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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鸿胪寺官周安引导众位贡士到文华殿前丹陛两旁排列,按会试中所中名次,单数者列东,双数者列西。沈秋水排在单数列第一位,是第一名。萧云臣排在单数列第二位,是第三名。蜀地的陈名紧跟其后,是第五名。贺镜花,苏柏排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分别是第七名和第九名。
      文华,武英和天和并列为祈朝三大殿。文华殿多用来举行规模小一点的仪式。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十名士子分为两组,沈秋水,萧云臣,陈名,贺镜花,苏柏的单数组先进入文华殿。
      萧云臣进得殿内,只觉得富丽堂皇,贵气逼人。殿内金砖铺地,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以天龙为主题的建筑装饰。彩柱上是浮雕如意云龙,内檐上是金龙和玺彩绘,天花板上是沥粉贴金金龙,当今圣上元德帝正端坐在金漆宝座上。元德皇帝朱熹琛今年三十四岁,身穿九龙飞天玄色朝服,头戴如意冲天冠。白净面容,因为久病的缘故,气质斯文中偏带阴冷,眉目间有一股狠戾。

      按照祈朝规定,殿试分为两次,第一次是笔试,是最重要的一次考试。为了显示对于选才的重视,皇上不仅要亲临考场,还要亲自制定考题。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题目多由翰林院学士拟定几个,再交由皇上过目,选定其中之一作为考题。考题内容多以当今治国中存在的实际问题,让考生们提出自己的见解与主张。考核方法不像之前的乡考,会考那样复杂,只有一道五百字左右的策论题目了。由内阁和礼部抽调出来的考官们在三日内阅卷完毕,从三百多名考卷中,评定出前十名的答卷,递交给皇上。第二次是口试,由皇上在文华殿内亲自口试,定出前十位考生的名次顺序。口试的程序是由鸿胪寺官念出考题,考生们报出姓名后一一作答。皇上会随即提问,也有不提的。殿试的结果并不当时报出,而是在三日后单独举行一个仪式,叫做金殿传胪,报出殿试的最终结果。
      作乐鸣鞭中,众贡士向坐在殿内的元德皇帝行三跪九叩礼。殿试就算正式开始了。鸿胪寺官周安取出试题,高声念道:
      “朕自即位始,官尊古制,律法旧章。孜孜求贤,数用不当。有能者委以腹心,却心怀异志。有德者授以禄位,贪腐受贿,无所建树。中才下士,寡廉鲜耻,不能克己。而诸文士,既承圣命,立身扬名,皆在此举。诸位可随意选取角度,发表评论。”
      篇幅虽长,但是总结起来讲的是“朝廷用人之道。”策论题目一向是朝廷近期问题集中的爆发反映。贡生们虽然还没有进入朝堂之中,但是近期金鼎玉首辅和夏次辅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水火不容之势,连一向因为病弱而对朝政放任的朱熹琛也在这场斗争中忧心忡忡。金鼎玉有辅助朱熹琛上位之功,又善于捉摸皇帝心思,所以深得朱熹琛的信任。夏仞为儒学大家,励精图治,向来是文官集团的核心领导人物,对于金鼎玉的专权渐渐不满,却多与皇帝的意见相左,不能成为皇上的心腹之臣。
      本来朝廷考“用人之策”,也算是常规题目,考察贡生们对于“选贤”的标准。不过这篇文章中,皇帝却很明确的借助翰林院学士之口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有能之人异志,有德之人贪腐。众贡生们听到这个题目,都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在什么地方。议论当今朝廷官员的表现固然可以引起重视,但也冒着太大风险。既不可说的太实显得狂妄,也不可说的太虚,言之无物。
      殿中一时静寂无声。流金珐琅鼎中吐出的浓郁的香气更让这一切看起来有梦境般不真实的感觉。
      脖颈上的雪花遇到殿内温暖的空气,顿时化作凉水,从后颈处流下,冰冷的触感拉回萧云臣刹那间的恍惚。

