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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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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木然坐在那里,怅然若失。她好像变成了一棵树,只不过还是人的模样。
这里好像没有边界一样,只有何必坐着的那一小块地方有光,除此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不知道空间边界在哪,不知道有没有边界。
忽然间哪里传来了声音。
何必的眼睛里才终于有了点光亮。她循声抬头,然后就看到了头顶黑暗中,好像被谁劈了一刀,露出一处光亮。光亮处好像一面镜子,镜子里能看到某个房间内部一些装饰,从那里传来了声音。
“‘沈家账本’竟是个木头盒子,但这盒子打开怎么是空的?”宋听筠忽然出现在“镜子”里。
何必看到时愣了下。
接着千金也出现在镜子里,道:“莫非有什么机关?”
何必看到千金时一怔。千金已取下面纱,面纱下的容貌何必曾经见过。与这个容貌相同长相的人名叫柳柳,但柳柳脸上满是雀斑。难道也是什么易容?
接着是一阵木头咔哒声,然后何必卿道:“奇怪,这木头盒子打开是个抽屉,但这抽屉如果合上,却没有一点空间可以放东西。”他话说完将那盒子递了出去。
接过盒子的人是沈七叶。又一阵木头咔哒声。沈七叶试了三两次后,忽然响起啪嗒一声,好像打开了什么木头锁扣。然后他道:“这盒子里面重叠了两个抽屉,外面是个混淆视线的假抽屉,东西藏在里面抽屉。”说着取出了盒子里的东西。
那东西是一个巴掌大的木板。沈七叶看到的时候皱了眉。
宋听筠道:“这,这是简牍?里面莫非是公文?”
沈七叶已左右打开了木板,就好像打开了窗户一样。他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忽然瞪大了眼睛。
宋听筠从他背后看到时也呆住,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接着她喃喃道:“这些人几乎都是老臣,很多人甚至有开国之功,但,但也几乎都已遇到不测……”
沈七叶已快速合上,目光幽深而沉重。
千金从沈七叶手中接过那块木板,递给宋听筠道:“你速送回京城,交予宋将军,她知道怎么用它救何必瑶以及景云城何家。”
宋听筠接过应一声“好”,道:“我先走一步。”然后是一阵脚步声。
千金转身道:“二位公子如若愿意,可随我一起去京城,等何小姐案沉冤得雪。”
何必卿婉言拒绝道:“如今舍妹一事还未解决,我二人皆在通缉榜上,不便行动。不如先继续藏身在长安城中,如有需要,可联系我们从旁协助。”
千金道:“也好”又看向旁边道:“傅小姐有什么打算?”
傅流云微微一怔,她回过神道了句“我”,却没说别的,只是转身看了旁边一眼。
千金顺着看过去,面色也是一变。她轻轻叹了声气,走了过去看了看躺在那里的人。
何必看到躺在那里的人时顿时怔住,躺在那里的竟是她自己。这么说来,她现在岂非已经死了,这里难道是魂魄去往地府的中转站?
千金又看向傅流云道:“瑶姑娘深情厚谊,我会安排人为她……”说着却忽然停住,似乎看到傅流云面色沉重,不便再继续说下去。千金沉默一阵,又看向躺在那里的人,伸手碰了下面具,发现拿不下来后道:“没想到你说的竟是实话。”
千金没再说什么,转身对傅流云道:“我过午后出发去京城,傅小姐如愿意,可与我一起回京。”说完离开。
沈七叶低声道:“走吧,让她们告个别。”说完与何必卿也离开了房间。
身旁忽然有人问:“你想不想知道赌局结果?”
何必听到时一惊,转身时看到了空间管理者。少女正看着上方那面“镜子”。
何必问:“这是哪?”
少女回:“冥府与人间的中转站”
何必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少女回:“当然是因为赌局还没有结束”
何必听了说:“赌局还在继续?可我不是死了吗?”
