哼哼笑着:“是他教我吹胡笳,你听见的大半乐声都是我吹的。”
      “怪不得我做了噩梦。”
      “你闭嘴!”
      “阿许,明天就要成亲了,紧张吗?”
      “还行,说好你要送嫁的啊。”她站起身,姜止息出现在花园门口,笑着喊她:“阿许——”
      风如许蹦蹦跳跳走了几步,蓦地回头,秀丽的眉眼微蹙:“可是他说,六年前在驿站的人不是他。”
      柴玉看着她,问:“所以呢?”
      “所以那人到底是谁?”
      “我哪知道。”柴玉耸肩,“没准人家回老家娶妻生子,早把你给忘了。”
      “也对。”风如许笑了笑,转头奔向藤萝架边长身玉立的青年怀中,“止息,我要吃糖,狐狸形状的。”
      “好,你别乱动,当心摔跤。”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花园中的柴玉站起身,笑着回房间收拾行李。明天送嫁之后,他就该回戍边的军队了。
      行李很简单,不过几件衣服,棉袍从柜子里拉出来的时候,一个小瓶子掉了出来。柴玉一怔,素白的瓷器瓶很小,不到他巴掌的一半。他沉默地拾起瓶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细如星光,纯白如雪。
      “子息——”老章突然叫他。
      柴玉手一抖,白色的砂砾洒落出来,像扯下一抹面纱。他翻了一个白眼:“老章,都说了别在家叫我这个字。”
      老章气得瞪眼:“怎么,这个字还是我给你取的!”
      柴玉收起瓷器瓶,自顾自收拾行李,不理会老章。
      “你现在在这里伤心有什么用。”老章看着年轻人的脸,放缓语气,“早点跟风丫头说清楚——”
      “然后呢?”柴玉打断他的话,眼圈有点红,“跟她说我是驿站里的人,然后她就会喜欢我嫁给我?”柴玉抹了一把眼睛,自嘲地笑笑,“父亲战死,母亲病亡,如果不是风老爷收留,我早就死了。这样的身份,凭什么。”
      “风丫头不会在意。”
      “可是我在意。”柴玉的目光沉静,他说,“我是个参将,说难听点就是个穷将官,每天喊打喊杀的,一年能有两月在家已是万幸。娘亲当时便是终日等待,最后等来了一个空空荡荡的衣冠冢。”
      他继续说:“阿许从小被如珠似宝地养大,她嫁的丈夫也应该是一个能将她如珠似宝护在掌心的男人。姜止息就是这样的人,出身名门,相貌堂堂,人品端正,且对阿许一心一意。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这样的夫妻会受到所有人祝福。”
      “所以你什么都不说,拼死在风沙里挖到了白沙也只敢藏在衣柜里?”
      柴玉茫然地看着难得露出慈祥神情的老章,可那慈祥里含着凝重,他讷讷地说:“阿许是宝物,不是谁都有资格牵着她的手走过剩余的人生,至少我没有。”他停了一下,露出一个痞子般的笑容,“明天阿许成亲,我还得送嫁,你要是没事就别杵这儿,一堆东西等着收拾。”
      “要不是收你当了学生,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老章摇着蒲扇,头也不回地出门走了。
      柴玉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继续收拾行李,瓷瓶藏在棉衣里,他轻轻哼着歌:“皓天嗟嗟,深谷逶迤。树木莫莫,高山崔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白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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