      按照顺序,苏柏是第一个回答的.他的答案避重就轻,中规中矩,言辞平庸,没什么新意。想来是打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所以并不能引起皇帝的兴趣。元德帝自始至终听完,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也并没有任何提问。他答完题,就退回了原位。
      接下来轮到了贺镜花。众人等了一分钟。贺镜花却不发一言。萧云臣看贺镜花脸色发白,额头落汗,知道他是紧张,再如此下去,必定要惹怒皇上。当机立断,连忙跪下说:“南直隶府贡生萧云臣有内情禀奏.”
      元德皇帝点点头,大太监冯安的声音自高殿之上传来:“准奏.”
      “启禀皇上,贺镜花因为用功过度。昨日偶感风寒,体虚神浮。为了能走进文华殿,有幸见到龙颜这一刻.贺镜花,已经为此苦读了十数个春秋。他背后更有千千万万士子连这一刻也等不到.大祈有重才的传统,不知皇上愿不愿意为贺镜花等上一刻。”
      萧云臣回答完,殿内有片刻的宁静。萧云臣低着头,脚底下的四合如意纹金砖忽然散作铅灰色的云海,似乎要化作滔天的巨浪将自己淹没。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涩涩的,像是枯干的紧皱的核桃,空气似乎卡在那里,流不出去一样。
      良久,元德帝的声音从高高的云端传来,意外的,还带着点关切,:“赐他一杯紫姜茶吧。”
      有宫人捧上茶一杯。萧云臣上前接了过来,将茶杯递给贺镜花,萧云臣按住贺镜花那接着杯子时发抖的手,希望将安静地力量透过白瓷骨杯传给对面的人。
      姜黄色的茶水醇厚温热,安慰着贺镜花那颗惊惧的心。饮下茶后的贺镜花,白纸样的面色有了些许红润的痕迹,但那双眼睛仍然像失了魂的木偶,空洞的没有任何神采。
      萧云臣一颗心不免沉了下去。一场祸事顷刻间要倾吞两个人的命运。

      沈秋水朗声回答到:“顺天府贡生沈秋水愿意先答此题。”
      “准奏。”
      沈秋水的声音清泠泠的响起,像寒月间的山泉一样,冷静而清澈:“陛下用人太骤,责人太深。以小善而剧进之,以小恶而剧惩之。”
      站在元德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冯安听到沈秋水的说话,不禁变色。一句“大胆”已经忍不住脱口而出。然而满殿静寂,一向阴郁的元德帝并没有发怒,反而神色一凛。
      萧云臣心里倒像明镜似的明亮。祈朝自古以来是有录取“直臣”和“谏臣”的传统。祈朝太祖皇帝亲自订下来的祖训,贡生们可以直言君主的过失而不因此获罪。所以沈秋水的话其实风险不大。
      “介直敢言,忠勇可嘉。朕希望你一直有开口说话的勇气。.”

      果然,元德皇帝神色自如,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元德皇帝表现出来的宽厚和惜才之心,让贺镜花的心境平和下来。
      贺镜花看了看萧云臣,定了定神,开始侃侃而谈:“历代有很多能臣.誉之者或过其实,毁之者或失其真.学生听到过很多关于金首辅的评论,最善意的评论,比首辅为伊、周这种治世的能臣。最恶意的评论,比首辅为温、莽,这种乱世的弄臣。有的推为圣人,有的甚至斥为禽兽。其实首辅既非禽兽,也非圣人.在学生心中,首辅不过是个忠君之臣..忠国首先应该忠君.”
      贺镜花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深得元德皇帝的心意。元德皇帝点点头。