“赌局之所以能够继续,是因为‘因果’。”见何必不懂,少女回说:“安康城中我得你舍了几两银子,这便是‘因’。现在我还你一次机会。这便是‘果’。在傅流云与‘你’彻底分开之前,赌局就不算结束。”
“现在,让我们看看你是输是赢”少女说着看向上方,又说了句:“你猜她会不会想去拿下那个面具,她又能不能拿下那个面具?”
何必听到时心仿佛也被提起。她抬头看向上方那面“镜子”,看到傅流云沉默着坐下,默默看着躺在那里的“她”,好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何必也沉默看着镜子里的傅流云,有一瞬间,何必感觉自己与镜子里的傅流云视线对上。那双眼睛饱含悲伤。傅流云在为谁悲伤?是一个救了她的剑客,还是一个刚认识的朋友?
何必的视线却渐渐模糊了起来。少女与她赌的是傅流云能否摘下面具,但她赌的其实一直都是再见傅流云一面。那场赌局是输是赢,她在开始时并不曾关心过。
她与傅流云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能够又相伴这么多天,她应该满足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一直在说不甘。
傅流云忽然站起身。何必知道这已是她们最后一面,她一眨不眨望着傅流云,因为这一眼过后,她们将会是两个世界的人,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傅流云忽然向着面具伸出手。
何必身子一怔。
傅流云的手伸到一半时停住,犹豫着握了下。
何必的心好像也被一双无形的手握了一下,呼吸也好像停下。四周一片沉寂,静到她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接着她看到傅流云似乎下定了决心,手伸到了面具上。她的心也仿佛悬起。
何必觉得好像听到了一声很小的响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因为她的耳朵里此刻已全是自己的心跳声。何必视线紧紧盯着“镜子”里的傅流云,然后便瞧见傅流云手上,那个面具好像微微晃动了下。
但仅仅晃动了下。因为紧接着,镜子里躺在那里的“她”忽然间消失,傅流云伸着手诧异呆住,然后“镜子”也忽然一闪,隐入黑暗。
何必转身急道:“怎么回事?”
少女沉思道:“好像出问题了”
何必又道:“什么问题?系统出错吗?能不能快点修好?”
少女看着她,疑惑道:“奇怪,她竟然喜欢你”
何必迟疑道:“怎么可能……”
她随即又有几分惊喜问道:“什么时候?”
何必好像在打哑谜。但少女却听懂她在疑惑什么。
少女回:“也许就在她想拿下面具那一刻”话中似乎有深意。
何必片刻回神,问少女道:“这就是你说的问题?”
少女反问:“这难道不是问题吗?你可一直都用的是何必瑶的身份”
何必做了个深呼吸,看着少女怒道:“我忍你很久了!”说着跳了起来。
只见少女急忙一个弹指。何必立刻感觉自己飞了出去,她再次感觉到重力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刑部大牢里。何必想找少女算账却已找不到人影。她忽然听到几道脚步声停在牢房外,转身时看到了洪钟。
洪钟道:“何必瑶,圣上仁慈,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何必疑惑:“什么机会?”
洪钟道:“殿试。你运气不错,这可是本朝第一回。”
何必一愣,听洪钟又道:“圣上说,如果你真是不学无术之辈,科举舞弊案也不必再查下去,就此就可以结案。所以能不能活命,现在可就看你自己了。”
洪钟说到最后,已像是嘱咐何必一样。她说完吩咐左右将何必提出大牢。
……
皇宫大殿。此刻已站满了文武官吏。
本朝科举并无殿试,因为何必瑶一案,皇帝钦点特开此先例。
御林军押着何必进了大殿后退在一旁。
何必看到前方高座上那位九五之尊,正准备行礼,余光又看到帝位旁边站着的一人时愣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司书。
何必想到自己现在处境,急忙回过神行礼请安:“民女何……必瑶,叩见陛下。”
皇帝从奏折里抬眸,看了眼何必,问道:“你就是科举舞弊的那个学子?倒是好大的胆子。”
皇帝普普通通一句话,却仿佛有威压从天而降,压在了何必肩上。
有些身居高位之人,谈吐上仿佛都带着某种迫人的压力,行为举止也都很老练沉稳。风朝这位皇帝在位已有二十多年,权力滋养之下,气度更是不凡。
何必抗住威压道:“民女冤枉。”
皇帝道:“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难道还能都断错案,故意陷害你不成?”
