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来兮》已巳己未

2、章一 忘川

　　他独自走在无尽的黑暗里。
　　黑夜是最为厚实的幕布，将所有前路都掩盖，他找不到方向，只能漫无目的一直走下去。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抱着妹妹，在凄冷的寒雨中没有目的地奔跑，想要逃离这座孤城，却只能在城中兜兜转转。
　　无路可逃。
　　只不过如今，他再没有当初的惊慌失措。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样。还是少年的他，不爱学习法术，有些叛逆，甚至还有些幼稚的年少的他，支棱着少年时候还顽固地生在头顶的乱毛，一个人走在这条通往未知的路上。
　　渐渐地，他看到了飘浮的绿色光点。影影绰绰地，散发着微弱的光，它们毫无目的地飞着，有些甚至撞到了他的身上，溅开星星点点的光华。
　　伸手一探，那幽绿的光点便在掌心散开，层层叠叠碎裂成为更小的颗粒，直到光芒褪去，手中只剩下一抹虚无。
　　像是一朵花遍历了绽放与枯萎的一生。
　　他想起了小曦。
　　若是她还在，定会喜欢这些精巧漂亮的玩意吧。
　　黑暗没有边际，而他眼前仿佛浮现出小曦的笑靥，纯净无邪。她的时间静止在了一百多年前，再也没有了长大的机会。
　　他那么小心地照顾了她这么多年，但最终，却是自己亲手将利刃，刺入了她的胸膛。
　　他杀了她。
　　那时她已为心魔所控制，为了除去心魔，斩草除根，他必须这么做。然而私心里，他又如何忍心？
　　那是他的妹妹，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一双手已染上至亲的血，他已不配做一个哥哥，便只能……做一个路人而已。
　　不知是幻想还是其他，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牵上他的，熟悉而陌生的呼唤让他心头一痛。
　　“哥哥？”
　　低头一看，还是那熟悉的眉眼，纯净如水晶的眼神，里面带着疑惑，长长的双马尾几乎拖到地上，随着歪头的动作左右摇曳，发饰上缀着的铃铛发出空灵的响声。
　　“小曦。”手掌反过来包裹住那只小一号的手，他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什么，便只能牵着小曦的手，带着妹妹朝着荧火的最深处走去。
　　黑暗没有尽头，一路走下去，光点越发密集，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他们身边萦绕，偶尔调皮地擦过脸颊，留下冰凉的触感，灵动无比。小曦好奇地看着，时而伸手捉住一枚，看它们在手心一点点散开，随即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哥哥，哥哥，它们好漂亮啊~”
　　“是啊，既然小曦喜欢，那么我们便去看看，怎么样？”
　　“好啊~”
　　循着光源往前走去，他看见手执箜篌的少女向他们微笑，白发沉静的男人略微颌首，没有一句交谈，他们便默契地走过来，同他一路向前。
　　华月，瞳……
　　没想到，在这黄泉路上，还能有再见之时。
　　萤火最终汇往一个地方，在那静静流淌的河水之畔，屹立着一株萤火之树。它的枝干挺拔，青绿色的光点连作长长的枝条，垂柳般层叠着缀在水面上，水面光滑如镜，衬得上下宛如镜像一般，光影流转，无比绮丽。
　　他抬头，终于看到了那人。
　　执伞的背影挺拔如修竹，一袭白袍衬得他风姿如仙，他站在树下，无数萤火围绕他飞舞，虚幻得近似美好。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他转过身来，面容如玉，柔和的弧度融化在唇角，浅灰色眼眸如同幽潭，于此刻泛起粼粼微波，带着欣喜与满足。
　　他向他们微笑，仿佛久别重逢，也仿佛仅仅分别数日。
　　他一步步走过来，向前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戴着偃师常备的指套，露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而他，竟一句话也无法说出来。
　　“师尊。”