      这一关算是过了。

      陈名出列,正待作答,元德皇帝却突然开口问道:“党争之祸自古有之。你以为怎么区分忠义之臣和奸邪之臣呢?”
      陈名有些嗫嚅,匆忙回答:“学生,学生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萧云臣也有些错愕,他没有想到皇上会直接发问。
      但他一向是个有急智的人,何况皇帝口中所问的问题,一直是他心中考虑了许久的问题。就答道:“忠奸非一时之辩,人心犹如大海。但是有一个法子可以作为简单的标准。忠臣首先考虑国家利益,其次考虑政党利益,最后考虑自身利益,而奸臣则首先考虑个人利益,其次考虑政党利益,最后考虑国家利益。”
      “你忠于的是什么?”
      萧云臣不免自问.停了一会,萧云臣还是回答出了那句话,:“臣忠于理想. 扶危定倾之心,吾身一日可以未死,吾力一丝有所未尽。愚公移山、精卫填海,看起来平淡,其实是血路。知其不可而为,九死而不悔.”
      “赏萧云臣天子玉带一个.“大太监冯安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不太真切.
      赠玉带可谓是无上的荣誉,尤其是天子玉带.祈朝自开国以来,总共有两个人获得过这个玉带,第一个是李长文,后来编写出<六经>的儒学大家第二个是连中三元的顾慎独。
      元德皇帝淡淡地声音响起来:“朕许你以期望,是希望你象卧龙先生一样,还给朕一世鞠躬尽瘁.”
      在这之前,萧云臣听到很多关于元德皇帝的传闻.主题皆是讲元德如何的疏懒和喜怒无常.将国家大权交给内阁首辅金鼎玉,无论言官们怎么弹劾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后宫如何的恩宠太子和金贵妃,甚至不允许皇长子来向自己请安.然而,现在,他在这位掌管天下的皇帝眼里看到了一丝无奈,也看到了一丝热切.
      出了文华殿,萧云臣他们五个在引导太监的指引下,在廊房外候着.阴沉沉的天又落了雪,青砖上已经是薄薄一层.
      贺镜花面色发白,面颊潮红,竟似病了一场.萧云臣扶着他站了一会。贺镜花感激的看着萧云臣说:“幸亏今日有兄长,不然我只怕不但功名求不到,人也要命丧当场了。”萧云臣知道今天的凶险,贺镜花苍白的脸上还是有些惊慌未定.萧云臣细细打量,才发现他额头的汗已经将网巾湿透了.萧云臣替他扶正儒巾,拍了拍他的肩膀,当作安慰.
      雪花细碎的声音密密地打在地上,廊房内冰冷异常.宫墙内几株赤红的梅花在他们入殿之前还是含苞待放之势,此刻却在这寒冷中怒然开放了.冷寂的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暗香,虽然丝丝缕缕,却沁人心脾。萧云臣忆起早年父亲在小院里教给他的第一句关于梅花的诗:“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
      再等了不到两刻钟,另外五位贡生也走了出来,众人不语.有引导太监提着风灯,打着伞将他们一行人送到西华门外.
      雪势转大,将天地间舞成一片洁白之势,巍峨的九重宫被包裹在一片迷白之中.仿若巨人的小小的心脏,不堪重负。.

      门外早候了几辆马车在等着.苏柏一出来,已经有两个小厮围上来,喜笑颜开的一边讨喜,一边给他披上一件金丝大氅,上面一个虎绣用了两颗猫眼,绿幽幽的,气势迫人.
      萧云臣被赐天子玉带的事情已经引起了贡子们的小小的轰动。陈名掩饰不住的钦佩之情,对萧云臣说:”萧兄今日被天子钦赐玉带,可算是名副其实的天子门生了。真是让人羡慕呀。以后要多向萧兄讨教才是。”
      萧云臣客气回礼。

      贺镜花走到沈秋水跟前,向他道谢.沈秋水披了一件雪地素色鹤氅,清雅的颜色衬托的他气度不凡.沈秋水淡淡的回礼,并不多言.
      苏柏看到贺镜花,语带讥讽:“想必改天贺兄就可以收到蕴意园的赏梅金帖了.” 京城四大名园之一蕴意园正是首府金鼎玉家的园子。
      贺镜花有些讪讪的,不知如何回答.
      远处,沈秋水的声音响起,语调平静,内容倒是毫不客气,出鞘剑一样,:“不修身正己,却处处正人正世,在我看来多是欺世盗名之辈.”
      贺镜花皱着眉头,他和苏柏这个梁子结的还真是莫名其妙。
      众人都看的出来,沈秋水和萧云臣必当是他们这科中的佼佼者.一个机敏刚毅,文武双全.一个通达世事,心怀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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