何必沉默。争论无用,她只能选择沉默。三司查到的那些证据,一笔笔一条条都在说她有罪,几乎铁证如山。
皇帝忽然道:“朕给你一次机会,朕问的问题,你若答得好,能证明你不是无才无德之辈,便说明你有冤,朕便帮你平冤昭雪。”
何必感觉到头顶威压被收了大半,她听到时眼睛一亮。洪钟没有骗她,皇帝想给她一个活命机会,所以才特开殿试。只是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作出这个决定。
高位之上,皇帝已经发问。皇帝问道:“河南遭遇蝗灾,若你是知州,要如何办?”
河南蝗灾是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去长安这一趟,何必也曾听路人谈到一二,但她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拿这个做考题。
春季发生蝗灾必然影响秋收,农田欠收则将面临饥荒,饥荒会有流民,流民又会带来安稳、瘟疫的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官吏只能提头谢罪。若是国库充盈,存粮充足,皇帝不会问她这个问题。何必心里明白,真正让皇帝头疼的是钱的问题。
一国之经营,与一店之经营,本质上几乎大同小异,无外乎是开源节流的问题。蝗灾已经发生,开源来不及,只能先节流。赈灾钱不够,而现在风朝花钱最多的,在与北夷的战争上。
早年北夷扰乱边境,皇帝一怒之下派了重兵攘外戍边,定远大将军几战大捷,民心振奋。旁人只看到大捷,但明眼人却知道,这每次大捷背后,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粮草、盔甲、武器、战马、城池哪一项不要钱,每天天一亮,就是几十万大军在张口等着吃饭。边关虽连战连胜,但对风朝经济却没带来多少利好。
何必抬头,道:“停战”
皇帝愣了下,看着何必眯了下眼睛,他问的只是蝗灾的事情,但殿上这个丫头竟然看出了他真正烦恼的问题。当年北夷扰乱边境,他一怒之下派了重兵戍边,眼下虽然百战百胜,但失去的却比得到的还多。皇帝不是个商人,但也得衡量利弊。利弊衡量之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停战。只是当年出战是他做的决定,如今要想停战,在这些臣子面前却不好出口。
百官面面相觑,看看皇帝,又看看何必。
朝中惯会看皇帝脸色的大臣,见了对何必斥责道:“黄口小儿,陛下是问你河南灾荒如何处理,你答的是什么!”
皇帝嘴角不易察觉抬起,制止大臣,对何必道:“你继续说。”
何必道:“战争是为了边疆稳定,如今夷寇不成风浪,风朝需要商贸发展。西域有中原需要的骏马、珠玉、异药,中原有西域缺少的粮食、细盐、丝绸,如今停战行商,方为首选。”
百官哑口,有些瞪着何必,心中虽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却暗道小儿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另外有些揣度出圣意的,不免暗中点了点头,比如宋涵。
皇帝听完并不言语,面色沉沉,猜不出是什么意思。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厉色道:“朕方才问你的可是河南蝗灾的事,你遑论国策,该当何罪!”一声威严赫赫,带着生杀予夺的霸气。
百官噤若寒蝉,诚惶诚恐,不敢出声。
何必咬牙撑住,继续道:“蝗灾定会影响秋收。如若百业兴盛,河南百姓以经营之所得,易他地之余粮,百姓便不至于颠沛流离,饿死他乡。”何必说完俯身,决定听天由命。而此刻,高台之上那人便是“天”。
关于停战的想法,在场的这些大臣恐怕都曾想过,但却没人敢先提出来。只怕是俱与天子之威。
皇帝看着朝堂下跪着的何必不说话。
苏若珏见了,急忙拜请求情道:“父皇,何必瑶所言在理,如今边关安定,儿臣认为也是时候振兴百业。”
何必听到这话时一怔,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苏若珏从未说过是六扇门的捕快,一直以来,都是她以为苏若珏是捕快。
苏若珏说完,宋涵也俯身拜道:“微臣也觉得不无道理。”
接着朝堂中一些臣子听了,也纷纷俯身附和道:“臣也奏请停战。”
皇帝扫了眼朝堂后看向何必,忽然笑了笑。有些话他不好直说,总需要几个“聪明人”先替他说。
苏若珏听到笑声一愣,而后忽然明白了皇帝意思,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皇帝道:“与西域通商一事,交由皇儿你来处理。”
“儿臣领命!” 苏若珏言罢起身,转身看了眼跪着的何必,又看向皇帝,欲言又止。
皇帝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沉默了下道:“朕觉得何必瑶不至于行贿舞弊。此案颇有疑点,就由皇儿你来继续查吧。”
苏若珏大喜,父皇此言已是有放过何必瑶的意思。苏若珏大喜之余拜请领命。
皇帝又看向礼部尚书道:“礼部,会试榜单如常公布。先革去何必瑶功名,若她清白,准她再参加下届科举。”
礼部尚书应声是。皇帝又吩咐御林军押解何必离开。
御林军走过来时何必还没从震惊回过神来,仿佛从老天爷手里偷回来一条命。苏若珏看她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何必俯身拜了一拜,随御林军离开了大殿。
……
公主府,会客厅。
苏若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沉默着不说话。
天上云雾朦胧,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辰。
昨夜云雾比今晚更甚,却没有今夜这样安静。
太子突然造反,领兵突袭皇宫,但最后毫无意外地被围困殿前。也是昨夜,她才知道,她们父亲一直都有一队比御林军更厉害的暗卫。太子出兵前自然也不知道。
忽然有个人走了过来,停在她身边,静静地站着,陪着她沉默。
过了会,苏若珏道:“昨夜宫中刚遭大变,今日我父皇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先上朝提审了何必瑶,又那般冷静吩咐礼部公布榜单。”
宋听筠沉默片刻接道:“想必你也能看出来,他作出这些决定,应该是想了一夜。”
苏若珏道:“但他似乎一点都不伤心,被关押在牢中的,也仿佛不是他亲生儿子。”
宋听筠道:“也许他并不是不伤心,他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苏若珏一愣。
宋听筠道:“他或许算不上是个好父亲,但一定是个很称职的皇帝。因为他作出的这些决定,都不是以他自己为先。”
过了片刻,苏若珏道:“可我从未想过对太子——我的兄长做什么。他与那些事,本没有关系。”她所为一直是因为崔廷敬,找到沈家账本便能扳倒崔廷敬。但沈家账本还没来得及用,却突然发生太子谋反之事。
计划做某件事,中途岂非经常发生一些意外。但太子这个意外,加快了整件事的安排。
宋听筠道:“他做的那件事,与你也并没有关系。”
苏若珏抬头,看向宋听筠。
宋听筠道:“我母亲说,太子败在‘情’字。当帝王的人,是不该有那么多感情的。”
苏若珏愣住,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个人名为雀儿,是服侍太子很多年的女宫侍。也是太子喜欢的人。
但风朝的太子,怎么能喜欢一个女人。数千年来,异性恋一直被视为异类。她们的父亲是一国之君,当然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会是个被天下人鄙夷的异性恋,何况他真的很宠爱这个儿子。所以他命人杀了那个宫侍,将太子又关在他精心准备的金丝笼里。
这皇宫深院,岂非就是个金丝笼?
宋听筠道:“我母亲希望有生之年,能够侍奉一位千古女帝。她选择了你,希望你不会让她失望。”
苏若珏忽然问道:“那你呢?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宋听筠顿了下才道:“我当然也是想看到一位女帝。因为这天下已很久没有过女帝。”
苏若珏没再说别的。她知道宋听筠假装没听懂她的话。她若要夺储君之位,必与宋家捆绑,而婚事往往是利益捆绑最常见,也最稳妥的手段。被卷入利益漩涡的人,已没机会自己做什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